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塵眸光動了動，垂下眼睫。

    容昭還給他刻了牌位。

    “這個白棉繩和頭發(fā)，我好像在哪見過差不多的……”山殷努力思索，圍著桌子轉(zhuǎn)了兩圈，一拍大腿，恍然道，“我想起來了！之前下界找你的時候，我跑了很多地方，在南邊的小村落里遇見過這種習俗?！?/br>
    明塵一怔，追問道：“習俗？”

    “對。他們會割下親人的一縷頭發(fā)，纏上白棉繩放在牌位前，等頭七過了，再隨著遺體下葬。據(jù)說這樣轉(zhuǎn)世時的壞運氣就會被頭發(fā)纏住，能庇佑死者下一世平安喜樂?！鄙揭箢D了頓，低頭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心法，有點迷惑，“容昭？無情道？”

    明塵倏地攥緊了玉佩，指尖顫抖得厲害。

    ……下一世。

    他記起來了。

    rou身靈芝若被煉成丹藥，就會魂飛魄散，不入輪回。所以容昭殺了他，又祝福他下一世平安喜樂。

    細思起來，先前一直不敢動手的仙道盟突然如此大肆進攻，難道僅僅是因為容昭重傷么？若是不慎失敗，之后就要面對來自尊者的怒火和不死不休的報復。仙道盟難以承受，也絕不會如此草率行事。

    但如果說……容昭的無情道心破了呢？

    淬玉山失去了尊者的庇護，rou身靈芝成了人人垂涎的寶物。

    ……容昭又能怎么辦？

    那日無一活口的淬玉山，被藏起來的淬玉居，親手刻的牌位，白棉繩束著的頭發(fā)……明塵一點點補完了所有的來龍去脈。

    浩蕩的仙元不受控制地逸散出來，橫沖直撞，書房內(nèi)的所有物件都在微微震顫。

    “砰”！

    桌上的茶盞炸得四分五裂，水花四濺。

    明塵有些倉皇地抬頭望向方九鶴，似乎想說什么。

    只見方九鶴干脆利落翻身下榻，瞬間移到他身后，一巴掌砍在后頸，把人打暈過去。

    玉佩叮當?shù)粼诹说厣稀?/br>
    “還有其他地方要看嗎？明塵？喂，明塵你在聽嗎？”山殷晃了晃鴻雁玉佩，納悶道，“沒聲兒了？”

    “暫時沒有了?！狈骄批Q一手扶著明塵，一手拾起玉佩，從容地應道，“你先在淬玉居歇會兒，有事再找你?！?/br>
    “哦?！?/br>
    -

    方九鶴將明塵扶到塌上躺好，順便收拾了那只碎掉的茶盞，正打算摸點果干出來打發(fā)時間，忽然聽見明塵袖中發(fā)出輕輕的鈴響。

    他撩起明塵的袖子瞧了瞧。

    是一枚系在手腕上的同心鈴，上面刻著應聲咒。

    這種鈴鐺往往有一對，想把對方叫過來的話，只需要在應聲咒上輕叩三下即可。像現(xiàn)在這樣亂響，大概是因為另一枚鈴鐺的持有者試圖把它摘下來。

    方九鶴頓時有點頭大。

    因為另一枚鈴鐺，在容昭身上。

    容昭醒了。

    第27章 你有見過我的道侶嗎

    方九鶴遲疑片刻，還是決定先過去看一眼。

    畢竟明塵是自己打暈的，要是容昭醒來后沒人看著出了事，自己也不好交代。

    但是容小仙那脾氣……指不定是誰出事呢。

    方九鶴莫名有種悲壯感。

    他還是去了。

    剛到屋子門口，就瞧見容昭拖著迤地的長發(fā)邁過門檻，探頭探腦的，有點迷惑又有點警惕，見到有人過來，似乎想要縮回去，但又停住，沖他招了招手道：“你，過來。”

    方九鶴：“？”

    “這里是什么地方？”容昭把礙事的頭發(fā)撈在手里，免得不小心踩到，“你有見過本尊者的道侶嗎？”

    “……什么道侶？”方九鶴思忖著，明塵的名字已經(jīng)到了嘴邊，在舌尖一轉(zhuǎn)，又被咽了回去，“孟知凡？”

    “對，本尊者找不到他了?！比菡寻櫰鹈迹念^躁意止不住地往上翻涌，又忍住，對眼前這個還算友善的陌生人禮貌地重復道，“你見過他嗎？”

    “見過?！狈骄批Q差不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略一思索，糊弄道，“他出門去了，很快就回來?！?/br>
    容昭眼神一冷，警惕地退后半步，往袖子里摸了一下，沒摸到繞指柔，嘴角繃得更緊了。

    “孟知凡從來不會獨自下山。你在糊弄本尊者？”

    “這里不是淬玉山。”方九鶴避重就輕地解釋道，“你受了重傷，孟知凡你帶來這里養(yǎng)傷。其余的我一概不清楚?！?/br>
    容昭一怔，看起來更加迷惑了。

    不過他也沒說什么，只是不安地撥弄了兩下手腕上的鈴鐺。

    “這是同心鈴，在上面叩擊三下，孟知凡那邊的鈴鐺也會響三聲。他應當已經(jīng)在往回趕了，還請容……尊者少安毋躁?！?/br>
    容昭聞言，抬起頭仔細打量了他一番，神色稍緩，問道：“你叫什么？”

    “方九鶴?！狈骄批Q聽出了其中的友好意思，趁熱打鐵地鋪墊道，“既然你住在這，那我們以后或許會常見面?！?/br>
    “不用了?！比菡牙涞?，“本尊者不習慣住在有人的地方，很快就會搬走?！?/br>
    然后轉(zhuǎn)身回屋，“砰”地關(guān)上了門。

    方九鶴：“……”

    雖然依然不太好相處，不過至少沒有見面就被掐脖子，也算是不小的進步。

    他又在門口站了一小會兒才離開。

    -

    容昭目送著方九鶴的身影消失在窗紙上，緊繃的肩膀陡然一松，撈在手里的頭發(fā)隨之滑落下來，蔫蔫地拖在地上。

    他的凡人不見了。

    容昭很焦躁。

    孟知凡是rou身靈芝，就算這里的人不吃rou身靈芝，也保不齊會把人抓去做點什么。

    他在屋里來來回回地踱步，轉(zhuǎn)身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頭發(fā)，“撲通”跌在地上，差點摔了個狗吃屎。

    容昭爬起來，抓起地上的頭發(fā)，準備找把刀修剪一下，忽然頓住。

    以前他的頭發(fā)雖然很長，但也沒有這么長，這都不知有多久沒修剪了。

    養(yǎng)傷……么？

    容昭垂眸，思索片刻，覺得方才門口那人的話還是不太可信，于是去找了段繩子，將頭發(fā)束起來，開始認真地搜查屋子。

    屋子很干凈，也很普通。

    腳腕上的銀環(huán)和銀鏈早就被明塵取下，換成了手腕上的同心鈴。曲復留下的膏藥效果很好，那些痕跡已經(jīng)淡得幾乎看不見了。

    容尊者一無所獲。

    他不記得自己已經(jīng)證道飛升，也不記得在赤龍山發(fā)生的事了。

    對容昭來說，只是那一日匆忙告別孟知凡，趕去赤龍山尋仇，然后……一睜眼便在這里了。

    他查探了一下體內(nèi)的靈力，發(fā)現(xiàn)靈力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凝實渾厚的力量。數(shù)量很少，但總體還是要比尊者的實力強一點點的。

    他也想過去外面溜一圈，但怕孟知凡回來找不到自己，就不折騰了，安靜地呆在屋里，順便給長長的頭發(fā)編了個麻花。

    這還是孟知凡教他的。

    -

    方九鶴回到書房的時候，明塵正捂著后頸從榻上艱難地爬起來。

    “你下手真狠……”

    “醒了？那正好?！狈骄批Q搬了把椅子坐下，眼底帶著一絲促狹的笑意，慢悠悠道，“你家小仙也醒了，正在到處找你，還可憐兮兮地拽著我的袖子問‘你有見過本尊者的道侶嗎’，嘖嘖?！?/br>
    明塵：“……”

    “對了，他在找‘孟知凡’。”方九鶴提醒，“你家小仙好像已經(jīng)不記得你了?！?/br>
    明塵：“…… ……”

    片刻的沉默之后，明塵起身下榻，淡淡道：“我知道了。先讓山殷回來吧。”

    “你打算怎么辦……”方九鶴沒能說完后半截話。

    他眼睜睜看著明塵身上白光一閃，銀發(fā)被染成黑色，斂去所有溫潤朦朧的光芒，變作了一個平平無奇的凡人。

    “你那還有靛藍的衣料嗎？”明塵問他，“我要去裁兩身衣裳?！?/br>
    “沒有?！狈骄批Q道，“不是，明塵你……”

    “不要喚我明塵?！泵鲏m上仙開始在乾坤袖里翻找，試圖找出一件深色的衣服來，“要叫我孟知凡?！?/br>
    方九鶴：“……”

    方九鶴瞠目結(jié)舌。

    這天道降的是劫嗎？他心想。不，是降頭。

    明塵一定是被下降頭了。

    “還有，你留在這里養(yǎng)病，最好不要隨便靠近主屋?！泵鲏m似是想起什么，叮囑道，“我現(xiàn)在只是個凡人，要是容昭想揍你，我攔不住。”

    方九鶴徹底沒話說了。

    須臾，他挑眉一笑，懶懶地問道：“那么明塵上仙……不，孟知凡，那么我在容昭面前，又該是個什么身份？”

    明塵正忙著將頭發(fā)梳成一個髻，用布條扎起來，邊扎邊思忖，最后道：“好心的鄰居。”

    方九鶴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

    他笑得前仰后合，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半晌，擦擦笑出來的眼淚，道：“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