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愛粼順勢上左腳，小?臂格擋住男人的掃腿，那?脫臼的右臂像是鮮活的，無痛的，它們突然八爪魚一般箍向男人的脖頸，狠戾地一拉一按，她?殺紅了眼，頂膝撞向男人的腹部。

    那?把彎刀脫手，騰空劃過吊燈。

    一頭扎進油畫中女人的肚子上。

    男人狼狽地翻向沙發(fā)，余光一掃布拉特。

    抓起煙灰缸便向她?背脊一劈，布拉特霍地拍向地面，只?覺得心臟劇震，剎那?昏厥過去。

    程愛粼捂著臉，疼得張嘴哼聲。

    她?終于翻到了馬雄飛的電話，撥通后把手機一扔，向jori大喝，“哭！”

    jori已到了崩潰惶恐的臨界點，此時?此刻像是找到了宣泄出口，配合著“哇”一聲嚎啕。

    馬雄飛剛接起電話，便傳來聲嘶力竭的尖叫與哭嚷，還有拳打腳踢的rou搏rou，骨撞骨，一個頗為?熟悉的聲音在亂嚷，“514，514！”

    程愛粼刻意?降低了自己的招式能力，被男人扇打著，沖撞著，飛甩著。

    她?腦袋嗡嗡作響，感觸被傷害得遲鈍卻又清晰，她?有計劃地畏縮退后，精算著男人的身高和距離，當(dāng)男人終于站在擬定位置后，程愛粼嘎然用盡全?身的氣?力扯拉地毯，男人驟然向后一仰，脖頸砸在木凳上，一聲“咔嚓”，身子便不再動彈。

    程愛粼一腳踩爛布拉特的手機，撐起膝蓋吁吁。

    身上的鈍痛讓她?產(chǎn)生了痛快之感，越痛，越是活著！越活，越是痛快！

    她?踟躕歪著身子撲向布拉特，手指貼住她?動脈，躍動依舊存在，微弱且持久，死不了。

    程愛粼沖jori招手，“想不想救mama?！?/br>
    jori呆滯地看著程愛粼，眼睛發(fā)直，嘴里也不吐氣?，哭得忘了呼吸。

    “想不想！”程愛粼兀的提聲，jori一激靈，忙不迭點頭。

    “那?就按jiejie說的做，jiejie說什么，你就說什么，一字一句都?不要說錯。那?個人在勒你mama的時?候，你已經(jīng)洗好了澡，正在擦身子，mama蹬腿的聲音和茶幾?翻到的聲音很大，你嚇了一跳，跑出來就看到這個人在勒你mama的脖子?！?/br>
    程愛粼說一句。

    jori的小?嘴緊隨其后地念一句。

    程愛粼循序漸進地引導(dǎo)，“你不知道該怎么辦，這時?候，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她?敲地板叩叩叩，“你以為?自己聽錯了，結(jié)果門又響了三下，不多不少，你跑著求救，踮腳打開了門，如果有人問你看到了誰，你就說，今天在電梯上認(rèn)識的jiejie進來幫忙了，胡亂的打那?個男人，最后用熱水壺敲暈了他，如果有人問你細(xì)節(jié)，你就接著說是拿煙灰缸砸暈的，他如果問到底是煙灰缸還是熱水壺，你就哭，能哭多大聲，就哭多大聲，你說你記不清了，說jiejie跟mama一樣，也要死了，活不了了，下一個就是自己了。聽清楚了嗎？”

    jori抻脖點頭。

    程愛粼愛撫著她?劉海，“來，重復(fù)一遍。”

    程愛粼懶得去刻意?做防御傷。

    她?要面對的是火眼金睛的馬雄飛，唯一不出紕漏，讓他信服的方式就是真挨打。

    隨著稚嫩清脆的童聲，她?開始“夸大其詞”身上所有的傷痕。

    揉啊，捏啊，捶啊，打啊，撓啊……她?死咬著牙關(guān)，任憑一身弱骨被蹂|躪得狼藉斑斑。

    縣署與楣南小?區(qū)離得近，過個馬路，步行10分鐘即到。

    當(dāng)聽見走廊零碎且快速的腳步奔跑聲后，程愛粼將?腦袋狠狠撞向地面，身子一松，聽天由命。

    下一瞬。

    馬雄飛持槍破門而入，署長帶著隊伍兇神惡煞地往里沖。

    514室內(nèi)。

    jori坐在衛(wèi)生間?門口嚎啕大哭，馬雄飛心下一驚，忙抱起她?遞給署長，署長又遞給邁叔，邁叔哄著她?向樓道走去。

    馬雄飛屏息著穿過玄關(guān)。

    程愛粼睜眼迷蒙地倒在沙發(fā)后；布拉特栽在電視前，脖頸一道深凹的血痕；高壯男人的頭顱磕在小?木椅上，后腦溢血浸濕了鴨舌帽，鼻間?和眼球爬下三道紅痕，面目生駭。

    jori在邁叔懷里掙扎，邁叔剛想安撫，她?一口小?牙咬住他胳膊，又苦又咸，她?“噗噗”吐著，拿袖子擦舌頭，而后牛犢一般沖進屋里，撲向布拉特。

    布拉特已被署長背起，風(fēng)馳電掣地往外跑，jori跟不上，又奔回屋內(nèi)。

    她?對程愛粼產(chǎn)生了依賴，沖過去抱住她?胳膊，無聲地抹淚。

    程愛粼脫力躺著，哆嗦起手臂蹭了蹭她?劉海，“沒事了，jiejie沒事了，沒人能傷害jori，我們jori最勇敢了對不對……”

    馬雄飛將?男人拉拽起身，銬在管道邊。

    男人意?識回神，勃然間?手舞足蹈，幾?雙大掌將?他死死摁住，幾?個眼神示意?后，決定原地突審，再送就醫(yī)。

    馬雄飛迅速回身去沙發(fā)后側(cè)，看向程愛粼的目光先一悸，再一痛。

    他在極短時?間?內(nèi)見識過她?的各種維度姿態(tài)，這次，沒了張揚與灑脫，沒了凈白與清爽，成了個破損奄奄的洋娃娃。

    右臉血淋淋，有著大面積剮蹭的挫傷，顴骨地方最嚴(yán)重，皮rou都?快擰爛磨爛了。右臂癱放在地上的角度很奇怪，脫臼或是骨折，馬雄飛一時?無法判斷，她?皮膚本就白皙，雪一樣，黑的紫的青的紅的往她?身上一鋪，越瞧越觸目驚心。

    她?身上有幾?道血口，馬雄飛回頭看jori，“紗布在哪兒?？”

    jori哆嗦地指向廚房，馬雄飛火速地開箱搗柜，翻找出來，用剪子一裁，裹住了她?的小?腿和小?臂，鎖骨還有一處傷，他咬斷膠布粘黏固定。

    馬雄飛俯下身輕喚，“程愛粼，程愛粼，能聽見我說話嗎，右手還能動嗎？”

    jori癟嘴哭，“jiejie被推到那?里，摔倒墻上，又摔倒地上，聲音很大很大?！?/br>
    馬雄飛顧不得等程愛粼的反應(yīng)，攬住她?背脊，又穿過她?膝窩，將?她?橫抱在懷里。

    程愛粼蜷縮著，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馬雄飛覺得胸|口酥麻，一低頭就是她?梨花帶雨的臉和那?雙飽含赤誠與深愛的眼睛，程愛粼抽噎著，用整個手掌貼合在他心臟上，泣不成聲。

    馬雄飛一時?語塞，“忍著點，這里離醫(yī)院近，沒事的。”

    程愛粼越哭越狠，眼前白蒙蒙，濕淋淋，她?眼中，馬雄飛的脖頸和面頰像是浸在水中一般旖旎，心跳聲渾厚的“砰砰”。

    程愛粼后悔了，腦袋不該撞得這么狠。

    她?此刻昏昏沉沉，似醉酒，意?識與形體?無法匹配，甚至喪失了對情緒的掌控權(quán)，她?呈現(xiàn)?出一種狂喜：馬雄飛的心臟是活的，五官是活的，他的腿跑得虎虎生風(fēng)，他的呼吸熾熱且急促，程愛粼想起了新月風(fēng)箏，她?現(xiàn)?在就是那?斑斕的月牙和飄帶，輕盈愉悅地騰飛，被他的溫度所包囊，她?活過來了，他也活過來了。

    臉頰大面積的挫傷被淚水的鹽分所浸染，疼得燒紅。

    程愛粼抓著他的黑t，哭濕了他整片胸膛。

    馬雄飛以為?她?怕疼，輕抱輕放。

    挪著她?徐徐上車，緩緩下車，到了盛豐醫(yī)院也是自己摟著直奔急診，那?種與她?相?互聯(lián)結(jié)的感觸再一次萌發(fā)，馬雄飛心臟滾熱地極速跳動，幾?乎要破膛而出，這是從未有過的體?驗，讓他一時?陷入慌亂。

    你是誰？

    你是誰！

    程愛粼眼睛灰蒙，已然模糊地看不清東西。

    馬雄飛將?她?放在活動平板床上，身上的熱度一離開，程愛粼的情緒便開始極端變化，像瀕死時?爆發(fā)出蓬勃力量，攥著馬雄飛，指甲摳進他rou里，剮下來一層皮。

    “馬雄飛！”她?痛苦得全?身萎|縮，進了癔癥，馬雄飛死前那?一團團濃血鋪天蓋地的淹紅了她?眼睛。程愛粼脫臼的右臂此時?扭成了一種古怪的角度，看著都?痛心痛首，可她?還是死拗地要去抓他，“馬雄飛，馬雄飛你回來！你給我回來——！”

    整個急診室都?是她?凄厲地呼號。

    護士和醫(yī)生摁著她?，程愛粼身子上弓，五指蜷擰，頭顱瘋狂地?fù)u擺，“馬雄飛！你給我回來！你回來！”

    這是他死后，程愛粼最大的一次情緒宣泄。過往的壓抑似塊鐵秤砣，早已墜穿了她?的心房，一路往下夯，破了她?的胃囊，碎了她?的子|宮，將?她?生生嵌在水泥地里。

    那?不死不活的凄絕迫得馬雄飛慌忙上前握住她?手腕，另一手輕緩地托起她?后頸，下意?識喃喃，“我不走，我不走，我在這?！?/br>
    七八聲“我不走”出口，程愛粼才漸漸和緩，“馬雄飛……馬雄飛……”她?眼角涌動的淚水一串串滑至耳垂，枯細(xì)地手指攥著他，“我抓不到你了，你不要走……不要走，我怎么追都?追不到你……”

    “我不走，你不要動?！瘪R雄飛輕輕蹭掉她?眼淚，大掌摩挲著她?發(fā)頂。

    他有些木訥，有些惑然，有些動容，陪伴是他生命中極為?生疏的相?處方式，甚至難以啟口，但程愛粼的悲慟似牛馬之力沖破了他的艱澀，馬雄飛的聲音軟下來，輕下來，“我不走，你別哭，我不走，我在，我陪著你?！?/br>
    醫(yī)生和護士處理著傷情，消毒縫合傷口。

    局麻后，鎖骨三針，右小?臂兩針，左小?腿一針，臉上被鐵銹所傷，還加了針破傷風(fēng)。

    程愛粼眼睛大睜，對周遭熟視無睹，只?眈眈地凝著馬雄飛。

    她?已經(jīng)過了瘋癲的魔怔狀態(tài)，恢復(fù)了往日神色，不驕不躁，不哭不鬧，也沒有容顏損毀的潰然，“馬雄飛，”程愛粼輕輕一笑，牽了右臉的傷口，猙獰地皺起五官，緩了好久才吭聲，“謝謝你啊?！?/br>
    馬雄飛頷首示意?這是救人是皇家警的天職。

    然而被她?灼灼目光盯了半個多小?時?后，他還是膈應(yīng)，全?身被審視得發(fā)毛，到最后已然不止尷尬，他開始躲閃她?眼神。

    馬雄飛是警，旁人是犯。

    從來都?是他睥睨眾生，不可一世，卻不想今日節(jié)節(jié)敗退。

    程愛粼的洶涌倦意?救了他的無處安放。

    馬雄飛等到她?安然睡去，才燙著臉奔到走廊盡頭的急診病房，跟著醫(yī)生和署長看布拉特的片子，沒什么大礙，接來下一段時?間?需要熱敷，飲用流食，配合外用的抗炎藥物?做輔助。

    署長一頭冷汗，反復(fù)確認(rèn)病情，他與布拉特礙于工作關(guān)系，只?能將?秘密戀情掩于地下。

    不止如此，下個月他即將?升遷至市署，若無意?外，布拉特會坐上他的位置，兩個有野心的人，籌謀多年，用官|(zhì)權(quán)的相?互扶持來彰顯彼此在對方心目中的重要。

    馬雄飛是知道兩人關(guān)系的，他把jori帶出病房，給足他們空間?。

    落座在長椅上，他輕聲細(xì)語地梳理著jori的頭發(fā)，“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愿不愿意?告訴阿飛哥哥?！?/br>
    jori摳著指甲，吸了吸鼻子，眼淚汪汪地點頭，“我……我活動時?出了好多汗，本來想一回家就吃椰漿飯的，可mama不允許，說我身上臭臭的，讓我先洗澡。我唱著老師今天教的兒?歌，洗完了出來擦身子，又渴又餓，想著出去就可以吃椰漿飯了好開心，可……突然……突然……”

    “突然什么？”

    “突然茶幾?倒了，好大聲，我以為?mama發(fā)火了，可我今天拿了小?紅花，mama才表揚我，不可能發(fā)火，我跑出去看到了，”jori驚恐地瞪著空中，唇齒打顫。

    “好了好了，”馬雄飛拍撫著她?肩背，“不說了，我們不說了，邁叔叔給你去買椰漿飯了和拉茶了，沒事了，jori不會有事，mama也不會有事?！?/br>
    jori置若罔聞，按著程愛粼給她?的答案一五一十，“我……跑出去看到一個好大好大的怪物?勒住了mama的脖子，他用了好大的勁，我看不見mama，她?在沙發(fā)那?一邊我看不見她?，我剛想跑過去，有人敲門了，我以為?聽錯了呢，結(jié)果又響了三下，我本來動不了的，阿飛哥哥，我動不了，可那?個敲門聲是救mama命的機會，我踮腳開了門，我認(rèn)識那?個jiejie，電梯里認(rèn)識的，她?住414，我們住514，614會漏水，mama專門跟她?說的，那?個jiejie好厲害，她?跟怪物?打起來了……”

    布拉特躺在病床上，一字一句聽著jori如何按著程愛粼教導(dǎo)的言辭來糊弄馬雄飛。她?在電視機前昏迷時?隱隱約約聽見，也隱隱約約看見程愛粼犀利且鋒銳無情的眉眼，和那?眸中所透露的殺機。

    這哪里是一個19歲女孩該有的眼神。

    男人能栽倒在木凳上重傷脖頸也絕不是意?外巧合，而是她?蓄意?為?之。

    布拉特捂著脖子，側(cè)頭觀察著女兒?。

    她?女兒?也是豪杰，臉不紅心不跳，認(rèn)真執(zhí)拗地答復(fù)著馬雄飛。

    “那?個大怪物?是怎么昏倒的？”

    “是jiejie用熱水壺敲暈的。”

    馬雄飛蹙眉，回憶著現(xiàn)?場熱水壺的具體?位置。

    他突然想起那?水壺炸裂，爛在茶幾?旁，早已不成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