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門前，香客進(jìn)進(jìn)出出，蕭戟和蕭銃靜立在一旁樹蔭下等待。

    二人乃是相差三歲的同胞兄弟，父親是將軍府的大管家。二人作為家生子，自幼陪伴在蕭延康身邊讀書習(xí)武，后因武藝出眾，作了蕭延康的心腹親衛(wèi)，領(lǐng)百戶銜。這次出征，長兄蕭戟也跟隨著上了戰(zhàn)場，弟弟蕭銃則被留在府中保家護(hù)院?，F(xiàn)下大軍得勝而歸，蕭戟也被提拔至千戶銜。

    “哥，保護(hù)將軍本就是咱們做手下的職責(zé)所在，戰(zhàn)場上誰沒為將軍擋過刀劍？為何將軍這次要千里迢迢遠(yuǎn)赴杭州和這寒山寺找人呢？”

    “此話不假，可這趙大哥卻是不同……哎，說來話長啊?！?/br>
    “那就長話短說！”

    蕭戟已在五年前完婚，又經(jīng)戰(zhàn)場磨練，性情穩(wěn)重；蕭銃則剛及弱冠，還有些少年心性。

    蕭戟耐心為弟弟解釋：“當(dāng)初老侯爺戰(zhàn)死，將軍年少入伍，可以說是趙大哥一路帶過來的。其中艱辛，不可言表，趙大哥怎么也算得上是將軍的半個師傅了。這一次，兩人闊別多年又在營中相遇，將軍已是將軍，趙大哥還是那個步兵虎賁……他替將軍擋暗箭而亡，走之前唯一的牽掛就是這個女兒。將軍乃重情重義之人，咱們都是知道的，將軍自然……”

    說著，寺門開了，二人當(dāng)即消聲肅立。

    只見蕭延康和一個頭戴帷帽、身著僧袍的嬌小身影先后而出，那小人腕間挽著一個包裹，懷里還抱著一架半人高的古琴。

    二人對視一眼，心知這位就是趙大哥的女兒了。

    “太初爺爺，靈素這次可真走了，你可別太想我！”

    “……蕭將軍，趙施主她素來頑皮，還望將軍多多擔(dān)待?！?/br>
    “這是自然，方丈盡管放心。”

    “天色不早，二位施主請吧?！?/br>
    “多謝方丈，延康就此別過?！?/br>
    “阿彌陀佛?！?/br>
    玄衣男子勁松般魁梧奇?zhèn)ィ赃呅∪诉€不及他肩膀高。

    僧人注視他們離去的背影良久，默默關(guān)上寒山寺的大門，將山下人間煙火隔絕寺外。

    ……………………

    下山途中，蕭延康為遷就靈素，走得比三人上山時還慢。兩兄弟也慢吞吞跟在后面，悄悄打量趙大哥心心念念惦記著的女兒。

    雖然僧袍寬松、帷帽遮面，但她清甜如黃鸝般悅耳的聲音和一舉一動間的婀娜姿態(tài)，還是很引人注目。

    “趙小姐，不如把琴交給我吧?！?/br>
    蕭延康看她抱琴實(shí)在吃力，出手接過，沒碰到少女半分衣袖。

    “多謝將軍?！迸記]了負(fù)擔(dān)，聲音似也輕松些許：“我名喚趙靈素，本不是什么‘小姐’，將軍叫我‘靈素’即可?！?/br>
    “如此，靈素姑娘?！?nbsp; 蕭延康頷首道：“你家的情況……我大概了解，不知你今后有何打算呢？”

    回想月前，他遠(yuǎn)赴江南找到趙家，那里卻只有一對年輕夫婦和一名稚齡男童。

    手下打探后得知，趙家祖祖輩輩沒離開過杭州城，男子打漁、女子采蓮，世世代代靠著這西湖為生，直到趙忠武這一代。他從小好武，跟著當(dāng)?shù)冂S門練就一身不俗武藝，打下一份家業(yè)，可惜姻緣淡薄。蕭延康所見夫婦中的男子正是趙忠武與其原配所生，后原配過世，他又續(xù)了一門繼室，誰知這繼室在生小女兒時血崩難產(chǎn)，人也沒了。

    女孩兒四歲那年，趙忠武應(yīng)召入伍，臨行前叮囑已經(jīng)成家的長子好好照顧幼妹。女孩兒無憂無慮長至十歲，那年她不慎落水，醒來后就一直迷迷糊糊認(rèn)不得人。好在同父異母的兄長及其妻子為人寬厚，好吃好喝補(bǔ)養(yǎng)著她，這才慢慢恢復(fù)過來。后不知怎的，長兄之妻非要把這女孩兒發(fā)賣出去，長兄也唯唯吶吶做不了主。

    女孩兒自幼聰慧可愛，十歲后更是一日比一日出落得動人，街坊四鄰都是看著他們兄妹長大的。人牙子到趙家的那一天，街坊們堵在門口，不讓帶人。吵吵鬧鬧之際，一名云游至此的老僧站了出來，說此女與我佛有緣。眾人看了度牒，確認(rèn)他確是京都長安城外寒山寺的得道高僧，兄嫂也沒了異議，就讓他把女孩兒帶來了長安，也就有了今日寒山寺接人這一出。

    你說怪不怪？兄嫂花重金好不容易把女孩兒的病治好，然后嫂子說什么也要把小姑子趕走。今日見了這趙靈素當(dāng)面，蕭延康心中已有幾分猜想。

    “說起來，靈素確有一事想拜托將軍?！贬∶毕轮齑捷p啟：“靈素自十二歲被接來這寒山寺，當(dāng)時少不經(jīng)事，如今卻知沒有身份符牌寸步難行。靈素不打算再回杭州，可否煩請將軍為靈素辦一份這長安的符牌呢？”

    長安城是大乾的首都，又稱“京都長安”，寸土寸金，符牌也管得嚴(yán)苛，不是誰都能辦的，然而蕭延康自是沒有這份顧慮。

    “這個簡單，我知曉了。不過，靈素姑娘在長安孤身一人，不如先隨我回將軍府再慢慢打算？若你已及笄，我也可為你安排一份好親事，以慰藉你父在天之靈……”

    蕭延康聲音低沉平穩(wěn)，他確有這個打算，對少女而言，嫁人是她最好的選擇。

    當(dāng)然，他倒不是暗指嫁給自己，而是真心實(shí)意想給已故手下趙忠武之女尋個合適的良家子。他并不重色，如今家中也只有一妻兩妾而已。他又年長這姑娘許多，并非那等追求“一樹梨花壓海棠”的虛偽文士。

    只是想到這少女被層層銀杏葉包裹的一張出塵臉蛋，在說到“及笄、親事”時，還是難免生出幾分旖旎心思。

    卻聽趙靈素柔聲道：“多謝將軍好意，靈素確已及笄，但我只是一鄉(xiāng)野采蓮女，無拘無束、無禮無教，不好入將軍府沖撞貴人。將軍肯南北奔波，帶來父親遺物，靈素已經(jīng)感激不過，實(shí)在不好再勞煩將軍多慮?！?/br>
    這么一段有禮有節(jié)的話頗令蕭延康刮目相看。

    大乾剛剛結(jié)束外戰(zhàn)，時下百姓拮據(jù)，讀書人并不多，九成人口大字不識一個。似趙靈素這般無甚出身的人能說出這么一番話來實(shí)屬不易。然而她畢竟是個小小女子，見識實(shí)在短淺，竟然拒絕了自己提出的帶她進(jìn)將軍府、為她介紹婚事的安排。

    蕭延康心想：這要換了別的有些見識的，面對此等機(jī)會，早就該磕頭謝恩了。

    看蕭延康沒有打斷，趙靈素繼續(xù)說道：“實(shí)不相瞞，靈素打算用父親留下的這筆錢在這長安城中購置一處房產(chǎn)，靜靜為父親守孝三年，再作其他打算?！?/br>
    此時尋常人家并沒有子女為過世長輩守孝的習(xí)俗，但她有這份孝心也是難得。蕭延康神色一緩，道：“你在我府中自然也可為父守孝，且無需憂慮吃穿住行。你如今年紀(jì)還小，倒也不急著嫁人，待孝期將滿我再替你尋份親事即可?！?/br>
    行至山腳，趙靈素已經(jīng)累的腰酸腿軟，看著一旁呼吸都沒亂半分的威嚴(yán)男子，她再度躬身道：“將軍的好意靈素心領(lǐng)了，可靈素天生膽小頑笨，將軍府內(nèi)往來皆是貴人，靈素想必會每日擔(dān)驚受怕。我只想尋一尋常小院以為清凈自在，還請將軍體諒！”

    蕭戟在一旁見蕭延康面如沉水，心想這位趙姑娘哪里是膽小啊，明明跟她爹是一脈相傳的膽大包天。他還從沒見過誰敢這么三番兩次斷然拒絕將軍呢。

    蕭銃則止不住地打量她，暗暗想著：趙靈素、靈素……這名字真美，江南姑娘說話都這么好聽嗎？

    話說到這份上，蕭延康仍面不改色，只道：“既如此，如你所愿便是。”

    他頓了頓，說：“我在玄武湖邊有一處小院，你既不愿隨我回府，且先歇在那里吧。過幾日我會叫人把你的身份符牌送來，屆時是去是留，悉聽尊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