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節(jié)
“穆珊珊?” “唐長老?!?/br> 少女輕輕點(diǎn)頭,聲音平靜而沉穩(wěn),目光落在明黛臉上,帶著一絲與年齡不相符的疲憊與沉默。 她穿著一身天青色的長衫,長發(fā)綰在腦后,腰間別著一把軟劍,恍惚間,讓明黛不由得想起了當(dāng)初在青山峰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 那時候的穆珊珊也同樣是這樣一身打扮,甚至連出場的方式都與當(dāng)初相差無幾,可時隔一年的今天,她整個人的氣質(zhì)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平靜地解釋道:“我爹想要成為魔皇,但只是化神境還不夠,光靠吞噬的話,金丹甚至元嬰都已經(jīng)無法再滿足他對晉級的渴望,所以他想要獨(dú)吞靈泉的力量?!?/br> 明黛大為震驚:“他瘋了嗎?!” 靈泉身為靈力之源,哪怕再怎么枯竭,其中所蘊(yùn)含的力量也絕非他們這些rou體凡胎能夠承受。 凌陽華是被魔氣給沖昏了腦子吧! 在場的孔方顯然不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可饒是這樣,每每聽到此處,他還是覺得荒謬。 權(quán)勢,真的就如此好嗎? 穆珊珊笑:“或許是吧。” 能夠在十多年前便殺妻滅師之人,瘋魔,也很正常。 明黛死死地皺著眉頭,又突然想起另一件事:“他和宋寄詞是什么關(guān)系?” 穆珊珊:“合作?!?/br> 她頓了頓,又道:“我也是事后才知道,這些年里,他們沒少在門內(nèi)的靈脈上做文章?!?/br> 孔方適時補(bǔ)充:“這一點(diǎn)我倒是可以說明,長老可還記得宣山小靈脈?” 明黛:“……” 她還真不記得,甚至聽都沒聽過。 不過孔方顯然也早就料到了她會是這個反應(yīng),倒是一點(diǎn)也不意外。 畢竟那件事情確實(shí)很小,小到如果他不是親歷者,怕是也不會記得。 “當(dāng)時正是因?yàn)樾叫§`脈的賬目出了錯,內(nèi)務(wù)堂要求眾弟子嚴(yán)查,若非唐長老教了我珠心算,又正好在運(yùn)算時被謝長老撞見……今日的我恐怕早就不知道葬在了何處?!?/br> 孔方一邊說著一邊低頭看了眼腰間的那把銅錢劍,不禁有些感慨。 時間要是倒退一年,他恐怕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一個跑腿打雜的外門弟子,有朝一日也能擁有師父、靈劍……成為被人敬仰的師兄。 這一切,都是因?yàn)槊鼢?,因?yàn)榍灞睍骸?/br> 孔方有很多感慨的話想說,但很顯然目前并不是一個好時機(jī),只能繼續(xù)解釋道:“再后來,經(jīng)過查證,我們發(fā)現(xiàn),原來是靈脈開采的時候便被人動了手腳,上繳門派的數(shù)量和實(shí)際開采的數(shù)量并不相同。” 而那些靈石,除去一部分被用來中間打點(diǎn)之外,最終大部分都流向了飛星盟的口袋,就和北陽境的地下交易一樣。 簡直是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 明黛眉頭緊鎖著,片刻后又才問:“既然如此,那你們可知道宋寄詞和飛星盟的來歷?” 來歷? 穆珊珊不知道明黛為何會這么問,但還是回答道:“飛星盟我不太清楚,但宋寄詞的話……大概四五年前,我爹在北陽境內(nèi)撿到了宋寄詞,見她根骨奇佳適合修劍,便將她帶回了凌云峰上,收為關(guān)門弟子——是有什么問題嗎?” 明黛沒說話,心中暗自琢磨:四五年前,倒是能夠和飛星盟活躍的時間對上,但這樣一算,宋寄詞那時應(yīng)該也才十一二歲,和現(xiàn)在的云時他們差不多大。 她一個小姑娘,怎么能在短短幾年的時間里布下這么大的一盤棋? 難不成…… 明黛回想起當(dāng)初在地宮里所看見的那副壁畫,又追問道:“這么多年來,你們就沒覺得她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嗎?” 她不過突發(fā)奇想地隨口一問,但穆珊珊卻是猛然僵住,以為她是知道了什么,頓時繃緊了下頜,半晌才抿唇問:“……長老這話是什么意思?” 明黛曲起指節(jié)輕扣桌面:“奇怪的舉動、可疑的行徑、或者其他任何你覺得不合常理的事情都可以。” 穆珊珊:“……” 她心中暗自松了口氣,又遲疑道:“很會籠絡(luò)人心,算嗎?” 明黛:“當(dāng)然算?!?/br> 這幾乎都快成了仙俠文中反派女性的標(biāo)配了,如果沒有這一點(diǎn)明黛才覺得意外。 明黛:“還有嗎?” 穆珊珊仔細(xì)回憶道:“她修煉很快,各個教習(xí)長老都夸她悟性好,但身體卻很弱,每個月總有幾天不能出門見風(fēng)?!?/br> 明黛:“……” 直覺告訴她,這個“不能見風(fēng)”應(yīng)該不僅僅是字面上那么簡單,但當(dāng)她聽見這番話從穆珊珊口中說出來時,她還是忍不住想吐槽。 明黛:“你知道原因嗎?” 穆珊珊搖頭,關(guān)于這一點(diǎn),她確實(shí)不怎么清楚。 宋寄詞所住的地方,是整個凌云峰最幽靜的地方……也是她娘少女時期曾住過的地方。 自從她娘去世之后,那個院子便被分到了穆珊珊的名下,可后來也不知道是因?yàn)槭裁词?,她就這么拱手讓出去了。 或許是因?yàn)樵谀炒慰桃獾箅y之后,凌陽華要求她道歉;又或許是在經(jīng)歷了什么事情之后,她一時心軟,看宋寄詞可憐…… 如此種種,分明如此可疑,但她竟然全都記不清楚了。 想到這,穆珊珊不禁覺得有些可笑。 笑她自己。 笑她這么多年豬油蒙了心,一腔熱血地干了那么多愚蠢的事,到頭來,卻只是對方手中的一把鈍刀。 她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說:“除此之外,在出發(fā)前往南蒼之前,我曾經(jīng)偶然聽見了我爹和宋寄詞的一番對話?!?/br> “那一次,宋寄詞的聲音十分蒼老,和她平時的樣子完全不符,而我爹……稱呼她為‘大人’?!?/br> 孔方聞言一愣,懵了:“師姐,這話之前怎么從未聽你提起過?” 穆珊珊:“……對不起?!?/br> 少女緊緊地抿著唇,內(nèi)心卻并沒有她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平靜。 相反,她很后悔。 當(dāng)初在發(fā)覺凌陽華與宋寄詞的不對勁之后,她曾經(jīng)想過是否要將一切都同明黛和盤托出。 可后來她猶豫了。 人人都有私心,穆珊珊也不例外。 宋寄詞固然可恨,但凌陽華再怎么樣也是她的父親、她的恩師……于是在經(jīng)過了萬分糾結(jié)之后,穆珊珊最終還是選擇了隱瞞那一部分與凌陽華有關(guān)的事。 可惜,一步錯,步步錯。 穆珊珊怎么也沒想到背后竟然會藏著這么大的陰謀,她更沒想到,她一向敬重的父親,這么多年來,竟然只是把她當(dāng)成了一個便于奪舍的工具。 血親。 她將“親”字看得極重,對方在意的卻只有那一身適合換魂的“血”和“穆”姓背后的權(quán)財。 多諷刺。 穆珊珊:“不管你們信不信,那時候,我只聽到了他們打算用某人的下落對伯都王威逼利誘,并不知道他們所行之事竟是與魔有關(guān)?!?/br> 明黛:“怪不得?!?/br> 怪不得那晚奇安會中計(jì)被捕,原來那個時候他們就已經(jīng)察知了奇安的身份。 明黛:“所以你后來屢次想要找我,提醒我小心宋寄詞,也是因?yàn)檫@件事?” 穆珊珊:“……嗯?!?/br> 她眸色晦暗地說:“不過宋寄詞那時應(yīng)當(dāng)也察覺到了什么,把我盯得很緊,但她并未抓到我的把柄,又顧及我爹,所以并未對我下手?!?/br> 雖然穆珊珊并不想承認(rèn),但某種意義上來說,“凌陽華之女”這個身份也算是救了她一命。 只可惜,宋寄詞恐怕怎么也沒想到,在她把凌陽華當(dāng)成棋子的時候,對方也同樣心存算計(jì)。 和應(yīng)承安那種世家弟子不同,凌陽華是從底層爬上來的人,他渴望權(quán)勢,也深知其中的運(yùn)作法則。 勝者眾多,王卻只能有一個。 所以他從不信任任何人。 這些年來,他與宋寄詞合作,不惜一切代價助她發(fā)展壯大,卻從未想過要將對方真的送上神壇。 所以,在約定時間到來之際,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配合宋寄詞,而是直接起兵造反,借助魔之力鎮(zhèn)壓劍宗,自封魔皇,并妄圖吞噬靈泉為他所用。 明黛:“那魔陣呢?” 穆珊珊搖頭,她知道明黛想問的是什么,低聲回答道:“劍宗之內(nèi)卻是有魔陣的痕跡,但并非陣眼。倒是這個——” 她說著,從儲物袋中拿出了一塊小小的石牌,晃眼一看幾乎沒有什么奇特之處,但放在眼下這個節(jié)點(diǎn)上,卻讓人很難不在意。 孔方:“這是……” 明黛:“妄鏡,對嗎?” 穆珊珊頷首,卻垂眸避開了明黛的視線,兀自解釋道:“石牌是從我爹身上拿到的,聽龜仙說,這個東西……你或許用得上?!?/br> 明黛緊緊地盯著她,語氣平靜地問:“這么重要的東西,當(dāng)真給我?” 穆珊珊沒有直接回答,反而說:“要怎么處理這兩個東西,是長老的事。該交代的,我都已經(jīng)交代完了?!?/br> “魔潮未盡,我先去幫忙了。” 說罷,她將那兩樣?xùn)|西放在了明黛面前,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離去。 燈籠下,少女的背脊依舊挺直,天青色的衣衫被風(fēng)吹動,顏色依舊靚麗,晃眼看去,像是什么都沒變過似的。 明黛沉默地注視著她的背影,看著她走出去,看著她飛身躍下靈舟,看著她持劍沖入魔潮之中,與魔物廝殺。 鮮血飛濺,落在少女的額角眉間,臟了衣衫羅裙,她卻渾不在意。 這時明黛突然想起來,剛才光顧著聽二人講述,有一個問題,她似乎一直都沒來得及問—— “孔方?!?/br> “唐長老?!?/br> “凌陽華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