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顧云昭攜美歸吳江柳從玉因愧許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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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一早,顧云昭早早梳洗妥當(dāng),便與懷安行至前堂,適見瓊真已端然在座,正與那青云子飲茶閑談。 但聽瓊真說道:“幸得老丈援手,叨擾多日,心中實在感激,只父親重傷未醒,雖無性命之虞,到底教人掛心。如今我渺渺一身,更且眼盲,既無歸處,倒不如就此遁身入道,寄身老丈門下,做個女弟子,一來照料父親,二來亦可推卻我當(dāng)境苦趣……” 青云子道:“老夫久棄塵緣,不問俗世,身如野鶴,無拘無系,方能為此。你如今雖說深陷泥淖,后邊福祿正自無窮,怎可因今日之禍,誤了終身前程?”他說到此處,恰見門邊正自呆立著的俊美少年郎,復(fù)又捋須笑道:“只怕即便我應(yīng)了你,恐也有人不依的?!?/br> 顧云昭聽此一言,霎時福至心靈,當(dāng)下邁步入內(nèi),朝上首端坐的青云子行了一禮,過后又望瓊真面上看去,只見她鴉鬢輕分,娥眉淡掃,端的是姿容款款,玉質(zhì)亭亭,無異新蕖出水。他胸中思緒萬千,已隱約探得自身心意,愛憐之情愈盛,脫口便道:“娘子既無可歸之處,不若隨我返回吳江安置,家父家母素來心善,定然應(yīng)允。過后……過后娘子若有打算,再做計較不遲?!?/br> 瓊真自眼盲后,嗅覺益發(fā)靈敏,當(dāng)下只覺一道熟悉的松木氣息撲面而來,不由晃神,過后竟又聽他道出這么一席話,心下頓驚,忙起身推辭:“此番已是連累了恩公,我心中本就甚覺討愧,怎好再去府上叨擾?” 顧云昭早知她不同于一般深閨女子,怕是不慣寄人籬下的,正待再勸,恰聽那青云子嘆道:“有道是‘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fù)驚’,這世間蕓蕓眾生,聚散皆隨一個緣字。你二人命中有此一遇,想是有緣,小郎君既有相濟之心,你這女娃娃亦有燃眉之急,莫若隨他去罷。眼下雖渾噩不知最終,焉知非來日福之所倚?若耽擱在此處,終究無益,至于你父親,一片拳拳愛女之心,知你為他蹉跎青春,只怕亦會反躬自責(zé)。你若憂心寸草春暉,返哺之恩,只需記得,血緣親情未絕,還怕日后無重逢之期嗎?” 瓊真初時尚且斂眉垂首,黯然不語,細聽之下不禁抬起臉來,目中含淚。只那兩滴珠光,到底未曾從秋波里瀉下來,反轉(zhuǎn)涕為笑,朝他深施一禮,復(fù)又欠身面向那少年郎,啞聲道:“恩公高義,萬謝難表……既如此,一切便都仰仗于你了?!?/br> 此一番形容作態(tài),恰如微云出岫,雨過天青,皆是畫中嫵媚,詩里輕盈,半分造作也無的。顧云昭失了心神,手忙腳亂地作揖還禮,又因胸中揣著情思,一張俊俏白面竟紅成蟠桃也似,所幸尚留叁分清明,溫聲道:“娘子言重,在下萬當(dāng)不得恩公二字,不過是幼承家訓(xùn),待人為善,予己為善罷了,若能相助娘子分毫,便是再好不過了?!?/br> 懷安哪里見過自家郎君如此端方模樣,這些話往常怕是打也打不出的,一時瞪圓了雙目,只晃著腦袋在二人間來回逡了幾遭,愕然間不妨撞進香如怒氣沖沖的眸子,慌忙不迭垂了頭,暗想道:“郎君啊郎君,這小丫鬟怕是個厲害的,日后抬頭不見低頭見,可要苦煞我了!” 且不論此番幾家歡喜幾家愁,卻說既這般議定了歸程,到次日便要動身。瓊真臨去之際在父親榻前拜了叁拜,種種離別情狀難免傷懷,只她本性剛毅,經(jīng)此一遭又更沉穩(wěn)了些,倒未在面上顯出絲毫來。 一行人依舊如來時一般登了小船,沿著水徑駛?cè)胩?。因是日間,微風(fēng)徐徐,水波不興,遠望去竟如洗般清明,而那湖岸遍植垂柳,柳下種五色蓮花,此時正值盛季,滿湖錦云爛漫,香氣襲人,更有漁人偎船競渡,倚船曬網(wǎng),采菱女蕩漿放歌,歡笑之音不絕于耳,真?zhèn)€是“暑氣隨風(fēng)減,花香入船濃”。 不一時那船傍了岸,懷安因受主家之命,領(lǐng)著月娘子歸家去了。哪知她這一去,雖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憾事,卻又牽扯出另一段故事來,此乃后話散言,暫且不表。 且說這顧小官人得償所愿,攜美同歸,心中暢意自不消提,卻不知家中因他這一遭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奇遇,早已七顛八倒,亂作一鍋粥。 原來母親吳氏自他離家后失了音信,不免惴惴不安,晝夜掛心,如此心志郁結(jié)不得解,竟生出一場大病來,不幾日便面如金紙,藥石罔效。府中女眷沒了主張,少不得要各廟許愿,求神拜佛。 內(nèi)中唯有一人,雖也是終日愁眉,笑顏不展,確乃是因做下虧心之事,故而提心吊膽,坐立難安。此人便是柳家小娘子從玉,前遭她妒從心起,支使那過江龍好生處置了戚月娘,不曾想機關(guān)算盡,竟?fàn)坷鄣妙櫦依删Я僳欅E,不知生死。 她雖行為偏僻,輕浮了些,本性卻不壞,吳氏往日待她如親女一般,人非草木,焉能無情?故而此番虧心是真,悔過亦是真,特命家仆備下香燭各類,早起沐浴焚香,說道要往佛前請香愿,喚一頂轎子伺候,晃悠悠往城郊一座名喚“蓮華庵”的寺院去了。 此庵依山勢而建,門樓高敞,殿宇巍峨,又因乃是遠近皆知的“女眾十方叢林”,往來香客皆是老少女流,并無男兒,便更添幾分秀美。那庵邊有一宅院,原是前朝翰林私宅, 內(nèi)里遍植梅樹,故又名“疏香館”,是個林下優(yōu)游之所。如今樓宇雖多,但多已殘落,只余少數(shù)幾間廂房,稍加整葺,權(quán)作梵剎待客之用。 是夜那柳小娘子隨著比丘尼誦經(jīng)祈福,及至玉兔漸升,恰是二鼓時候,便與婢女二人提燈行至此處,欲作歇息。 時值夏初,山間水流潺潺作響,蟲鳴之聲時起時伏,愈顯夜之寂靜。主仆二人正待轉(zhuǎn)過籬墻,竟見前頭閃過一影,身披緇衣,頭戴僧伽帽,雖作出家人模樣,卻身長八尺,體格魁梧,顯見是個男兒身。 那婢女本就懼黑,更疑心是遇了鬼,催促著從玉入了廂房,自個兒挨在腳榻下悶了頭睡,不一時倒也起了鼾聲。 只是從玉自幼膽大,兼之方才一雙眼睛看得分明,心中難免起了窺探之心,遂整衣下榻,循那人所經(jīng)之路摸索而去。 不消片刻,果見古樹掩映處現(xiàn)一青瓦白墻的閣院,四周甚是寥落,此夜月華輕流,寄無人聲,只余那窗牖間隱約透出幾點燭光,其上映兩個綽綽人影,正交迭相擁,噥噥絮語。 從玉本是個風(fēng)月場中人,心知這應(yīng)是對偷歡的野鴛鴦,正欲近前暗窺,不妨那窗竟被人從內(nèi)推開,她忙避了身影,借著樹木遮擋,倒也看得清明。 只這一見之下,倒不覺驚了一跳。 —— 下章上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