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這些人到死都無法安穩(wěn)下來。

    還有生魂在彌留之際，從林鷺旁邊路過。

    那是個(gè)約莫五六歲的小姑娘，她自小便跟著娘親，在出逃之夜，她沒能逃出去。

    她停下腳步，仰面模樣天真地問林鷺。

    “jiejie，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樣的？”

    林鷺聞言，低頭盯著這個(gè)只有她腰高的女孩，她不免有些鼻子發(fā)酸。

    少女的雙目像蒙上了細(xì)細(xì)的霧燎，她撥開那云霧，矮下身子，同女孩堪堪齊平，她道。

    “春夏秋冬各有各的美，以后你便知道了?！?/br>
    女孩笑著，她仰面近乎天真地問了林鷺一個(gè)問題。

    “jiejie，我還有以后嗎？”

    這話將林鷺問怔住了，她當(dāng)然知曉由此出去便是粉身碎骨，連魂靈都再不復(fù)存在。

    生魂泯滅以后無法再進(jìn)入輪回道。

    饒是如此，林鷺抹了個(gè)眼淚，撒了個(gè)謊。

    “有?！?/br>
    女孩聞言歪著頭，莞爾一笑。

    “jiejie唬我，若是我還活著，該和jiejie一般大的年紀(jì)了?！?/br>
    那女孩說完這話，便用盡全身力量沖向禁制，她的靈魂就在此處碎裂成無數(shù)細(xì)小的顆粒，猶如化成了人間的雪。

    她最后同林鷺道。

    “我母親說，冬日的落亭到處白雪皚皚，就像蓋了一床厚重的棉絮，那處是她的故鄉(xiāng)，也是我的家，若是jiejie以后得了空可否替我去看看。”

    她最終未曾聽到林鷺的回答，靈魂猶如短暫綻放的煙花那般“啪”的一聲，只留下剎那的絢爛。

    林鷺呆在原地，聽著耳旁不同的人不同的故事，他們或喜或悲，甚至有的女子前一刻掩面痛哭說自己還不想死，下一刻向來雙臂去擁抱那墻壁，直至魂魄粉碎。

    少女站在原地，她突然有些不理解，什么是惡，什么是善。

    死去在書中故事以外的人，究竟又算不算真的活過。

    林鷺的耳邊竟是嗡嗡嗡的雜音，她似乎短暫失去了聽力，周邊的一切動(dòng)靜都無法傳進(jìn)她的耳中。

    她不明白。

    究竟誰又能明白。

    腳下的道路似乎是一具又一具尸骨鋪下的，林鷺每走一步都覺得渾身惡寒。

    書里的世界人死了便死了嗎？

    在作者未曾提及之處，也有人用力活著，也有人用生命去想要旁人記住她曾經(jīng)活過。

    她看向沈若煙和南宮信甚至是祝如疏。

    她若是在故事之中死了，可以存檔。

    可是他們卻不行，那些千千萬萬死去的女子更是不行。

    林鷺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心懷天下拯救蒼生的人，她向來自私自利，她只想快點(diǎn)攻略了祝如疏后，這樣才能夠回她自己的世界。

    可是面對(duì)著這一地葬紅的場(chǎng)景，人們?cè)谒砼园蟮纳裆?，她卻沒有辦法再去旁觀，更沒有辦法再去置之不理。

    她心中不知何時(shí)種下一棵樹，在無休無止的生根發(fā)芽，將她長(zhǎng)久以來留存的價(jià)值觀糾纏在其中，搗了個(gè)粉碎。

    林鷺覺得她自己必須要做些什么，將這些人從其中拯救出來。

    那口子又撕開了些，角落處的生魂越來越少。

    直至最后一個(gè)站在她身邊的，只有蕓娘一人。

    “小鷺，你一定要替她好好過下去?！?/br>
    “你同我從前認(rèn)識(shí)一個(gè)一個(gè)姑娘有些像，不過，她是另一個(gè)世界的人，而我也來自于另一個(gè)世界?！?/br>
    她好似拂過林鷺的鬢發(fā)，只溫柔地說。

    “只是在那個(gè)世界中，我死得太早，未能看見她長(zhǎng)大后是何模樣。”

    林鷺指尖微顫，她盯著眼前的女人，壓抑著心中難以言喻的情緒，她好像知道了什么。

    死后的院長(zhǎng)到了另一個(gè)世界，成了面前的女人。

    少女的眼淚終究是落了下來，她雙拳握緊，只看著她，抿緊唇，竟說不出一句話。

    蕓娘說完以后便飛身沖了過去，填補(bǔ)最后的缺口，撕開了能夠供一人通過的口子。

    她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使命，葬身于此，再無輪回。

    他們皆沖不出這里，明明知道沖出這里便會(huì)魂飛魄散。

    縱然如此，所有人還是用最執(zhí)拗的方法奔向了曾經(jīng)渴望、無比向往的自由。

    曇花枯萎的速度越來越快，那藤蔓尖刺似乎也無力再去維持，花瓣的束縛力不足以再去支撐阻擊。

    綰娘大限將至。

    祝如疏淌過眼前的血路，那些從缺口處進(jìn)來的持刀修士皆被他斬于劍下。

    他手中的劍刃翻飛，幾乎刀刀致命，木然又貌美的臉龐也濺上了血跡只是他手中的刀劍從未停下過。

    鮮血濺出的道路，祝如疏立于其中，宛如現(xiàn)世修羅。

    林鷺早已將神色投了過來，她能察覺到祝如疏異樣的興奮，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似乎特別詭異，甚至有些危險(xiǎn)。

    少女沖過去將祝如疏的腰抱住，不停地喊著他的名字。

    “祝如疏…”

    “祝如疏…”

    “祝如疏……！我求求你，清醒一點(diǎn)，快醒過來！”

    祝如疏早已殺紅了眼，他要救他的母親。

    這尊女像在流血。

    他想起那年走之前嗅到滿屋子詭異的人體燒焦氣味。

    那時(shí)他不停的跑，不停的跑，始終不敢回頭。

    “祝如疏”！

    少女還在嘗試將他從殺戮中喚醒，他的刀劍凌冽，少女甚至側(cè)身躲了又躲，她似乎成了他的障礙。

    沈若煙和南宮信看狀況不對(duì)想趕過來，誰知林鷺吼道。

    “師兄師姐你們先走！不然等會(huì)我們都走不了了??！”

    第65章 曇花

    身前是繞不開的純白曇花荊棘, 還有少年持著鮮血淋漓的劍刃, 劃下的血路，身后是生魂們撕裂的求生出口。

    沈若煙一生大紅嫁衣站在赤色長(zhǎng)廊之中，幾乎精疲力竭。

    她已然看處那些修士對(duì)他們的殺意，若是不出手必然會(huì)被其斬于劍下, 如今便顧不得御云峰的名號(hào)了。

    再看著眼前的林鷺將他們拼盡全力推入那出口處, 讓他們快逃。

    還有她那個(gè)即將失控的師弟。

    沈若煙原本想拒絕師妹的說辭，她做不出這種將同門拋下的決斷, 沈若煙面露憂愁微微張嘴，想說些什么。

    還未開口, 少女有朝他們露出一個(gè)燦爛又脆弱的笑容。

    “師姐你們先走吧，我同祝師兄一會(huì)兒就出來?！?/br>
    “他…還有話想同他母親說?！?/br>
    林鷺看了看眼前的女像, 沈若煙睜大雙眸順著她的方向看了過去, 這才明了，原來這石像竟是祝如疏的母親。

    而這女像似乎也一直都在保護(hù)著他們, 沈若煙再回眸看了看身后的南宮信，確實(shí)他們二人在此處定然會(huì)成為累贅。

    沈若煙微微頷首。

    “師妹小心?！?/br>
    沈若煙拉著身后的南宮信絲毫不拖拉, 兩人先從空洞處的出口出去了。

    林鷺見此心中放下了些。

    風(fēng)雪被吹進(jìn)來堆積在空洞處, 壘得高高的。

    少女再轉(zhuǎn)身看著身后的祝如疏，少年面色蒼白, 唇瓣淬上至極的嫣紅, 他手中握著劍，劍柄與指尖的交疊處都染上了鮮血，還有少年的臉頰和微紅的雙眸。

    林鷺喚了無數(shù)聲，他都沒有回神。

    殺戮似乎還在繼續(xù), 他斬下旁人的頭顱, 麻木淡然的眼中好似燒起了無盡的恨意。

    林鷺盯著眼前的少年, 她知道自己沒辦法用尋常方法將他同意識(shí)中喚醒，少女心一橫，直直沖撞上滅災(zāi)的刀刃之上，滅災(zāi)本就劍鋒鋒利，祝如疏還未曾注意，微微挑起眼眸，聽見少女吃痛一聲。

    滅災(zāi)在少女細(xì)嫩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深淺的血痕，血懨懨而出。

    大抵是嗅到了不尋常的血腥味，少年迅速抬眸，好似同她目色相對(duì)。

    林鷺手腕上的血順著肘腕往下淌。

    祝如疏閃到她身前，他側(cè)身靠近少女，猶如壓過來的大山，影子全然將她擋住，少年將她的手腕抬了起來，抓著她的手腕有些發(fā)疼。

    林鷺原本就怕疼，手腕上的傷口加之少年握著她手腕的痛覺，少女眼中蒙著生理淚水，小聲嗚咽兩聲。

    她猝然一激靈。

    祝如疏將脖頸彎下，含住了她手腕流血處，舌尖緩緩舔舐過她的手腕，擦過她的傷口，他的動(dòng)作細(xì)細(xì)密密，將那流淌的血貪婪地舔舐干凈后，少年抬眸似乎“看”了她一眼，將少女那條血淋淋地傷口含在了口中。

    少年指尖似乎常年都是寒涼地，口腔含著她之時(shí)卻無比溫?zé)幔@種動(dòng)作讓林鷺有些不好意思，臉頰似乎都熱了起來。

    少女伸出手，撫上少年的發(fā)頂，猶如在撫摸小獸般，她寬聲安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