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闌舟把玩著手里的骰子，聞言眼皮抬了抬，哦了一聲?就再無旁的回應(yīng)。

    她的怠懶顯然很影響談話之人的興致，骰子對面的人靜了靜，終于切入了正題：“巫家?的確有位弟子叫巫柳，命格極好?，大?家?都期盼著他能?繼承下?任家?主之位，只不過......有些可惜?！?/br>
    那是真正的天子驕子，能?完美繼承巫家?術(shù)數(shù)的存在，只可惜，術(shù)者五弊三缺，獨獨他缺了命，早夭而亡，巫家?家?主不得已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自此巫柳這個名字就變成?了巫家?不可提及的禁忌。

    “我們也算相識了許久。你?記不記得初見我的時候，是什么場景？”

    楚闌舟當(dāng)然記得。

    那會兒她在念虛宗也算是春風(fēng)得意，最隨者眾多，恨她的人也多，但也僅限于此了，畢竟大?家?都是同門，再玩鬧也不至于太過偏激。引經(jīng)據(jù)典咒自己死的還是頭一個。

    那小修士被自己揍得滿頭最新婆婆紋海棠文廢文耽美文言情文都在騰熏裙號奇流六五凌吧八二伍包卻也不放棄，一邊哭得打嗝還要一邊罵自己晦氣，要自己離開念虛宗。

    只不過這人的年紀(jì)實在太小，像個小糯米團子，楚闌舟再紈绔都還不至于和個小娃子計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忍了好?幾次，后來知?曉他還有算命這個功能?，才恍然大?悟，開始往死里薅。

    算監(jiān)堂卻中途離開的夫子什么時候回來留作業(yè)，算古板的執(zhí)法閣長老又把弟子們路引藏到哪里，算宴君安的蹤跡。

    前兩者這小修士還愿意算，算完后還喜歡踩她一腳夸自己，說自己能?窺探天機，更能?看出楚闌舟與念虛宗水土不和不能?久留，后者是干脆不算，威逼利誘都只會窩著腦袋不張口。

    好?在小孩好?哄，楚闌舟隨口編幾句就能?把他哄得暈頭轉(zhuǎn)向忘記自己來的目的，再之后，這小孩就不見了，聽說是被家?里人帶了回去。

    “天機不可泄露也不是我隨意講的。”巫辰也顯然是回憶起了自己當(dāng)年做過的傻事，語氣輕松了些，“凡窺探天機者必要付出代價，我那時為了讓你?離開念虛宗，也算是費盡全力?！?/br>
    楚闌舟回憶往昔可不是為了讓他跨時空碰瓷的，她用骰子點了點桌面，冷淡道：“說重點?！?/br>
    “哎哎哎，別掛啊我的姑奶奶，重點這不馬上就來了嗎?！蔽壮竭B連討?zhàn)垼半m然一般人算不出來，但我不一樣，我的確在術(shù)法之上很有天賦，哪怕是在當(dāng)年......哎哎別掛別掛.......”

    楚闌舟再拿起骰子的時候，對面明顯老實了許多。

    巫辰一板一眼地捧讀著，語速極快：“我當(dāng)時哪有本事算那么高深的東西，只不過碰巧聽到了大?人的斷詞，這才起了主意來了念虛宗。不過很可惜，命理不可改，你?依舊留在念虛宗，而我則被家?中長老強行帶回。”

    楚闌舟起了興趣：“什么斷詞？”

    “你?身邊術(shù)士那么多，應(yīng)當(dāng)知?曉才對?！蔽壮叫α诵?，語氣冰冷，“楚家?注定會在那場浩劫之中覆滅，這便是天意，無論?是楚闌舟還是楚苑，在這個世道，都是不該存在的東西。巫家?長老們自然是早就知?曉了這一點。”

    所以?巫家?在后來上五家?之亂后也出了好?大?一份力，楚闌舟冷笑一聲?，手指緩緩握緊。

    “冰冷殘酷，只論?因果，不講人情，這便是天道，這也是巫家?每一個人生來就被教導(dǎo)應(yīng)當(dāng)懂得的道理?！蔽壮骄従彽?，“這些長老也好?，宗親也罷，只要越趨近于那條大?道，就越會失去人性，這是無可避免的?！?/br>
    “天道將崩，岌岌可危，無論?是曾經(jīng)還是現(xiàn)在，我們巫家?要做的，都只有一點，那就是將事物推上它應(yīng)有的軌跡?！?/br>
    楚闌舟眼眸微微瞇起，打斷了巫辰的敘述：“你?在勸我不要報復(fù)巫家?？”

    “我的勸諫在你?心里什么時候留下?過痕跡？”巫辰心平氣和，“我又何必屢次三番自討苦吃，所以?我今日?，只是在說巫家?的家?事。”

    楚闌舟徹底坐直了身體。

    巫家?家?事與她楚闌舟有何關(guān)系，巫辰突然聯(lián)系她，不可能?就為了敘舊或是說一些有的沒的廢話。

    術(shù)士和一般修士不同，術(shù)士為了規(guī)避天道懲戒，往往會將真實目的掩蓋在尋常的談話之中。

    楚闌舟隱約猜測到了他的目的，卻不敢相信。

    巫辰像是并未察覺對面人的僵硬，仍在敘述著：“也正因為這種?教導(dǎo)太過于不近人情，術(shù)士之間，也有分裂的陣營。而巫柳，作為巫家?年輕一代的翹楚，恰好?走向了和巫家?主流全然相反的道路?！?/br>
    “我那時年歲太小，能?知?曉的信息有限，只記得巫柳外?出歷練一趟回來后就只剩下?一口氣，巫家?傾盡全力卻依舊無法挽回既定的命局。巫柳死于術(shù)數(shù)反噬，臨死之前，我背著家?中長老進去探視過一次，他當(dāng)時形貌極其恐怖，已經(jīng)不似人類了，原本眼睛的位置空空蕩蕩，只余下?兩個血洞，但他還有意識，他用力攥著我的手，對我說，他看見了天道。”

    “我當(dāng)時只覺得他在說笑話，術(shù)士卜算天機，看的可不就是天道？”

    “可他彌留之際只留下?這句話必然有他的道理，我逐漸長大?，學(xué)了很多推演棋盤，越來越趨近于當(dāng)初的巫柳，也逐漸明悟過來，他當(dāng)時或許，真的看見了天道?！?/br>
    他這話說的恐怖，楚闌舟聽到自己的腦海里響起了一聲?清晰的抽氣聲?還有一陣咯咯噠噠噠的聲?響，是系統(tǒng)顫抖發(fā)出的聲?音。

    “他下?葬時是家?主親自扶的靈，拳拳愛子之心尚且可以?理解，但家?主卻下?令不可將他葬在家?族陵墓之中。要知?道，巫家?對子嗣極其看重，如果不是犯了大?錯之人，萬不可能?不被允許進陵寢，更何況是家?主寵愛的親子。家?族當(dāng)時人心惶惶，唯恐他做了錯事殃及家?族，最后還是家?主出面，穩(wěn)住了局勢，反正自此之后，那道斷詞就變得不確定起來?！?/br>
    楚闌舟捏著手里的骰子，眉頭擰得更緊：“你?是什么意思？”

    “我懷疑他不止見到了天道，更有可能?，與天道做了什么交易，這份交易的內(nèi)容很危險，足以?改變既定的星運，他也為此付出了極大?的代價?！?/br>
    巫辰的聲?音透過骰子傳來，像是在嘲弄這荒誕的命運：“可當(dāng)我見到如今的巫柳之時，這份懷疑幾乎被坐實了。”

    死去的親人復(fù)活在眼前，他作為術(shù)士卻能?更清醒的認(rèn)識到這不過是披著親人皮的怪物，巫辰的心情可想而知?。

    楚闌舟難得地張了張嘴，想要勸慰幾句，卻又被巫辰打斷。

    “楚闌舟，其實自始自終我都對你?沒有敵意，甚至……”巫辰語速極快，飛快的略過了之后的話沒讓楚闌舟聽清，“我們能?預(yù)測術(shù)，卻并不會決定術(shù)的命途。”

    “這是他自己選的路，否則他一個術(shù)士，想要明哲保身自然容易，他既然決心踏入塵世。自那一刻起，命星就發(fā)生了偏移。他是如此，多年之后，我亦然走了同一條道路，這便是術(shù)的報應(yīng)?！?/br>
    巫辰，也就是玄星閣閣主口吐鮮血，捏碎了手中的骰子。

    “巫辰，你?想做什么？你?當(dāng)初讓我答應(yīng)你?一件事，是什么事情？”

    楚闌舟察覺到對面人的險境，用魔力感知?進了手中黑骰，想要探知?具體情形。

    可她失敗了。

    這骰子只不過是一對傳訊法器，被人單方面切斷聯(lián)系，這邊的骰子也會失去原有的功能?。

    骰子不再旋轉(zhuǎn)，而是輕飄飄倒在地上，荒境寂寥無人，只傳來巫辰最后一句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

    “你?日?后會明白的，楚闌舟?！?/br>
    “巫柳當(dāng)時在既定的死局里，留下?了一線生機，我效仿了他的路，也想要掰回一局?！?/br>
    ……

    轟??！轟隆隆！轟隆隆??！

    平地接連響起一聲?聲?雷聲?，閃電劃破天空，照亮了執(zhí)法閣臺前的白玉階梯。

    “反賊已經(jīng)認(rèn)罪！”

    “這兩人引煞氣入關(guān)罪無可恕，理應(yīng)受天道懲戒！”

    “請掌門嚴(yán)懲反賊，撫慰民心！”

    世家?們氣昂昂站在高臺，與臺下?那被羈押之人對峙。

    穆家?家?主被自己培養(yǎng)的爪牙簇?fù)碓谥虚g，甚至早已壓過了掌門的氣勢。

    但在場沒有一個人動。

    掌門沒有，端坐在上首的各世家?也沒有，宴家?代家?主原本想遛，奈何視線鼓溜溜一轉(zhuǎn)發(fā)現(xiàn)周圍其他家?主都沒離開，就悄悄的挪了回去。

    巫家?弟子上前，低聲?詢問家?主：“不用回避嗎？”

    巫家?從不涉足凡塵俗世，是以?在這種?重新?規(guī)劃世家?格局的時候，理應(yīng)回避，避免沾染因果反噬己身。

    可巫家?家?主的視線甚至沒有從巫柳身上離開，聞言也只是搖了搖頭感嘆了一句：“還是太急?！?/br>
    巫家?那弟子不明白家?主話語間的含義?，不過他們巫家?最習(xí)慣的就是長輩不說準(zhǔn)話搞猜謎，聞言便退到一邊，不再言語了。

    果然，眼看上五家?無動于衷，穆家?家?主終于開了口：“賊人既已伏誅，不如早點解決，騰出時間用來商討應(yīng)對煞氣的法子。掌門，你?看如何？”

    掌門搖了搖扇子，道：“我看還是缺了點證據(jù)?！?/br>
    穆家?家?主微微皺眉，很快就有小世家?的爪牙替她將話說了出來。

    “犯人早已親口承認(rèn)，還要什么證據(jù)？掌門莫不是想包庇反賊？”

    “呵……”秦星原沒有忍住，笑出了聲?。

    世家?人惱羞成?怒，仗著有穆家?人撐腰也變得不管不顧起來：“你?笑什么？難道你?也是他們的同黨？”

    秦星原沒有說話，穆家?家?主倒是替他說了句話：“秦家?主當(dāng)然沒有此意，我們上五家?皆視煞氣如洪水猛獸，自然不屑于與這種?反賊為伍。”

    給一個棒子打一個甜棗，算是穆家?慣會用的拉攏人心的手段了。

    秦星原懶得理會這種?手段，抬手將刀取了用絲絹擦拭起來。

    這把刀上還沾著上一個被他手刃的世家?的血，小世家?們一看見他這把刀，就能?想起他剛才做過了什么，一時間臉色都有些不好?看。

    穆家?家?主被堵了回去，臉色沉了下?來。

    掌門面帶微笑，終于肯站了出來：“自然，斷案要講究證據(jù)?！?/br>
    他的視線掃過臺上神情各異的眾人，展開了手中折扇：“而恰好?，我們念虛宗查到了點東西?！?/br>
    轟隆?。?/br>
    一連串爆裂般的雷聲?轟然炸響在人們耳畔。

    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

    雷聲?好?像越來越響了。

    天際外?雷聲?連綿不絕，幾乎連成?了鼓點。

    在雷聲?正中，站著一個人。

    明明沒有下?雨，他卻還撐著傘，整個人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一般，每走一步都十分艱難。

    是剛剛那個執(zhí)法閣的小弟子薛子林。

    剛剛才被掌門點過名，在場人都知?道這人是誰，紛紛竊竊私語起來。有些人甚至走到了掌門身邊，低聲?詢問道：“掌門，您這是在干什么啊？”

    明眼人都能?看出這次的雷來的極不尋常，現(xiàn)在結(jié)合形式再看，恐怕和掌門脫不開關(guān)系。

    在修真界，雷無非就兩種?，一種?是自然而然的氣象變化，另外?一種?則是天罰。

    無論?是渡劫也好?還是懲戒也罷天道都會降下?天劫，這便是一種?懲罰。

    除了渡劫之外?的雷劫在修真界基本可以?算得上是極為嚴(yán)重的懲戒了，可不過是筑基期的小弟子得做了多大?的錯事才會被天雷這樣懲罰？

    就算……就算是為了撫慰剛剛那個被秦星原殺掉的世家?，但如此責(zé)罰一個小弟子還是太過了。

    更何況那小弟子還是被掌門叫出來頂包的?？偛荒?就因為懲罰不了秦星原就要懲罰這個被叫出來非常無辜的小弟子吧？

    念虛宗好?歹是名門大?家?，哪怕著意想要討好?穆家?，也應(yīng)當(dāng)端著維持起碼的體面才對，哪能?這樣眼巴巴兒湊到人跟前去？好?多念虛宗的長老登時坐不住了，紛紛圍在掌門面前想要討個說法。

    穆家?家?主的臉色倒看上去明顯緩和了許多，穆靜姝掩面笑了笑，和善道：“哎呀，可憐打那么大?的雷，君兒，還不快去把那弟子扶進來？”

    跟在穆靜姝身后的男子應(yīng)了一聲?就要上前，卻被掌門攔住。

    掌門的視線掃過無動于衷的宮淮，臉上笑容未消：“不用管，讓他自己進來?！?/br>
    名叫君兒的男子瞥了眼穆靜姝的眼色，垂手立在了一旁。

    穆家?家?主不開口，底下?念虛宗的長老們卻急得團團轉(zhuǎn)。掌門因為這種?由頭懲罰門中弟子，給足了穆家?的面子。穆家?人當(dāng)然樂見其成?，但這一道道雷劈下?打的哪里是雷，這分明就是在打他們念虛宗的臉面！

    念虛宗自有門規(guī)，一本總則，七本細(xì)綱，足夠?qū)㈤T內(nèi)弟子犯的所有錯事及應(yīng)有的處罰都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其中沒有任何一條，會因為這種?荒謬的理由處罰門內(nèi)弟子。

    年事已高的長老顫抖著手，礙于眾世家?都在，想罵也不敢罵出聲?，只能?指著掌門的鼻子，斥道：“掌門，你?……糊涂啊！”

    “不，你?錯了?！蹦蚂o姝開了口接過了話茬，“你?實在是太老了，意識都不清楚了，以?至于到了如今這個地步，還沒有看清楚局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