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療傷的效果看來不錯。

    方九鶴很精神，甚至披著衣服在屋子里煮起了茶。明塵進(jìn)來的時候，他正往里面加黃芪。

    “來了？這么早?！狈骄批Q抬頭看了一眼，頓時詫異，“你昨夜干什么去了？”

    “……哪也沒去。”明塵有些疲憊地在茶爐旁坐下，“煮好了分我一盞?！?/br>
    “不是甜茶，是山殷以前找來的養(yǎng)生方子?！狈骄批Q說著便笑了起來，懶洋洋地磕了一下湯匙，“哪有仙君還用得上凡人的養(yǎng)生方子，凡間的藥材和咱們這里的也不一樣。你說那小子怎么想的，在仙都找這味黃芪真是難……”

    “方九鶴，”明塵打斷道，“你和紅十三娘的交情有多深？”

    “紅十三娘？你要移情劫？”方九鶴一怔，“昨日還好好的，怎么一夜工夫就變卦了？”

    明塵垂下眸子。

    “……強留無意，我想放他走?！?/br>
    方九鶴瞟了他兩眼，思忖著明塵昨夜是不是在容小仙那吃了癟，竟受了這么重的情傷，心都死了。

    這情劫可還怎么渡啊。

    正想安慰兩句，忽聽明塵又開口，似乎有些擔(dān)憂。

    “容昭身體好像不太對勁。他要是就這么走了，恐怕會出事。你有沒有相熟的醫(yī)仙？”

    方九鶴：“？”

    看來離心死還很遠(yuǎn)。

    說不定治好了容小仙，明塵上仙的情傷順便也好了，再再順便把情劫也給渡了。

    方九鶴收起了來自摯友的同情和擔(dān)憂，推薦道：“曲復(fù)上仙擅此道?！?/br>
    作者有話說：

    上仙長嘴了，但是沒長對地方

    第25章 重新開始

    “曲復(fù)上仙？”明塵對此人隱約有些印象，似乎總是笑瞇瞇的，很是親和。請他來看病，想來容昭也不會太過抗拒。

    于是追問道：“曲復(fù)上仙何時開診？”

    “隨時，他很好說話的。”方九鶴停頓片刻，多問了一句，“容昭哪里不對勁？”

    “聚不起仙元。除了元神雙修渡過去的仙元，我用其他法子輸送進(jìn)去的仙元都會消散?！泵鲏m眉心緊蹙，“廢仙有將近兩百年的壽命，可他那樣，根本活不過幾日?！?/br>
    “吧嗒”。

    湯匙落進(jìn)了煮沸的茶湯里。

    方九鶴顧不上去撈，錯愕地扭頭看他：“你說什么？！”

    明塵一愣，不知道他為何這么大的反應(yīng)，道：“我說容昭聚不起仙元……”

    “不是這個?！狈骄批Q再次確認(rèn)，“你說元神雙修？你和容昭元神雙修了？”

    “……嗯?！?/br>
    方九鶴霍然起身，在明塵不解的目光中匆匆朝門口走了兩步，又覺得不妥，不得不耐著性子坐回來：“明塵上仙，你沒養(yǎng)過廢仙嗎……還真沒養(yǎng)過。不是，你……我……”

    他按了按額角。

    “你說慢些，說清楚。”明塵從他的反應(yīng)里瞧出了些許端倪，眉頭擰得更緊，“廢仙不能元神雙修？可他之前受了傷，元神雙修后好得很快。”

    “不是不能，只是……”方九鶴定定神，覺得光自己著急沒用，稍微放慢了一點語速，“廢仙被天道所棄，元神不穩(wěn)，與天海之境的聯(lián)系很弱，所以無法直接吸收這里的仙元。他們只能通過‘因果’獲得仙元，比如吃下仙都的食物，再比如與仙君元神雙修。你這樣跳過‘因果’直接輸送進(jìn)去的仙元，他們自然留不下來?！?/br>
    明塵錯愕：“他要吃東西？”

    仙都的食物里確實有仙元，但不多，仙君們很少吃，只有方九鶴這樣病得快要死了才會經(jīng)常吃東西，補充一點聊勝于無的仙元。

    “當(dāng)然要?！狈骄批Q道，“不然集市上日日都有的新鮮食物都賣給誰去？哪位仙君閑著沒事每天琢磨著吃什么？”

    “……”明塵無言以對。

    他當(dāng)上仙當(dāng)慣了，平日里從未留意過什么和廢仙有關(guān)的事。最近心思紛亂，又要養(yǎng)傷，一時疏忽，竟沒想起來應(yīng)當(dāng)找人了解了解怎么養(yǎng)廢仙。

    “是我的疏忽?！泵鲏m頓覺坐如針氈，起身要去看容昭，“難怪他昨日臉色不好，但元神雙修也渡了不少仙元過去……”

    “我的上仙，你以為元神雙修對廢仙來說是什么好事？”方九鶴揉揉眉心，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仙都那么多喜歡豢養(yǎng)廢仙的，十個有九個把人當(dāng)孌寵，不正是因為廢仙的元神脆弱敏感，雙修起來更得樂趣么？廢仙只會覺得十分難受。何況頻繁雙修，他們的元神也容易受損。我以為你至少知道這個……”

    話音未落，明塵臉色劇變，身影瞬間消失，轉(zhuǎn)眼便出現(xiàn)在了容昭的屋子門口。

    他衣袖翻飛，帶起一陣疾風(fēng)，推門而入，抱起倒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容昭，神色略有些倉皇，迭聲喚道：“容昭？容昭？”

    方九鶴緊隨而來，站在門口探頭瞧了瞧，覺得情況不大樂觀，道：“你先看著他，我去找曲復(fù)上仙過來?！?/br>
    明塵頭也沒回，只是應(yīng)了聲，匆忙翻找出一枚溫養(yǎng)元神的丹藥，扶著容昭，小心翼翼地喂了下去。

    “容昭？醒醒……容昭？”

    容昭軟綿綿地躺在他懷里，毫無知覺。

    單薄的衣衫底下隱隱約約透出昨夜留下的青紫淤痕、交錯的捆縛痕跡，衣袖隨著動作滑落，露出手腕上通紅的勒傷。

    明塵眼睫顫了顫，恍惚記起來，昨夜容昭哭得很厲害，掙扎得也厲害，又是抓又是咬，眼淚將被褥都浸濕了一大片。

    甚至在天將將要亮的時候，他顫抖著從嗓眼里擠出了一聲“明塵”，哀求的意味不能更明顯。

    而自己……又做了什么？

    又做了什么？

    明塵呆了片刻，緩緩將人抱緊，心臟后知后覺地絞痛起來，被鋪天蓋地快要漫出來的悔意蝕得千瘡百孔。

    他是天海之境罕見的連渡十一次劫的上仙，所到之處皆是贊美，耀目至極，那頭罕見的銀發(fā)在夜里也泛著蒙蒙的溫潤光澤。

    如今卻整個黯淡下去。

    他忽然發(fā)覺，自己當(dāng)真不如孟知凡。

    -

    容昭醒不過來。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仿佛被溫暖的水包裹著，蜷縮成一團(tuán)，很安心地漂著。

    突然間，似乎有誰在焦急地呼喚著自己，模糊不清的聲音在水中回蕩，嗓音溫柔沙啞，卻令他感到了莫名的恐懼。

    他又把自己蜷得緊了一點。

    ……

    那夜就像是一場不會天亮的噩夢。

    他在床上拼命掙扎，想說自己知錯了，想說自己難受，想求明塵停下來，卻被接連不斷的激烈刺激啞了嗓，只能發(fā)出比貓叫大不了多少的微弱哭聲。

    最后他叫了明塵，卻沒有得到回應(yīng)。

    ……那是上仙，不是他的凡人。

    他的凡人早就死了，死在暴雨傾盆的淬玉山上，死在沾滿血的道侶手里，死在名為天煞孤星的詛咒中。

    容昭知道那不可能。

    可他真的很想再見一次凡人，再被抱住溫柔地親一親，并肩坐著吃一碗宵夜，在淬玉山的蟲鳴夜風(fēng)里，靠在凡人懷里舒服地打個盹兒。

    ……

    昏迷之前，就連容昭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喚了一聲“孟知凡”。

    -

    明塵緊緊抱著他，給他輸了很多很多的仙元，逸散出來的仙元幾乎凝成了實質(zhì)。

    方九鶴帶著曲復(fù)上仙回來的時候，差點被擋在門外。

    “明塵，明塵！”方九鶴不得不扯著嗓子道，“把你的仙元收一收！”

    曲復(fù)瞧著滿屋凌亂的失控仙元，轉(zhuǎn)頭問道：“你不是說是廢仙元神受損么？怎么我瞧著明塵上仙也不大對勁？”

    方九鶴：“……”

    這很難解釋。

    畢竟身為上仙，仙元失控到這種程度，基本就是快要死了。

    不過此時的明塵看起來也和快死了差不多。

    明塵緩緩抬起頭，目光有些木然，神色憔悴得仿佛剛剛歷完生死劫，嗓音沙啞道：“……勞煩曲復(fù)上仙，救救他?！?/br>
    曲復(fù)邁進(jìn)門：“人讓我瞧瞧。還請上仙去別處等著?！?/br>
    “……我不能留在這？”

    曲復(fù)看了看他，道：“你的仙元繼續(xù)這樣失控下去，會傷到這位小仙的。找個安靜的地方，去穩(wěn)一穩(wěn)心神?！?/br>
    明塵默了默，松開容昭。

    他沒有走遠(yuǎn)，就在隔壁屋子呆著。也嘗試過收起亂飄的仙元，但是徒勞。

    思緒紛擾，何來心靜。

    -

    沒多久，方九鶴來了。

    進(jìn)門第一句就是：“人沒事。”

    明塵怔了一下，緊繃的肩背驟然一松，整個人一下子垮了下來，疲憊得一動不想動。

    半晌，才低低地吐出一個字：“好……”

    “但是要休養(yǎng)?！狈骄批Q還帶了壺茶過來，遞給他，“曲復(fù)上仙我已經(jīng)送走了。喏，喝兩口醒醒神，我慢慢給你說?！?/br>
    明塵仍然有些恍惚，方九鶴說什么便是什么，接過來喝了兩口。

    ……甜的，甜得發(fā)膩的那種。

    明塵差點被嗆死：“咳咳咳……你、咳咳……”

    “清醒點了沒？”方九鶴睨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在椅子上坐下，接著道，“容昭的元神受損不算嚴(yán)重，吃點溫養(yǎng)元神的丹藥就行，你手里應(yīng)該有不少。但他靈臺受創(chuàng)，目前又昏迷不醒，后續(xù)究竟如何就難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