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對，也對……”

    除了昭都缺少官員外，那些新打下來的領(lǐng)土更缺人去管轄。

    這場科考排名靠前的小部分考生將會留在昭都供職，大部分人都會被朝廷分往各個郡縣。

    那些達官顯貴之后讀的書自然多，可他們寧愿一直考下去也不愿意離開昭都。

    可這些家吏就不一樣了。

    ——前所未有的上升之道已經(jīng)為他們鋪開，沒有人不想去外面闖蕩一番。

    這個機會史無前例，絕對不能錯過！

    笑過之后他們也清醒了過來。

    方才還在吵鬧的人立刻坐直了身：“來來，給我一張白紙，我要默怡河的圖紙?！?/br>
    身旁的人把紙遞了過去，房屋隨之安靜下來。

    江玉珣并沒有想過借一場科考選出什么驚世大才。

    如今帝國百廢待興，朝廷需要的是為民辦實事之人。

    除了、律、醫(yī)、數(shù)、農(nóng)等基礎(chǔ)科目以外，時政、地理甚至與米糧價格都占很大的比重。

    要想當(dāng)父母官，必須了解自己腳下的這片土地。

    “走吧陛下……”江玉珣壓低了聲音對應(yīng)長川說。

    他不想打擾到這群家吏，見眾人開始默畫怡河地圖，便盡可能放輕腳步與應(yīng)長川一道離開了此處。

    等走遠之后才長舒一口氣道：“選官只是第一步，等選完官后大周的朝堂制度也要隨之發(fā)生改變才行。”

    江玉珣一邊說一邊抬眸認真看向應(yīng)長川。

    這個問題他與應(yīng)長川都有過考量，但還未正式放上議程。

    天子輕輕點頭說：“如今‘三公九卿’還有空缺，留下的幾人中……例如宗正，也沒有多正事可做?！?/br>
    現(xiàn)有的制度已經(jīng)不再適合大周——這一點應(yīng)長川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正是因此，他這些年來并未提拔新的丞相，主管軍事的“太尉”一職更是空缺多年。

    說著兩人已經(jīng)走到了一座小院內(nèi)。

    江玉珣不知道這是何處，不自覺壓低了聲音對身邊的人說：“除此之外皇家家事與國事也混在一起，甚至行政與監(jiān)察也難以區(qū)分，長此以往必將生出禍端?！?/br>
    ——比如說他的頂頭上司“少府”，除了宮廷所需與帝王飲食起居以外，甚至還能管到武器制作和儲存。

    這在后世看來著實是有些離譜。

    高大的槐樹上傳來一聲蟬鳴，應(yīng)長川緩緩?fù)Ｏ履_步看向江玉珣：“愛卿意下如何？”

    樹葉將陽光割成碎片，似金箔一般灑在了樹下人的身上。

    剛才那間堂屋里的家吏默完了圖紙，不知怎的又突然笑了起來。

    伴隨著笑聲與夏日的清風(fēng)，江玉珣格外鄭重地抬起眸看著應(yīng)長川說：“不如改‘公、卿’為‘省、部’？”

    在原本的歷史中，正是“三省六部”制的出現(xiàn)取代了“三公九卿”地位。

    與相對混亂的公卿制度不同，它各個部門之間的分工非常明確，且彼此有所制衡。*

    在江玉珣看來是現(xiàn)階段最適合大周的制度。

    應(yīng)長川輕輕把江玉珣方才所說的話重復(fù)了一遍。

    煙灰色的眼瞳在此刻生出了一陣淡淡光亮。

    江玉珣知道，他絕對已將自己的提議記在了心間。

    -

    宓家不是一個談?wù)撜碌暮玫胤健?/br>
    況且今日正值休沐，江玉珣也無意在今天加班。

    兩人大致聊了幾句后，便暫時將這個話題放到了一邊。

    還不等他們離開槐樹，耳邊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江玉珣回頭便看到——住在家里的連儀公主終于知曉天子到來，并在侍女的陪伴之下來到了此處。

    不等她們行禮，身著玄衣而來的應(yīng)長川便笑著搖頭道：“不必多禮，孤今日只是隨便看看，該做什么便去做吧?！?/br>
    “是，陛下——”

    院內(nèi)的家吏雖想再多看天子一眼，然而應(yīng)長川話發(fā)話后，他們便在第一時間離開此處。

    轉(zhuǎn)眼只剩連儀公主，與隨她一起來的宮女還站在這里。

    與緊張得不敢抬頭看人的宮女不同，連儀公主朝兩人笑了一下道：“再往前走便是陛下當(dāng)年的住所，這些年來小院的門一直鎖著。請陛下稍等片刻，我剛才已經(jīng)叫人去拿鑰匙了?！?/br>
    “麻煩公主殿下了?！睉?yīng)長川點頭道。

    “陛下千萬不必客氣！”連儀公主一邊擺手一邊同他道，“前幾日我回宓家之后，便命人將整座大宅清掃了一番，如今陛下正好可以在這里休息一番。”

    外出和親二十余年的她，是少有能與應(yīng)長川自然溝通的人。

    話音落下之后，一名身著水紅色宮裝的侍女便帶著一串鑰匙快步來到此處。

    她有些緊張地向天子行了一禮，末了便雙手把東西交到了連儀公主的手中。

    此時一行人已經(jīng)走到院外。

    連儀公主并沒有將鑰匙交給應(yīng)長川，而是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并朝江玉珣伸手道：“那江大人我們便先走了。”

    她這是要把鑰匙給我？

    江玉珣?yīng)q豫了一下，連忙走上前去把東西接了過來：“是，公主殿下?！?/br>
    一想到眼前人知道自己和應(yīng)長川的關(guān)系，他便覺得連儀公主的笑容別有深意。

    應(yīng)長川則在此刻挑了挑眉。

    見鑰匙已經(jīng)交到江玉珣手中，連儀公主說了句：“今日戌時府上設(shè)有家宴，還望陛下與江大人賞光?！苯又愠熳有卸Y，帶人離開了這里。

    高大的槐樹遮住了盛夏的陽光。

    剛才整修過刷了清漆的院門隱隱約約出現(xiàn)在了樹影的那一邊。

    這便是應(yīng)長川過去生活過的地方……

    ※

    應(yīng)長川曾經(jīng)住過的小院修建于前朝，門鎖的樣式也與江玉珣這些年看到的不同。

    他拿著鑰匙向前走去，并小心翼翼地插入了鎖眼之中。

    江玉珣沒有想到這間小院雖久未住人，但是鎖眼未有一點銹跡，輕輕一扭便成功打開了院門。

    雕著蘭花的窗欞與石桌石椅，甚至于一棵綁著秋千的銀杏樹，也在同一時間出現(xiàn)在了江玉珣的眼前。

    古代的消息傳播速度雖然不快，但是時尚變化卻一點也不慢。

    尤其是生活在昭都的貴族：他們的衣著打扮甚至于日常使用的瓷器、家具樣式，每過幾年都會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一點曾在博物館中工作的江玉珣再清楚不過。

    看到眼前場景的同時，在這個時代生活了多年的江玉珣，突然有一種自己打開了時光盒子的錯覺。

    他忍不住伸手撫過窗欞，仔細欣賞起了窗子上精美又繁復(fù)的雕花。

    而等江玉珣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應(yīng)長川已經(jīng)轉(zhuǎn)身關(guān)上了院門。

    “……咦？”江玉珣不由自主的用指尖蹭了蹭手下的木質(zhì)窗欞，“這是什么東西？”他一邊說一邊向前半步，仔細貼在窗邊看了起來。

    應(yīng)長川也在這一刻站在了江玉珣的身后，并垂下眼眸輕聲問他：“愛卿看出是什么了嗎？”

    “……如果我沒有認錯的話，應(yīng)該是忍冬紋，”涉及專業(yè)領(lǐng)域，江玉珣不由自主地認真了起來，“但是與常見的忍冬紋又有一些不同，且刻畫的地方有一些奇怪，不像是工匠做的倒像是有人隨手留下的痕跡?！?/br>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江玉珣突然轉(zhuǎn)身看向應(yīng)長川，并有些懷疑的問他：“這該不會是陛下當(dāng)年所刻吧？”

    眼前忍冬紋線條格外凌厲，不似刻刀精雕細刻而出，反倒更像有人用匕首隨手刻畫。

    應(yīng)長川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一邊笑一邊對他說：“阿珣不如找找，看院里還有何處有這痕跡。”

    好了，這東西絕對是他刻的沒跑！

    ……

    來到宓家之前江玉珣怎么也沒有想過，應(yīng)長川小的時候竟然這么閑。

    除了窗欞以外，小院的秋千甚至于石桌之上都有他用匕首刻出的忍冬紋。

    推開房門一看，房間內(nèi)的床榻、桌案，甚至于杯盤器皿之上也有這樣深淺不一的痕跡。

    宓家也是前朝大族，家里的物件做工用料都是一等一地好。

    在江玉珣看來每個東西都足夠放入博物館。

    看到上面的印痕后，他不由心痛起來，并忍不住小聲向應(yīng)長川吐槽道：“我竟不知陛下原來有亂涂亂畫的壞習(xí)慣？這張桌子是用上好檀木制成的，若是沒有刻痕的話必將價值千金?！?/br>
    說到這里，江玉珣的話語里滿是不加遮掩的遺憾。

    眼前這張桌子若是能留到現(xiàn)代，怎么也能成為某個博物館的鎮(zhèn)館之寶。

    可現(xiàn)在上面卻留了刺眼的痕跡。

    應(yīng)長川進門之后便隨手擺弄起了桌上的東西。

    宓家的家吏真是一等一的敬業(yè)。

    除了清理灰塵以外，不知道天子要來的他們不但為床榻換上了新的被褥，甚至于還在桌上放了一套筆墨紙硯。

    假如應(yīng)長川想，他隨時都可以住回這里。

    聽到江玉珣的話之后，俯身站在桌案邊的應(yīng)長川輕輕笑了一下。

    他一邊隨手磨墨，一邊漫不經(jīng)心道：“有孤的刻痕，豈不是該更值錢？”

    “……也對?！苯瘾懢忂^了神來。

    應(yīng)長川是大周天子，對后世人來說他留下的刻痕要比這桌子本身更有價值。

    若是能夠確定桌上的忍冬紋是應(yīng)長川幼年所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