折骨 第3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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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一起走?!?/br> “阿姊你?不等他了嗎?” 溫昭明?搖了搖頭:“他不會有事的。父皇若想殺他,就不會讓他跪著受罰?!?/br> 這件事的始末本就很清晰,明?帝若想罰他,不論是直接下獄還是廷杖都比現(xiàn)在更來得直接。 烈日之下,宋也川又?跪了三個時辰,直到太陽西落,掛在太和殿的檐角。 鄭兼走到宋也川的面前:“陛下宣你?進(jìn)去??!?/br> “是?!?/br> 宋也川扶著地面,緩緩站起身。他的右手不能借力,只有左手支撐起身體的全部重量。他跪得太久,雙腿幾乎失去?知?覺,他嘗試了幾次,才終于緩緩站起身。 無人攙扶,他跟在鄭兼身后走得很慢。腿上麻痹的血脈帶著一絲針扎般的疼痛,宋也川抿住淡色的唇,一言不發(fā)。 三希堂中的博山爐里龍涎繚繞,鄭兼正立在一旁替明?帝研墨。 宋也川跪在地上,行叩禮。 明?帝對著他淡淡說:“抬起頭來?!?/br> 宋也川依言抬頭,明?帝看見了他如?玉般的面容和額頭上的刺字。白璧微瑕,宛若一塊美玉上出現(xiàn)了一道刺眼的裂痕。 “朕還記得你?。建業(yè)四?年?的秋天,朕點(diǎn)?你?做了榜眼。”明?帝的聲?音很平,不帶什么感情,“其實(shí),點(diǎn)?你?做狀元你?也是擔(dān)得起的。但你?太年?輕,朕想殺一殺你?的銳氣?!泵?帝的目光掃過宋也川的臉,“憑著這份惜才的心,朕留了你?一命。宜陽喜歡你?,朕也縱容了她。但朕不會允許你?有分毫的僭越?!?/br> 他拿起手邊的《遐地說》擲到宋也川面前的地上:“宋也川,朕問問你?,你?拿什么證明?你?不曾改動過書中的文字,你?又?拿什么證明?,你?沒有半分不軌之心?” 穿堂而過的風(fēng)吹起了書頁,宋也川緩緩俯首:“也川無法證明??!彼纳袂槭职矊帲路鹪缫杨A(yù)料到了今天:“若陛下覺得也川用性命可以證明?的話?,也川情愿引頸受戮?!?/br> “你?以為朕不敢殺你??” “也川不敢?!彼我泊o靜說,“曾經(jīng),對于自己?茍活于世,也川是后悔的。如?果?可以,我曾想和父母一起葬于天地之間。是公主告訴我,活著才能做更多?的事。今天也川也慶幸自己?還活著,《遐地說》不至于徹底絕跡?!?/br> 宋也川抬起頭,再?行叩禮:“前朝有張騫、鑒真、玄奘,今朝有徐遠(yuǎn)。窮河沙,上昆侖,歷西域,題名絕國。也川此身,于茫茫大千而言不過芥子螢蟲,若真能為前圣今賢獻(xiàn)出性命,也川深以為傲。也川愿長跪于殿前,直至陛下相信為止?!?/br> 朝聞道,夕可死?。這個叫宋也川的青年?,似乎從來沒有畏懼過死?亡。 室內(nèi)一片寂靜,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明?帝終于淡然開口?:“果?真是孟宴禮的好學(xué)生,這股子勁兒和他如?出一轍?!?/br> 他站起身,走到宋也川五步遠(yuǎn)的地方?:“這本書你?寫得不錯,朕并非是賞罰不明?的人。你?的自作主張,朕已經(jīng)罰你?跪了幾個時辰,現(xiàn)在朕要賞賜你?。” 明?帝頓了頓,對鄭兼說:“你?先下去??!?/br> 等鄭兼退了出去?,明?帝才繼續(xù)開口?。 “你?想要什么,可以說給朕聽聽?!泵?帝的目光落在他臉上的刺字上,“朕宮里有西域進(jìn)獻(xiàn)的祛疤良藥,也有杏林圣手的御醫(yī),只要你?開口?,朕或許會滿足?!?/br> “多?謝陛下?!彼我泊ㄓ?帝的目光看過去?,“也川已經(jīng)習(xí)慣了額上的黥痕,這是雷霆雨露俱君恩的賞賚,也川現(xiàn)在別無所求,若陛下真要賞賜我的話??!?/br> 宋也川的嗓音平靜又?安寧,比方?才還要輕柔幾分:“也川想懇請陛下對公主更好些?!?/br> 一縷風(fēng)從錦支窗外吹來,吹動起他鬢邊的發(fā)絲和鋪在地上的斕衫,整個人帶著一種柔和的況味來。 “宜陽是朕的女兒,朕自然疼愛她?!泵?帝略揚(yáng)眉毛,“你?這罪臣,既不為自己?父母脫罪,也不為自己?謀前程,竟開口?讓朕對自己?的女兒好些。你?可知?,或許你?這輩子,只有這一次見朕的機(jī)會?!?/br> 宋也川輕輕搖頭:“正是因?yàn)橹贿@一次,我才最想說這一句話?。陛下,宜陽公主是舉國之珠,深受陛下優(yōu)待至今,但她其實(shí)沒有陛下想象的那么堅(jiān)強(qiáng),懇請陛下日后不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要疑她厭她?!?/br> “朕幾時懷疑過宜陽。”明?帝漫不經(jīng)心道。 宋也川寒泉般的眼眸似乎漾開星光:“那日德勤殿中,公主傷得很重,她手臂上的傷處到今日依然留下淺淡的疤痕。那日的大火,也川在宮外都清晰可見。陛下心明?眼亮,應(yīng)該猜到這些都是因?yàn)槭裁?。宜陽公主是女子,卻不是矯揉造作的人,她性情柔軟,并不趕盡殺絕??梢泊ê芎ε??!?/br> “陛下,也川不想失去?她?!彼o靜地說完這些話?,明?帝久久無言。 “你?喜歡她?” 宋也川輕輕吐出一口?氣,目光如?水:“是,我喜歡她。” 明?帝心中突然生出無限感慨。 建業(yè)四?年?,他初見宋也川時,便有選他為駙的意思。那個年?少驚才的榜眼,那些駢儷激昂的文字,都曾觸動過明?帝的心。 后來,宋家獲罪,宋也川流放三千里。明?帝想,或許命該如?此。 那一天,溫昭明?曾眼含淚意地對他說,她希望能夠遇到一個自己?喜歡的,也喜歡她的人同生共死?。他告訴自己?的女兒,情愛本就不是男人放在首位的東西。 可宋也川說,他喜歡她。 年?過半百的明?帝沒有喜歡過任何人。他愛無邊權(quán)利,愛浩大山河?;蛟S也曾對仙逝已久的王皇后動過心,但他沒有長久的喜歡過任何人。 “你?說你?喜歡宜陽,是什么時候?又?是因?yàn)槭裁???/br> 明?帝冷眼覷他:“在潯州,還是在京城?” “陛下?!彼我泊ㄑ酆熭p垂,“在建業(yè)四?年?,也川自鸞金臺下抬起頭,恰見公主從臺上經(jīng)過?!?/br> 那一年?,宋也川和溫昭明?都只有十五歲。 他是明?帝欽點(diǎn)?的榜眼,是他倉促一生中最輝煌的一刻。鸞金臺下,除了渴望為萬民立心之外,他也曾渴望過公主的垂青。 鸞金臺下那一刻,是他認(rèn)為,自己?最配喜歡溫昭明?的一刻。 此后宦海洶涌,他被浪潮裹挾再?難抽身,隔著九重帝闕,他看著公主孤獨(dú)地走在高高的廟堂。而他卻又?不得不被命運(yùn)的長風(fēng),吹向更遠(yuǎn)的地方?。 “宋也川,你?知?道你?的身份。朕許你?留在她身邊,已經(jīng)是法外容情了?!?/br> 宋也川緩緩一笑:“陛下,也川此生早已別無所求?!?/br> “這些話?,你?不許對宜陽說?!泵?帝冷冷地看著他,“你?向朕起誓?!?/br> * 走出三希堂的門,宋也川一眼就看到了溫昭明?。她披著一件明?紅色的氅衣,立于紅與黃相間的宮宇錯落之間,宛若一朵盛開的海棠。 跪了很久,宋也川的每一步都很慢,溫昭明?緩緩走到他面前,對他伸出手來。 “我扶著你?。” 她以為宋也川會拒絕,但他卻輕輕握住了溫昭明?的手:“多?謝殿下?!?/br> 二人的手松松的握在一起,彼此的溫度傳遞到的指尖,兩人都有些心跳加快。 宋也川沒有借溫昭明?的力,只是拉著她的手指,溫昭明?和他走得很慢。 “你?和我父皇都說什么了?他原諒你?了嗎?” 宋也川抿著唇笑了一下:“陛下應(yīng)該是原諒我了。” “這么輕易?” “是,應(yīng)該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br> 溫昭明?滿眼不信,宋也川卻只是柔和地對她笑。 “多?虧有殿下的恩惠?!彼?音雖輕卻堅(jiān)定。 * 三希堂中,明?帝耳邊還回響著宋也川最后說過的話?。 “陛下,也川不能向您起誓。終有一天,也川會將自己?的傾慕之情告知?殿下?;蛟S我這卑賤之人的喜歡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我希望殿下知?道,她有多?好?!?/br> 明?帝透過面前青年?的雙眸,想到了自己?的女兒。宜陽今年?已經(jīng)十九歲了,如?果?這些話?能夠早一點(diǎn)?讓自己?知?曉,又?該會如?何呢。 只是行差踏錯,如?今只能一錯再?錯。 “你?跟在宜陽身邊,就算跟一輩子,朕也不會首肯你?與她的關(guān)系,更不會允許她誕育你?的孩子。這是朕的底線?!?/br> 宋也川長身而跪:“多?謝陛下?!?/br> 他走后良久,明?帝站起身走到窗邊。 天朗氣清,秋高氣爽,在高高的穹廬之下,他看著自己?的女兒將手伸向宋也川的方?向。 二人并肩走下九重丹壁,天地浩蕩,仿佛只留下他們二人。 溫昭明?似乎在睨他,而宋也川只溫和地笑,他的目光,從始至終都落在溫昭明?的身上。 * 在乾清宮外,賀虞站立良久在等候面圣。 一個垂著頭的小宦官經(jīng)過他身邊時,一不留神打翻了手中的托盤。 托盤上的紙張散落一地,他連忙跪下告罪:“奴婢失禮,掌印恕罪?!?/br> 賀虞躬身幫他撿起散落的書卷:“這次就算了,再?有下回就去?領(lǐng)板子?!?/br> 一個字條塞入賀虞的手中,那小太監(jiān)還是嚇壞了的樣子:“多?謝掌印,多?謝掌印。” 走到一旁,賀虞展開了這張字條??赐曛?,他冷冷一笑:“這宋也川竟有這么大的本事,陛下連這種事都能縱容他。” 身邊余下幾個司禮監(jiān)的官員見賀虞臉色不好,都面面廝覷,司禮監(jiān)秉筆陸望道:“這姓宋的也太猖狂了些,朝中那個顧安只怕也是受了這廝的蠱惑,宛如?瘋狗般亂咬,甚至讓咱們失去?了河道監(jiān)管的位置,咱們早晚要了結(jié)他?!?/br> “他如?此擅作主張,陛下都不過草草揭過,只怕不好動手?!庇?有人說道。 賀虞將字條收入袖中,淡淡說:“你?們都忘了他的身份么?” “什么?” 他揚(yáng)起下巴,幽晦一笑:“他是萬州叛賊,藏山余孽?!?/br> 司禮監(jiān)眾人目光交匯,皆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 馬車開動起來,宋也川的面容籠罩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 溫昭明?抬起眼睫向宋也川說:“你?把褲腿挽起來叫我看看?!?/br> 他在磚地上跪了良久,瞧他走路姿勢便知?他一直在默默忍痛。宋也川放在自己?膝頭的手微微握拳,他笑著搖頭:“殿下,我沒事?!?/br> 溫昭明?猜到他會拒絕,索性不去?勉強(qiáng),她把桌上的藥瓶推向他:“聽說你?進(jìn)宮了,我就找人要了兩瓶藥,幸好父皇手下留情。” “勞殿下費(fèi)心了。”宋也川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殿下,其實(shí)我沒有那么嬌貴的?!?/br> 溫昭明?不接他這句話?,反倒是輕輕揚(yáng)起眉梢:“你?總是一口?一個殿下,我沒有自己?的名字嗎?” 他當(dāng)然知?道她的名字。 在無數(shù)潮濕旖旎的寂靜深夜里,他會在紙上寫下她的名字。 姓名分明?只是代表著一個人的符號,但宋也川總覺得溫昭明?這三個字比任何字都要更加動人。 溫昭明?一手托著腮,側(cè)著頭瑩然一笑:“你?叫來聽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