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是他頭一回，希望自己能吸引點女孩的注意。

    被她發(fā)現(xiàn)自己來過也好。

    有時候她也不是完全沒有注意到，聽到教室后門的動靜，仰仰有些酸的脖子時順勢往后門看一眼。

    這一眼，就看到了他。

    看到他的那一瞬，他分明看得清那一眼的錯愕和怔愣，好像沒想到他會在這里，眨了眨眼，又覺得他來這里應(yīng)該跟她沒什么關(guān)系，所以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視線，繼續(xù)做自己的事情。

    她收回了視線，仿佛也帶走了對視那一刻他驟然劇烈的心跳。

    從這里走過得多了，也不是沒有跟她說話的時候。

    有次她要出教室，一出門，就撞見他，把她嚇一跳。她愣愣看了他足足有一秒鐘，才反應(yīng)過來他真的在這兒，面對面，沒法裝看不見，于是跟他打了個招呼：“周嘉也，你來我們班找人嗎？”

    她說話的聲音，依然細(xì)細(xì)柔柔，抬頭望著他的眼睛，也盈盈亮亮。

    焦躁、不安、煩悶，全都安放下來，心臟會變得柔軟，跟她說話也不由變得柔軟。

    說玩笑話的勁兒沒了，平日里跟誰都瘋到?jīng)]邊的精力也沒了，他好像真的變得愚鈍又一根筋，好不容易說次話的機(jī)會，他到頭來，只嗯了一個字。一顆心的心思，全都在看她了。

    但是林薏好像沒有在意，好心地繼續(xù)問他：“你找誰呀？”

    而后，又有點為難地說：“要不，你換個人幫你叫人吧，我跟班上的同學(xué)都不怎么熟，我不好意思去打擾人家?！?/br>
    她輕飄飄的只說跟班上的同學(xué)不怎么熟。

    但是何止是不熟。

    這段時間因為他而被針對和排擠，她只字不提，見到他，還會好好說話，沒事人似的把自己的境地一筆帶過，反而讓他更加煎熬難安。

    他別開視線，不敢去看她的眼睛里的溫柔明亮。

    “沒事?！敝芗我驳穆曇袈缘汀?/br>
    林薏見他不需要自己幫忙了，跟他道別，“那我先走了？”

    “去哪?！?/br>
    他問什么，她都會好好回答，也不覺得他問她的行蹤是否突兀，“去上廁所?！?/br>
    見他真沒什么事了，她這才從他面前走過。

    課間的走廊里人很多，這會兒還在高二，許多人都沒收心，下課的時候走廊正熱鬧。因為她的班級離廁所很遠(yuǎn)，又跟他說話耽誤了這么一小會兒，她一路有點小跑。

    但是看得出來，她是真的不喜歡運動，真的不喜歡讓自己累到喘氣的感覺，所以她的那點小跑的速度，也就比她正常走路快一點點，而對他而言，還不比自己走路快。

    所以，她穿過走廊在前面小跑。

    他就走在身后，遠(yuǎn)遠(yuǎn)跟著她。

    看她的發(fā)尾在身后小小搖晃，看她細(xì)瘦的背影穿過人群的小心和避讓，看她生活如常，雖然沒有特別快樂，但也在好好成長。

    也會想，她會不會回頭看一眼，就發(fā)現(xiàn)他一直在身后。

    可是看她小跑起來晃動的馬尾發(fā)梢，這一路就足夠讓他唇角上揚(yáng)。

    好像只是看她一會兒，就會變得心情很好。

    相熟的朋友也察覺出了他的不對勁，見他一個人發(fā)著呆突然就傻樂，直接就挑明笑他這是終于開竅了，是個什么樣的大美女，要不要兄弟們幫忙出出主意。

    周嘉也沒想搭理他們。

    可是聽到他們說要不要幫忙出主意，他頓了一下，真有點動搖。

    以往他的朋友們戀愛，互相問出主意，他也出主意，朋友都說他出的損招。到了頭，他發(fā)現(xiàn)，他好像真的沒轍。

    想見她是本能，可是怎么靠近她，他毫無辦法。

    結(jié)果聽了他們的注意，好像更像損招。

    她的世界好安靜。

    像溫柔的湖灣。

    連怯生生向你伸出柔軟rou墊的爪子，都是親近許久才放下的警惕心。

    會打擾到她吧。怎么才能不打擾到她。

    連見她都是裝作順路和碰巧，少年一身莽撞和熾烈，碰見一個有點溫柔又有點膽小的姑娘，只能這點拙劣的討好，不知道怎么收斂，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可是好想她。

    下課想見她，打球想見她，放學(xué)想見她，他發(fā)呆的時間變得好多，望著天空安靜漂浮的云，也會想她。

    想她身邊安靜的風(fēng)，想她低下眼時清淺的笑，想她抬頭看向他盈盈的眼睛，想她咬字清晰又溫柔的叫他的名字。

    只有周嘉也這么好啊。

    周嘉也。

    她的聲音也好輕柔。

    那個學(xué)期剩的時間不多，很快就要到暑假，暑假兩個月的時間都見不到她。但是由于暑假回來就是高三，學(xué)校在暑假期間組織了集中的補(bǔ)課學(xué)習(xí)，通知發(fā)下來，班上都是哀嚎。

    但是，又可以每天都見到她，上課也沒關(guān)系，他居然有這樣的想法。

    可是補(bǔ)課的第一天，他沒在教室見到林薏。她的座位空曠著，教室里依然人滿為患，唯獨她的位置空缺出來的冷清，像是被遺忘的孤島，周圍的熱鬧誰少了她都一樣。只有他滿心期待又可以見一個夏天的面，在那時也隨著空蕩蕩的座位而變得缺了一塊。

    跟他同路的朋友見他腳步停了，回頭問他，“怎么不走了，看什么呢？”

    周嘉也收回視線，最后看了一眼那個座位。從昨晚就在期待的補(bǔ)課，瞬間變?yōu)榻乖辍?/br>
    課間，他還是沒捱住，去問了她班上的班長，才得知她請了病假，這個假期的補(bǔ)課都不會來。

    至于什么病，班長也不清楚。

    但是周嘉也卻隱隱約約想起來，上回趙磊在醫(yī)務(wù)室聽到的對話，那種痛到四肢百骸的愧疚感又鉆了出來，從每一個讓他的想念快要溢滿的空隙里，化為刀戈，一刀又一刀的劃在他的心臟上，每一次的怦然心動，都伴隨著同等的痛覺。

    會怪他嗎。

    應(yīng)該是要怪他的吧。

    可是上次碰到他，她還是細(xì)細(xì)柔柔的聲音跟他打招呼，一句輕描淡寫的跟班上同學(xué)關(guān)系不好，全然不提因為他遭到的針對和排擠。會怪他嗎，為什么不怪他。

    補(bǔ)課的第一天，他焦躁又低落的上完了一天的課，回到家里，照例打開電腦，盯著好友列表里發(fā)呆。

    在高一那年結(jié)束的時候，他們互相加上了企鵝號。但是林薏很少上網(wǎng)，她很少在線，所以大多時候就是這樣看著好友列表發(fā)呆，又或者做點其他的時候，也總是切回來看看她會不會在線。

    少年的心一身燦爛的生長，頭一次在痛覺里學(xué)會了克制和收斂，不敢再橫沖直撞。

    可是那天他真的難捱，只猶豫了幾秒，給林薏發(fā)了消息。

    他問她為什么沒有來學(xué)校。

    然后每隔幾分鐘，就會看一眼屏幕。他設(shè)置了聲音提醒，可還是無法克制的一次又一次看向屏幕。

    幾分鐘后，林薏回了他信息。

    她的頭像還是灰色，那時候他才知道，原來她不是不在線，而是設(shè)置了隱身狀態(tài)。想明白了這一點，忽然覺得，隱身在線好像的確才是她的性格，避世又孤獨的觀察和向往著外面的世界，害怕被打擾，又忍不住去窺探。

    盡管是隔著文字，可仿佛還是能聽得見她的語氣，有點驚訝，有點茫然，細(xì)細(xì)柔柔的聲音，怔愣地問他，“你怎么知道?！?/br>
    那一瞬間，焦躁了一天的心情，忽然很好。緊繃煩躁的神情，忽然就不受抑制的，揚(yáng)起了唇角，怎么也控制不了。

    連帶著陰郁的心情，都變得跟往常的快樂一樣，語氣一下子就快樂張揚(yáng)起來：“問你們班長有什么不知道的。”

    林薏不笨，好像也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了，這剩下的半個學(xué)期里，班長對她單獨的照顧，她問：“他是你朋友嗎？”

    周嘉也想象著她此時的眼睛里會是驚怔又帶點感謝的真誠。

    他彎著唇角，很高興的揚(yáng)著，“你才知道??？”

    在那個雖然見不到林薏的暑假，卻是他和林薏的交集最多的時候，前所未有的多。每天的晚自習(xí)回來，都會上線跟她聊很久。

    聊天的窗口只有他們彼此知道，不用擔(dān)心會被別人打擾，也不用擔(dān)心她會被別人打擾。盡管聽不見聲音，看不見表情，可是好像只是只是聊一晚上的天，也夠開心很久。

    她很乖，問什么都會回答，熟悉一點以后，也會主動找話題。

    折了千紙鶴會發(fā)給他，會折星星了也發(fā)給他，盡管聽不見語氣也看不見表情，可他想象得到屏幕的另一頭，林薏亮晶晶的眼睛，像是向他獻(xiàn)寶一樣給他看，微彎的眼和小心試探的笑等著夸獎。

    于是他會故意逗她，“會折了？我不信。”

    然后她就會急著證明自己：“真的，你看，這些都是我折的?！?/br>
    她拍了照片發(fā)過來，盒子里滿滿的都是已經(jīng)折好的千紙鶴和星星。

    她放得整整齊齊，折紙買得很漂亮，放千紙鶴和星星的盒子也很漂亮，會讓人第一眼就覺得物主一定細(xì)膩又溫柔的那種漂亮。

    忽然就，好想見她啊。

    她不在的教學(xué)樓，每天從那走過都會少點勁頭。夏日酷暑，空氣里的潮濕和高溫，擰著濕悶快要溢滿的想念，好想見她啊。

    從前不明白，為什么總有人頻頻來他的班級門口，他還以為只是看個熱鬧，原來當(dāng)一個人住進(jìn)了你的心里，時間的每分每秒，都想見面，不見面的每分每秒都會很想念。

    好想見她。

    她在家會是怎么樣，應(yīng)該也會很乖很聽話吧，讓父母放心一點都不犯愁的那種安靜。

    梳著馬尾，低頭看書的時候，發(fā)尾垂下來遮住了小巧的耳垂，露出纖細(xì)的脖子和后背。風(fēng)很輕，空氣也很靜，她會好好看完一本書，好好做自己的事，父母會因為她的乖而放心，是會好好愛她的那種乖。

    可是開學(xué)才能見到她了。

    上次問她，她說只請了這次補(bǔ)課的假，等病養(yǎng)好，就能正?；貙W(xué)校開學(xué)了。

    隔著屏幕也能想象得到她帶著淺淺笑意的語氣，她說：“醫(yī)生說我的情況不是很嚴(yán)重，好好休養(yǎng)的話沒有問題，爭取開學(xué)的時候能以很好的狀態(tài)回來，努力考個好點的學(xué)校。”

    “你喜歡什么學(xué)校？”

    “……不知道，我還沒了解過?！?/br>
    周嘉也想笑。

    真像她能說的話。

    對世界好奇又慢熱，又膽小又努力。

    “那就等高考完慢慢想，你要是沒主意，我?guī)湍阋粔K兒想?！?/br>
    那時候他真的想過無數(shù)遍，在那個悶熱潮濕的暑假，每天補(bǔ)課回到家又累但是又覺得看得到希望的暑假，幻想過無數(shù)遍，等到這個假期結(jié)束，等高三開學(xué)，一定跟她一起好好努力一年，一定要跟她考同一個大學(xué)。

    到了那個時候，也許，他那滿腔快要抑制不住的心事，一定可以全部告訴她。

    全部全部，全部，都要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