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宋嘉榮死在那條河中，自家侄女又成了賢妃，楚太后在后宮中可謂是一家獨大，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唯一令她不滿的是侄女遲遲未誕下龍嗣，那么久了，還是第一次有人敢忤逆她，不由讓她想到宋嘉榮那個毒婦！

    慧安太后眼里淬滿狠厲，“去，把人給哀家?guī)нM宮里，若她執(zhí)意拒絕，便是對哀家不敬，對皇家大不敬！你們就算是把她的兩條腿給打斷了，也得要把她給哀家拖來！”

    先前的那位姑娘——秀紅姑姑看著太后勃然大怒的模樣，終是忍著沒將那位宋大夫，有可能是四年前死在行宮河里的貴妃娘娘一事說出來。

    但凡在宮里頭當(dāng)差久了的人都知道，住在宸極宮的那位和太后一向不對付，二人每每遇到，都以太后落下后風(fēng)而收尾，日久天長，可不就是恨毒了嗎。

    她不說，不代表能瞞得下來。

    長春宮里頭發(fā)生的事很快傳到宣德宮，知道宋大夫就是貴妃娘娘的李德福不敢在耽誤的入殿，一五一十的稟告。

    “陛下，太后娘娘說是要邀請宋大夫進宮，若是宋大夫拒絕，哪怕是抬也得要把人給抬進來?！?/br>
    大病初愈后，披著件墨青色折枝外套的裴珩修剪枝丫的剪刀一錯，剪斷了好悄生生一朵山茶，蒼白得過于透明的手指拾起殘花，“派人攔住，也攔住任何想要去看她，打聽她的人，如果有人執(zhí)意要打聽她，一律按藐視皇權(quán)處置?！?/br>
    她來上京只為求學(xué)，他不希望她被其他人，其他事給影響，她只需要好好求學(xué)即可。

    他也明白，等她學(xué)成后就會離開上京，離開他，經(jīng)此一別后，二人此生恐怕在無相見。

    越是清楚的明白，心越疼，也越清楚那疼似穿腸爛肚的毒藥，戒不掉，忘不掉，每每到午夜時分疼得他痛不欲生。

    還不知道自己正經(jīng)歷過一場腥風(fēng)血雨的宋嘉榮在岐黃班的日子屬于兩點一線，閑暇時也是窩在屋里頭看書。

    七夕那日，風(fēng)清月朗，月臺高駐。

    和友人約好去看花燈的羅青出門前，睨了眼根木頭似杵著的兩個徒兒，“你們兩個好不容易來一趟上京，今天上好的佳節(jié)，可不要窩在家里頭不出去，特別是你，嘉榮，學(xué)醫(yī)固然重要，也得要做到勞逸結(jié)合，不能一味的逼緊自己?！?/br>
    師父說的話，正戳中了今晚上不打算出去的宋嘉榮心口，她也不認(rèn)為在滿大街都是小情侶約會的日子里，她出去合適。

    謝玄衣一貫溫柔的接話，“恐怕是要讓師父猜錯了，因為憫之今晚上和師妹已約好了要去看花燈?！?/br>
    “當(dāng)真。”羅青話雖說如此，眼睛卻是望向宋嘉榮。

    宋嘉榮硬著頭皮點頭，“當(dāng)真，難道我就那么讓師父不值得信任嗎?！?/br>
    “行，那么你們兩個記得好好玩?！?/br>
    等羅青出門后，謝玄衣略帶歉意道：“我剛才也是在情急之下那么說的，如果師妹不愿意出去的話，我不會同師父說的?！?/br>
    宋嘉榮搖頭，“我也挺好奇上京的七夕和酈城的七夕有什么不同，師父說得對，我們好不容易來上京一趟?！?/br>
    花燈初上，街道已是摩肩接踵，街道兩旁掛著的燈籠形如火龍連綿不絕。

    第一次同女子，還是心存愛意的女子出去的謝玄衣整個人都是緊張的，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不是那種健談的性格，也沒有像那人一樣陪伴在她身邊數(shù)年，和她有著相同的過往。

    “師妹是上京人，肯定對上京比較熟悉?！彼麆傉f完，便暗罵自己嘴笨。

    提著一盞金魚燈的宋嘉榮搖了搖頭，她五歲時就被帶回東宮，他登基后成了貴妃，僅有的幾次出宮也是他偷偷帶自己來的。

    那時出來的她滿心滿眼都記掛著他一人，哪里會留意欣賞周邊懸燈結(jié)彩的火樹銀花。

    她不愿意出來的本質(zhì)原因，是因為整個上京都遺留著他和自己的過往，也生怕自己會觸景生情。

    “師妹，前面有賣桂花糖芋苗的，我們?nèi)コ阅莻€好不好。”

    “主子，那邊的人好像是宋大夫?！敝苎笱奂獾爻隽寺暋?/br>
    第66章 遲來的真相

    花燈側(cè)是換上月白綢衣的裴珩, 他的臉龐在月霜照耀下近乎脆弱得透明。

    原是今日李德福見陛下病好后一直悶著不做聲的把自己投身于繁忙的工作中，也擔(dān)心他身體會出什么問題，方才提議。

    “奴才聽說七夕乞巧那日, 朱雀街上會有盛大的花燈表演, 還有選神女的活動，不少外地人都特意趕到這一天進城里一飽眼福，陛下悶在宮中數(shù)日，可要趁著那日外出散散心 ?！逼鋵嵗畹赂Ｏ胝f的是，七夕那日貴妃娘娘肯定會出來，二人說不定會遇上。

    之前的他還總猜測陛下心中是否有貴妃娘娘，經(jīng)過四年前的墜湖一事后, 他的心里早跟清得跟明鏡似的。

    也奇怪陛下心中分明是有貴妃娘娘的, 為何還要說出立賢妃娘娘為后的話來傷貴妃娘娘的心。

    其實不必他開口，裴珩的視線已然望了過去，周圍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成了虛幻的景色，唯有她一人。

    他以為自己能夠徹底做下放她離開的，可當(dāng)真正見到的那一刻，他發(fā)現(xiàn)自己做不到, 本人也遠(yuǎn)比自己所相信中的卑鄙無恥。

    更嫉妒今夜花燈節(jié)陪伴在她身邊的謝玄衣！為什么陪在身邊的不能是他。

    當(dāng)一個男人嫉妒起來，他的眼神是如此的直白又尖酸, 也強烈到謝玄衣連忽視都做不到。

    謝玄衣下意識擋住宋嘉榮面前, “師妹，你別動。”

    “怎么了？”宋嘉榮不解地抬眸, 眼神澄凈明亮的倒映著他的影子。

    心口忽然漏了一拍, 也為自己卑鄙感到羞赧的謝玄衣抬手從她發(fā)間取下一枚花瓣, “你的頭發(fā)上沾了一片花瓣, 我?guī)湍闳∠聛?。?/br>
    只是一個并不算親密, 連肢體接觸都沒有的小動作，卻讓不遠(yuǎn)處的裴珩擠攢全了生平所有的尖酸刻薄，惡毒嫉妒，但他即便被無盡的酸澀嫉妒淹沒，他能做到的只有閉上眼，抑制自己殺人的沖動。

    “前面有猜燈謎的活動，我們過那邊吧?！敝x玄衣提議道。

    此時猜燈謎處已圍滿了不少人，多半是年輕的郎君和貌美的小姐，是以他們兩人的出現(xiàn)并不突兀，唯獨一張好皮相忍不住令人多瞧上幾眼。

    既是七夕佳節(jié)，準(zhǔn)備的謎題也多和情愛有關(guān)。

    謝玄衣的視線一眼 就看中一盞并蒂蓮花燈上的燈謎，嘴里識含笑地念出，《紅豆本是相思種，前世種在我心中?！?/br>
    恍惚間，宋嘉榮想起來那一次，她也遇到了同樣的謎面。

    那一晚她滿心期待著等他說出謎底時，他是怎么說的？

    那一眼冷漠又絕情得令她連想都不愿回想，但凡憶起，是連靈魂都抽疼的程度。

    那一晚，他答應(yīng)自己的承諾也沒有實現(xiàn)。

    牙齒咬得唇瓣印出一排整齊印印的宋嘉榮心口堵得難受，難受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聲線都浸染上可憐，“師兄，我有些累了。”

    正準(zhǔn)備說出謎題的謝玄衣聽她說不舒服，體貼的關(guān)心道：“也怪我的疏忽，都沒有發(fā)現(xiàn)帶師妹逛了那么久?！?/br>
    滿打滿算從他們出府到現(xiàn)在，也才過了一個時辰。

    已經(jīng)快要被嫉妒給淹沒，但又克制著自己不要淪為野獸的裴珩目送著他們離開后，才失魂落魄的來到他們駐足的花燈前?！?/br>
    數(shù)盞造型各異，流光溢彩的花燈垂掛在紅梁木下，美得宛如火蓮燃燒不止。

    其它的花燈在美，在華麗，在漂亮，裴珩仍是一眼的看見了他的小姑娘先前所看的那盞花燈。

    也看見了花燈懸掛下的那張謎面，曾和那一次她偷跑出宮，滿心期待著希望自己能說出謎題的花燈重復(fù)了。

    那個時候他說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她是在下的家妹，而非拙荊。”

    怎么可能是家妹，他又怎么甘心二人的關(guān)系止步于兄妹！

    她理應(yīng)是自己的妻，和自己生同衾，死同xue，以他之名，冠她之姓。

    花燈老板見他對著花燈久久不說話，以為他是猜不出謎底，瞧著倒是人不可貌相，遂開口道，“若是郎君猜不出謎底，只需要給我三錢銀子即可換取花燈。”

    老板剛說完，他認(rèn)為猜不出謎底的公子取出一兩銀子放在桌上，取下花燈從他身邊經(jīng)過時。

    他清楚的聽到從那位公子口中念出的謎面，《情投意合，天長地久》。

    是他遲來的表白，也是他羞恥的愧疚。

    撈過銀子，放在嘴里咬了一下的老板很是奇怪，現(xiàn)在的有錢人都喜歡那么玩了？

    不過給了一兩銀子，反正白得的錢就是香。

    提著荷花燈的裴珩像個陰暗無恥的小偷追隨著她早已遠(yuǎn)去的腳步，哪怕什么都不做，踩她走過的路，曬她曬過的月光也是一種奢侈。

    回到謝府的宋嘉榮提著手上的花燈，揚起笑臉，“謝謝師兄，我今晚上過得很開心?！?/br>
    “我也很開心，我更應(yīng)該感謝師妹愿意陪我出來，要不然我一個孤家寡人出去難免會讓人矚目?！绷⒃谠鹿庀碌闹x玄衣噙著笑，如玉石溫潤。

    這時，門房走了過來，手上高舉著一盞花燈，說，“宋小姐，門外有人送了一盞花燈給你?！?/br>
    “給我？”宋嘉榮接過花燈后，才發(fā)現(xiàn)這盞花燈不正是她和師兄前面遇到的那一盞嗎？

    連謎面上的迷題都寫在了紙的背面。

    “你可知道送花燈的人是誰，那人還在嗎?！彼渭螛s心中隱約有了答案，又不是很確定。

    更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送花燈給自己，送的還是如此特殊的一盞。

    門房搖了搖頭，“那人沒說，只是讓我?guī)兔Π鸦艮D(zhuǎn)送給你，給了花燈后就走了?！?/br>
    那人可是給了他足足三兩銀子要他絕對保密，況且他說得也沒錯，他確實沒有看清送花燈的人是誰。

    送完花燈，失魂落魄，宛如一具行尸走rou的裴珩回到皇宮，那雙沉重的腳步不受控制的往宸極宮走去。

    四年前她墜湖后，他心中膽怯又自責(zé)得不敢在踏進里面半步，因為他怕她不愿見他，也怕自己的到來會惹來她的不喜。

    “陛下，您怎么來了?！闭∠聦m燈的水桃震驚道。

    裴珩動了動干啞艱澀的嘴巴，“朕只是進來看看?！?/br>
    水桃雖意外他的到來，也并未阻止。

    他是天下之主，后宮的任意一處自然是他想來就來。

    “她，之前過得好嗎?！彼麊枴?/br>
    “承蒙陛下關(guān)心，娘娘之前過得很好。”水桃回。

    青提不似水桃那么尊敬，更多的是發(fā)泄她心中的不滿，翻著白眼，“娘娘都走了不知多久，就算要裝深情，也應(yīng)該早一點來?！?/br>
    水桃急得忙用手捂住青提的嘴，急色起來，“你別說了?！?/br>
    青提不爽地甩開水桃的手，眼神憤怒的加大音量，“我憑什么不能說，要不是他，娘娘也不會死，娘娘當(dāng)初就是心瞎眼盲，要不然怎么會喜歡上他這種人?！?/br>
    裴珩卻因為她一句話皺起眉頭，渾身像通過電一樣定在原地，渾身顫栗，“你說，她喜歡我。”

    那么久了，他還是第一次從外人，還是伺候過她的宮人口中說她喜歡過他，對他而言像是在沙漠中缺水流浪后的旅人遇到了一大片綠洲。

    青提翻了個白眼，“我寧可娘娘從來沒有喜歡過你，要是這樣，娘娘就不會過得那么苦?！?/br>
    水桃嘆息了一聲，掀開垂下的白玉珠簾，“是真是假，陛下您隨我進來看了后就會明白?！?/br>
    裴珩從不知道宸極宮里還藏有那么一方小天地，還是一方他從未踏足的地方，卻能明顯的感受到每一處都訴寫著少女情懷，感受著少女青澀又濃烈的愛意。

    掛在墻上的畫作是她纏磨自己多時，說要學(xué)畫讓他畫下的，桌上的擺設(shè)，筆架的位置都和他殿內(nèi)完全一致，連他教他寫順朱兒的紙都被她宛如珍寶的裱起來掛在墻上。

    抽開畫缸里的畫，才發(fā)現(xiàn)一筆一畫皆是他。

    或坐或立，手持書卷，眉眼溫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