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我 第40節(jié)
大概是早年吃得太素,缺嘴,所以如今見著什么好吃的都想嘗嘗。 聶照矯情挑剔,羊rou要用作料配過去了膻才動一點,如今帶著下水的湯他更不吃,放在唇邊抿了抿,不至于讓自己顯得太特殊,便就擱在地上了。 他如今大有可為,主動來攀談的不少,除了荀將軍,又圍上來幾個,姜月和他們笑笑后,便全神貫注想著那羊湯入口該是多guntang噴香。 小瓦擠眉弄眼,悄悄給她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他幫忙看著聶照,讓她趁機喝兩口。 有人包庇,姜月確實沒忍住,瞥了聶照一眼,緩緩低下頭,在距離碗不到一寸的地方,只覺得后頸一緊。 “孫將軍何必自謙,令郎也十分勇武?!甭櫿蘸蛯O傳家將軍談笑風生,眼神都沒往她這兒瞥,手卻抓著姜月的后頸皮將人拎直了。 被發(fā)現(xiàn)了。 姜月訕訕,怎么他腦袋后面也長眼睛嗎? “斤斤~”正好李寶音在不遠處抱著一個罐子,用氣音喊她,向她招手,姜月才有了脫身的借口,掙開聶照握在她后頸guntang的掌心,慢騰騰跑去李寶音那里。 李寶音把罐子里的東西打開給她看了一下:“這是灶房專門給王野將軍做的食物,將軍最近只能吃流食了。薛夫人剛剛叫我去傷員送伙食,我現(xiàn)在去不了王野將軍那里了,所以可不可以……”她拉著長音欲言又止。 姜月順手接過她的罐子:“放心吧,包在我身上,王將軍的營帳和傷兵營是兩個方向,你快去吧,別耽誤給他們送飯?!?/br> 李寶音得到她的承諾,登時喜笑顏開,沖她拋出一個吻:“好!那我去了!” 姜月和李寶音告別后,一邊走一邊打聽,才知道王野將軍住得地方距離點兵臺十分近,今夜幾乎所有的將士都去參加今夜的篝火晚會滋源在叩扣群八六一七七三三零四歡迎加入了,所以越走越冷清,到王野營帳時,只剩兩個門侯蹲在地上稀里嘩啦吃著羊湯泡饃。 她出示令牌后掀開氈子進去,病人怕冷,才八月就點了炭,烘得里面悶熱,不僅藥味濃重,還要一股不怎么好聞的排泄物氣味。 王野倚在床上看書,眼皮快耷拉下來了,書也險些滑落,姜月連忙上前扶住,才發(fā)現(xiàn)書是倒拿的。 “啊……”王野朦朦朧朧回神,冷不丁見面前站著個陌生的女娘,有些尷尬:“我這看看書,竟然睡著了,慚愧……” 姜月連忙請安問好:“將軍病中還手不釋卷,我若有將軍一半努力就好了?!?/br> 她說得王野倒有些不好意思:“侯爺早年說我勇而無備,臨老了想起他說得對,這才開始看書。” 營里侍奉王野的隨從認得姜月,向他介紹:“這位是聶將軍的meimei,是個了不起的小女英雄呢。” 他又向姜月點點頭:“月娘在這兒便放心了,我去將贓物倒了。”待到姜月頷首后,侍從叮叮咣咣一陣響后,從屏風后面搬了收拾好的恭桶出去。 王野腦子嗡一下,轉(zhuǎn)了會兒才咂摸過來味,問:“太平兒收了個義妹?” “太平兒?”姜月輕聲重復一遍,帶了些許疑問。 “哦,子元的義妹?也就是他們說的聶將軍,阿照?!蓖跻安≈蟹磻t鈍,忙找補。 姜月不由得輕笑,才知道為什么之前她問聶照小字,他含含糊糊略過不肯說了,原來是叫太平兒,這小字取得和嬌嬌兒沒什么差別,他羞于啟齒才不肯說。 她在床上搬了個八仙桌,放下罐子,盛了粥水,和他解釋:“是,但也不算,將軍和三哥很熟嗎?竟連他的小字都知道?!?/br> 王野點頭:“子元出生之時,老侯爺和老夫人已經(jīng)四十多歲,所以老夫人生他時難產(chǎn),十分艱難。他的兄長,也就是宣平侯大人都已經(jīng)二十歲,第一個孩子兩歲。若說句托大的,他是我看著長起來的?!?/br> 怪不得,如此老來得子,自然疼愛,要取一個這么嬌嬌兒的小字,姜月心想,今后吵架,她便可叫他的乳名,保管他說不出話。 她吹了吹勺子里的粥,端給王野,又有些奇怪:“那老夫人既然已經(jīng)十分兇險地剩下三哥,為何又要冒著風險再生一個呢?” 王野覺得自己可能腦子真的病糊涂了,他想了許久,才敢確定地對姜月問:“什么再生一個?” “聶昧啊,三哥還有一個弟弟,比他小兩歲,”姜月認真地同他解釋,“將軍,我其實是聶昧的未婚妻啊,來投奔三哥,三哥說當時婚約定的是我和聶昧,但是聶昧早死了,他夢到聶昧托夢給他,說聶家和我有緣分,所以就讓我做meimei?!?/br> 姜月說得每一個字王野都能聽懂,但是連成一段話又讓他腦子卡住了,他想了好一會兒,終于捋順清楚,聽明白了,忍不住五官皺在一起:“你是燦州姜家的姜月?哎呦,他又在搞什么亂七八糟的?” 他掰指頭給姜月一個個數(shù),“聶家就三個孩子,長子是宣平侯聶沉水,次子聶積香,三子聶照。再往下就是侄子輩了,除風、浮光?!?/br> “您……您再仔細想想?!苯卵柿丝谕倌?,不敢相信。怎,怎么她燒了這么久紙錢的人,是不存在的? 王野聽后,果真又仔細想了想,復又堅定地說:“沒錯,絕對沒數(shù)錯。子元肆意妄為信口胡謅的臭毛病還是沒改,什么聶昧,昧不就是沒,沒有,聶家沒有這個人。 你讓這個混小子給騙了,哪里是他弟弟的未婚妻,你是他的未婚妻?!?/br> 作者有話說: 我熬到現(xiàn)在,馬上去睡一會兒,等醒來再寫幾章 第48章 第 48 章 ◎20日◎ 姜月端著吃凈的瓦罐從營帳里出來的時候, 還是迷迷糊糊的。 聶昧,聶沒,聶家沒有這個人…… 所以一切都是聶照編出來騙她的, 為了擺脫和她的婚約,為了趕她走編纂出來的,后來見她可憐所以把她留下。 姜月認識聶照這么久了,不用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是三年多了, 他竟然一點說明真相的意思都沒有, 難不成覺得她會和以前一樣, 非要纏著他? 這件事要么是王將軍老糊涂記錯了,要么就是聶照確實從一開始就在騙她。姜月從心里不愿意相信聶照會騙她, 但聯(lián)系起他的性格,答案卻已經(jīng)呼之欲出。 她抱著瓦罐回到篝火旁, 聶照盤膝坐在草地上, 撐著頭, 還在和他們喝酒,他已經(jīng)略有幾分醉意,眼波染上一層水汽, 在火光下氤氳動人,挑起眼睛瞧見她回來,向她招招手, 便又與人說話。 姜月懷著復雜的心情走過去, 坐回他身邊, 低著頭,不和他說話, 就連羊湯對她也失去了吸引力。 “你眼如寒星, 漆黑若點豆, 晶亮有神,且清明如水,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直鼻闊耳,是難得的貴人之相,雖然早年會有許多磨難,但終究能苦盡甘來。我怎么會騙你?我自然不會騙你,你又不會給我錢的是吧?!甭櫿找呀?jīng)老神在在幫人相面了,言之鑿鑿好像煞有其事。 姜月瞧瞧瞥了一眼,無語到呲了呲小虎牙。 聶照看的是孫傳家的兒子,天生的斗雞眼,十歲那年發(fā)高燒燒壞了腦子,如今二十歲了,卻還是像個稚童,人就看著更不聰明了,可不是漆黑如點豆,清明如水?也難為他能胡謅出來這些話。 她怎么早沒發(fā)現(xiàn)他是個隨口就來的大忽悠。 哦不,她早就知道聶照隨口亂來的毛病了,但卻還是盲目崇拜。 沒多一會兒,將近亥時,都喝不動了,半醉半醒地互相攙扶著回營房,姜月看著聶照也呆呆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就睫毛顫顫,看樣子是醉了。 姜月想他喝多了,那問什么不就輕而易舉了? 她蹲下,要把聶照攙扶起身,誰料聶照還沒等她碰上自己的胳膊,便噌的一下站起來,說:“我沒醉,不用人扶。” 說著健步如飛,步履穩(wěn)健地給她走了兩步。 還真沒醉? 姜月驚了,甚至由他開路,二人一前一后回的眷所。 “這是我的房間!”姜月看他抬腳向右拐,忍不住提醒。 聶照恍若未聞,蹬了鞋倒在她床上,卷著她的被子縮在里面。 姜月忍不住上前去撕扯自己的被褥,這是什么世道?她還沒問他為什么騙人呢,聶照怎么還不講理搶她的房間又搶她的被呢? “這是我的!” 聶照躲在被子里裝死,姜月拼命地搖晃他,沒多一會兒,聶照就險些被她晃吐,臉色蒼白地從被子里鉆出一個頭,對著床下干嘔,用譴責的眼神看著她,搞得姜月忍不住愧疚,竟然起身給他倒了杯水。 姜月把水遞過去,示意他喝,聶照水濛濛地眼睛掃她一眼,落到杯子上,然后嘟嘴,姜月竟然福至靈心地知道他什么意思,親手幫他把水喂進去,大少爺如今滿意了,于是重新抱著被子滾回去。 他的確是醉了,姜月如此想著,她手腳并用地爬上床,制止他睡覺,掰過他的臉,聶照臉上果然露出了惱怒之色。 姜月抬手按住他的手臂,問:“你是誰?” 聶照翻了個白眼,偏頭,有些大舌頭道:“你管本少爺是誰?!?/br> 很好,往日憋著藏著的性格在此刻暴露無遺了,現(xiàn)在要問什么抓緊問。 “你知道我是誰嗎?”姜月指指自己。 聶照眼前模糊,聽她這么問,雙手按住她的頭按下來,在距離不足一寸的地方停住,他帶著酒氣的溫熱呼吸噴灑在姜月臉頰上,姜月不禁手下意識掐住他的胳膊。 如果今晚她沒有從王野那里知道那些話,大概此刻對視也不覺得有什么,但她極有可能,大概率就是她真正的未婚夫,此刻貼近了,姜月總覺得哪里不對勁,眼神下意識躲閃。 他似乎在回憶,但沒過多一會兒忽地粲然一笑,緊皺的眉頭松開,也松開了捧著姜月鬧大的手,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連語氣都溫柔了:“你是姜月,是我的寶寶啊……” 他說著把姜月的腦袋按在自己硬邦邦的胸口上,像哄一個孩子睡覺那樣,左手護著她的頭,右手輕拍她的后背,哼唱,“寶寶寶寶快睡覺,睡醒吃糕糕~” 別說,雖然一個字能拐八個調(diào),但溫柔地快滴出水了,姜月耳朵被他瘙得酥酥麻麻的,心軟乎乎的之余更多了羞恥,她馬上及笄了,還被人抱在懷里唱兒歌,叫寶寶,有夠rou麻的。 她的耳朵和臉頰都燒成了粉紅色,用腦袋撞聶照的胸口,撞得邦邦響。 聶照以為她睡得不舒服,還特意翻身側(cè)過來摟住她拍,嘴里的童謠跑調(diào)跑得七扭八拐,比他心眼子都復雜。 姜月才問他:“你還記不記得,你家里有幾個兄弟。” 原以為他喝多了,還要想想,沒想到他竟然斬釘截鐵地在姜月眼前豎起三根手指,笑嘻嘻的:“三個,我有兩個哥哥?!?/br> 果然果然果然,是聶照在騙人,姜月氣打一處來,把他推開,聶照軟綿綿地順勢倒在床上。 “那你為什么騙人?說我是你弟弟的未婚妻?!苯抡酒饋碣|(zhì)問他。 聶照聽到未婚妻兩個字,不耐煩地皺了皺眉:“什么未婚妻?好煩啊,煩死了,誰要未婚妻?” 原來是嫌她煩,姜月的心碎成一片片的,自己那時候真的這么討人厭嗎?姜月難過的快要哭出來了。 雖然三哥一直對她很好,但這種感覺很難形容,震驚之余還是十分難受。 聶照看不清她的表情,閉著眼睛向她伸開手臂:“斤斤寶寶來睡覺,想聽什么歌?” 姜月氣得一把把薄被扔到他身上:“我不是你的寶寶,你愛找誰當寶寶就找誰去吧。” 她一跺腳,扔下聶照跑去他的屋子睡覺。 今夜姜月注定難眠,她抱著被子左思右想,想不清楚心里這股不太對勁兒的感覺是哪兒來的,但空落落的,讓她煩躁,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尤其床是聶照的床,雖然他回來睡覺的次數(shù)不多,但被褥上都是他身上的香氣,讓姜月愈發(fā)不舒服了,她踹開被子,仰頭看著床帳。 可是就算三哥騙她,也依舊對她很好啊。生活上方方面面都是,幫她洗衣服做飯,甚至還會把最好吃的東西留給她,是不是未婚夫妻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姜月抓著掛在脖子上的長命鎖,想得出神。 但唯一知道的是,無論是不是未婚夫,聶照都會對她很好,三哥既然想這樣過日子,那她就當不知道好了,今后就什么都不會變,他們兩個還像現(xiàn)在這樣好像也很滿足。 姜月想著想著,終于想通順了,如果她坦白,那三哥豈不是會尷尬,他們到時候關(guān)系就會變得奇怪,反倒不利。 雖然她心里還有一點小小的不爽,但困意和思緒的反復拉扯將這一點不舒服掩蓋住了,沒多一會兒迷迷糊糊就陷入了夢境。 她夢到鋪天蓋地的綾羅紅綢,像要把天吞沒了,爆竹碎屑炸得到處都是,前面的人一身喜服,騎著高頭大馬,身姿挺拔,他回過頭來,竟然是聶照,一身紅衣襯得他膚色如玉,竟然愈發(fā)好看了。 他沖著自己微微一笑,姜月在夢里都忍不住呼吸一頓。 但視線忽然一轉(zhuǎn),轉(zhuǎn)成了聶照的視角,他騎在馬上回頭望著轎子,轎簾被一個女子輕輕挑起,二人眼波繾綣地對視著。姜月一身冷汗,那張臉好陌生,那個人不是她,坐在轎子里的人不是她…… 她在夢里,分別以新娘和新郎的視角參與了這場婚禮,那她在哪兒呢?轎子里的新娘不是她,那她在哪兒? 姜月的視角又開始天旋地轉(zhuǎn),終于,她在婚禮最冷寂的一片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臉,她站得那么遠,和那對新人那么格格不入,參與,或者說目睹著這場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