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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折鶴在線閱讀 - 折鶴 第18節(jié)

折鶴 第18節(jié)

    宋錦安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強記下那些嘔心瀝血才測出的細節(jié)。

    只要有這些東西,她能在短時間內(nèi)重做出火器圖。

    宋錦安忍不住揚起嘴角。

    兀的,一道極寒的聲響如玉珠落盤,晃得人心思恍惚。

    “這就是你要找的東西?”

    宋錦安猛地扭頭,不知何時,謝硯書一身玄衣立于門口,他面沉如水。

    來不及細想謝硯書緣何突至,宋錦安忙放下手中東西,“方才婢女的耳墜掉了,我來這尋,未曾想見到如今精妙的設(shè)計,一時間見獵心喜。我這就離開?!?/br>
    宋錦安半蹲行禮,才邁開腳的那剎,她聽到謝硯書說,

    “正常人見獵心喜在見著第一張圖紙時便會不住細看,何以你只看了半息不到便匆匆掠過,倒像是別有目的。”

    宋錦安強笑,“大人誤會了,只是我好奇后面還能有何更精彩的設(shè)計?!?/br>
    “是么?”

    “自然?!?/br>
    “既如此倒是我多想了,你將東西按順序放好,弓箭圖紙位于最上方,其次是重武,火器置于最下方?!?/br>
    聞言,宋錦安稍松口氣,不管謝硯書信沒信,至少此刻不會追究。她快速攏起圖紙疊好,在將最后一頁圖紙歸位時,她聽到比毒蛇還駭人的聲音似貼著她的脊梁傳來。

    “宋五姑娘是如何得知,此為火器的?”

    哐當一下,宋錦安臉色慘白,她袖口下的手不住戰(zhàn)栗,碰掉廂門邊的燭臺。

    “大人,我從未見過這種,便下意識以為……”

    “下意識?全天下從未出現(xiàn)過的火器你也能猜出來。齊大師千金難求的畫技你也是輕而易舉就學會了,朱雀街的曲譜你也是想偷學就偷學?!敝x硯書幾近殘忍地盯住宋錦安的眸子,眉間寒意乍現(xiàn),“你是不是以為自己的演技好到無可挑剔,裝宋五久了當真覺著自己清清白白。”

    巨大的恐慌和無力席卷上宋錦安的每一寸肌膚,她倒退幾步,于碰到矮凳時狼狽跌于地面,她死死攥緊掌心,迎上謝硯書如看死人般的視線,“我不知道謝大人在說什么,我從來都是宋五?!?/br>
    “可是喜歡海棠與湖藍,不吃芝麻的從來不是宋五。”謝硯書蹲下身,指尖捏把薄如蟬翼的匕首,冰冷的鐵皮挑起宋錦安的下巴,幾欲擦過她的脖頸,“你就連這副倔強的神情都同她別無二致?!?/br>
    猛地用力,那匕首堪堪橫在宋錦安脆弱的頸間。

    宋錦安被迫以屈辱的姿態(tài)仰面對上謝硯書漠然的神情,兩世斷影重疊。宋錦安突覺著自己這段時日的苦苦忍讓都是跳梁小丑,謝硯書早就認出她了。

    她聲音沙啞,低笑出聲,她在笑此刻心情竟出奇地平靜,原來死過一遭的人的確會膽大許多。

    “你早就狐疑我了?”

    “是?!?/br>
    那細密的挫敗感慢慢蠶食宋錦安,她閉上眼,語氣平緩到似同故友閑談,“所以你要賜我一死么?還是關(guān)起來。”同上輩子一樣夜夜折辱,將她好不容易拼起的期冀撕得粉碎。

    “這取決于你態(tài)度?!敝x硯書的手極穩(wěn),不見血色的以刀刃迫使宋錦安再次仰起頭對上他沒有溫度的鳳眸,“誰派你來的?”

    “甚么?”宋錦安微愣,下意識皺起眉,“不是你要我來的么?”

    “我的耐心有限?!蹦堑度胁林五\安突出的青筋,她光是咽氣便能覺得頸部發(fā)疼。

    宋錦安用力后仰,推開謝硯書的手,趕在對方有所動作前一吐為快,“你明知道我有多厭惡你,我怎么可能會來,若非你相逼,我一輩子不可能出現(xiàn)在你面前!”

    她將忍了月余的怒火傾瀉,視死如歸般看著謝硯書的神情。

    謝硯書慢慢站起身,居高臨下俯瞰宋錦安,薄唇輕啟,“你是不是以為學得她幾分便成了你的免死金牌,你若不開口我有的是辦法令你開口?!?/br>
    沒來由的,宋錦安心頭一緊,她不可置信看著謝硯書,“你以為我是故意模仿宋錦安以接近你?”

    面對謝硯書的不置可否,宋錦安松口氣。隨即是深深的諷刺與怒火,他憑甚么覺著是自己上趕著接近他?

    宋錦安劫后余生般強撐著站起身,忍住顫音,“謝大人,這其中有些誤會,我來謝府是意外,我從未懷過什么心思,我素來聽聞宋大小姐才名在外,心生仰慕便學習她……“

    “你是不是不知道生不如死的滋味?!?/br>
    冰冷的話打斷宋錦安的解釋,她努力穩(wěn)住心神,“謝大人,我所說句句屬實。”

    “折斷你的手指能不能叫你吐出一句實話?”謝硯書失去耐心,他揚起手,領(lǐng)著宋錦安過來的婢女手握把鉗子笑瞇瞇走進。

    吾妻

    簾帷叫風卷的厲害,謝硯書的身影拉得長且冷,寂寥銀輝鍍在玄衣之上,如根根鶴翎。

    宋錦安心頭狂跳。

    究竟是四年改變太多,還是說這才是謝硯書原本的面目。與此刻謝硯書身上的威壓相比,從前她自以為惹怒對方所獲的冷冽實在九牛一毛。

    姚瑤輕而易舉按住宋錦安,對上宋錦安驚恐的眼,她語氣輕快,“讓我看看先折斷哪一根呢?”

    宋錦安拼命掙扎,卻驚覺對方力道之大。那閃著兇光的鉗子離她的手越來越近,幾乎不容拒絕的,鉆心的疼從小臂軟rou處蔓延。宋錦安雙眸恨意迸發(fā),字字泣血,“謝硯書!你憑什么動私刑!”

    姚瑤松開鉗子,露出宋錦安發(fā)紫的手臂,“宋五姑娘手可作畫,若真叫我折斷豈非可惜,方才只是警示,三息后再無實話我便動真格了?!?/br>
    汗水一滴滴從額間墜下,宋錦安烏發(fā)散亂,唇珠輕顫,她屈辱地叫人摁在地上,而她最大的依仗即將被生生折斷。

    視線模糊,宋錦安瞧不真切謝硯書的臉,她諷刺一笑,眸中恨意能有實質(zhì),“謝硯書,你不覺得荒謬么?你憑什么就認定我是別有所圖!就因為我像宋錦安?”

    “是?!?/br>
    那毫無波瀾的話叫宋錦安赫然而怒。

    突然涌上來的力道叫她終于掙開姚瑤的壓制,她喘著粗氣,面露憎惡,“宋錦安罪臣之女,舉世皆知你親手送宋錦安一杯毒酒上路以泄當年謝家冤案之恨。你恨她,辱她,傷她。我若真想蓄意接近你,去模仿你的亡妻才是正道。謝硯書,你自己想想,我是瘋了不成去扮演位叫你百般厭惡的人!”

    說罷,屋內(nèi)一時寂靜。

    宋錦安顫著身子,決然盯著隨時要撲過來的姚瑤,心中涼的不住下墜。

    從來都是這樣,她分明什么都沒有做,在謝硯書眼里卻全都是錯。

    她是宋錦安時便是罪大惡極,如今就連略有相似也要叫謝硯書懷疑別有用心。為甚么,他就這么恨她么,恨到一尸兩命還不夠。

    宋錦安固執(zhí)地睜大眼,她想聽一個答案,想聽一聽謝硯書的恨意何以滔天至此。

    于搖搖欲墜之際,她聽聞姚瑤道,“你的演技真是漏洞百出,你難道不知道,謝大人唯一的妻子就是宋錦安么?你模仿夫人的模樣蓄意討得小少爺歡心,你仍不肯認么?”

    窗外斑駁殘影倒墜,凄涼的月映得宋錦安瞳孔失色。

    她茫然抬起頭,似不解竟還有如此離奇的笑話。

    幾乎啞著嗓子,宋錦安求證般看向謝硯書,擠出點聲音,“宋錦安是你的妻?”

    “阿錦吾妻?!?/br>
    倘若神明垂眸,該是能看見宋錦安眸里的驚痛。那般明晃晃,破碎如春水浮冰,于黑瞳里盡情搖曳流離。

    宋錦安曾道,謝硯書一定是恨她的,是冰冷冷的,是薄情的,也是殘忍的??涩F(xiàn)如今,他說他愛她。那枚朱砂痣,心頭血全都是宋錦安。

    究竟什么是愛,是他攻擊性的吻,是他精致華麗的牢籠,還是他浩浩蕩蕩的大婚。

    所以,他的愛為何予她折磨痛苦。

    宋錦安忽的慶幸此刻墨發(fā)遮住她眼里的悲哀與譏諷,不若她的情緒一定濃烈到叫人心生疑竇。

    那冰冷的汗珠墜到地上,發(fā)出啪嗒的聲響。

    楚楚海棠的少女道,“謝硯書,你配愛她么?”

    姚瑤神色大變,一腳踢在宋錦安的膝蓋處。

    劇烈的疼叫宋錦安匍匐倒地,可她輕笑揚唇,她努力仰著頭灼灼看著謝硯書,說的無比清晰,“你根本不懂愛,你根本不配愛她!”

    謝硯書制止住姚瑤接下來的動作,他陰冷地捏住宋錦安的下頜,力度之大叫宋錦安吃痛地擰起眉,可她偏生說得愈發(fā)暢快。

    “你不僅不配愛她,你更不配娶她!”宋錦安眼里的輕蔑和嘲諷不加掩飾,她用力扒拉開謝硯書的手,嗆到劇烈咳嗽起來。

    余光看清謝硯書布滿冰霜的臉,宋錦安頭一遭這般舒坦,她在對方想要殺人的視線里字字誅心,“怎么,我揭開你這虛偽的深情便動怒了?謝硯書,我有說錯么?”

    “放肆?!敝x硯書大掌直接扼住宋錦安的脖子。

    窒息感叫宋錦安面色漲紅,她頂著死亡的危險瘋狂挑釁,“是不是做強盜久了就真以為她是屬于你的?謝硯書,宋錦安是怎么死的,她有多想逃離你,你不清楚么!”

    脖頸處的力道驟松,宋錦安痛苦地捂住胸口喘氣,墨發(fā)早已濕成一縷縷,一口血猛然咳到她眼前,染紅半張臉。

    宋錦安仰面,對上謝硯書因痛苦而擰起的眉。

    謝硯書強咽下喉頭腥甜,在姚瑤的驚呼里死死盯住宋錦安的眸子,“你到底是誰?”

    “宋五?!?/br>
    “說謊!”謝硯書眼尾通紅,他死死扣住宋錦安的肩膀,“你見過她對不對,阿錦告訴你的么,她還說甚么了!”

    宋錦安累極,眸色閃過絲憐憫,那是對一條可憐蟲的憐憫,交雜著痛快與漠然,她淺笑道,“謝硯書,你真是賤極了?!?/br>
    她慢慢抬手,當著謝硯書的面擦去唇角濺到的血漬,“宋錦安活的時候你從不說愛她,你就用那自欺欺人的愛意一遍遍困住她。你的愛和你一樣,卑劣極了。謝硯書,我不妨告訴你,我知曉宋錦安的所有心思,知曉她多后悔幫過你。你想聽是不是,可是我卻不想說?!?/br>
    語畢,宋錦安笑出聲。

    “你又想威脅我?甚至殺了我?謝硯書,你殺了我,便一輩子別想知曉宋錦安留給你的話?!?/br>
    最后的星子藏進云層,褪下孤鶴的鶴翎,染墨傾灑于屋檐。

    謝硯書松開手,仍由宋錦安軟癱在地面,他看她撕開所有偽裝一吐心底最惡毒的嘲諷。

    良久,他掀開干涸的唇瓣,失了血色的唇上梅紅點點?!澳愕降资钦l?“

    宋錦安閉上眼,她忍住鉆心的苦慢慢道,“我是宋五。宋五救過宋錦安,她要宋五好好活著,替她活著?!?/br>
    ——宋五也要宋錦安替她好好活著。

    嗒地一下,她看到謝硯書的下巴滑落滴甚么。屋內(nèi)昏暗,她瞧不真切那滴水的顏色。

    強撐著的精氣神慢慢散開,在陷入昏迷恍惚前,宋錦安看著謝硯書離去的身影,看到他揮手朝姚瑤下達命令。宋錦安想,她不會死了。

    于冷的渾身發(fā)顫之際,宋錦安用盡最后力氣想,“謝硯書,這次換我利用你的憐憫。”

    求證

    昏暗狹小的柴房里,僅點雨漏的聲響。

    宋錦安從昏迷中費力睜開眼,她舔舔干裂的唇角,撩起因為濕漉粘稠而不舒服的墨發(fā)。

    約是鎖了三天兩夜罷。

    那天的破釜沉舟到底管用,謝硯書沒急著殺她。雖后頭又派了兩位暗衛(wèi)審問,宋錦安語氣堅定,倒也沒挨著私刑。

    只是她囫圇小歇時,總覺胸腔悶得疼。宋錦安抱著自己的肩,忽覺造化弄人。分明只消一個月,她便得以離開謝府,她便可以做渴求了兩輩子的事。棋差一步,滿盤皆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