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我 第4節(jié)
若她未婚夫是個什么張三李四,她也要為那些什么張三李四尋死覓活!無關(guān)品行無關(guān)才學(xué)無關(guān)樣貌,誰是她未婚夫她為誰死! “荒謬。”聶照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簡直太荒謬了。 周圍圍觀的人看這出戲看得興致昂揚,眼睛都快著火了,他自從到了這逐城,還沒有被人拿著當(dāng)笑話看的時候。 聶照抬眼看了看天色,糾纏的時間太長,已經(jīng)不早,姜月就算走,天黑之前恐怕也離不開逐城的地界。 聶照只是嫌她煩,但依著姜聶兩家的淵源,倒也沒打算真讓她個小孩兒死在這兒。 “討債鬼。”人討債多了是要遭報應(yīng)的,瞧瞧,現(xiàn)在有人來討他的債了。 他想著,抓著姜月衣領(lǐng)的手改為抓著她的腰帶,將她橫拎起來。 姜月被他拎出人群,她四肢軟軟地向下垂著,腦袋暈暈乎乎的,身后丁嬤嬤身體里流出的血艷紅開成一片,像一場詭異的夢。 姍姍來遲的太守李護(hù)穿著件打著補丁的官服,拍大腿在后面直抱怨:“聶照!你怎么又把人給殺了?你殺人報備了嗎?” 聶照煩得很,顯然不怕這個太守,沖他揮揮手,沒怎么理會,太守看樣子也只是嘴上說說,沒帶人追上來真的追究此事。 走出人群,出了大街,又轉(zhuǎn)進(jìn)好幾個小巷,繞了一圈兒,漸漸的人影稀疏,荒草萋萋,連地都從積了一層厚灰的青石板變成了泥濘黃。 聶照帶著姜月走了大概二里地,才到一扇破舊的木門前,他踢開門,把她扔進(jìn)院子里。 “此處是我家,你在這里待一晚,明日再走?!?/br> 姜月在地上滾了兩圈,摔得頭暈眼花,渾身生疼,好半天才緩過來,撐著胳膊爬起來,忙不迭問:“所以,你是要留下奴了嗎?”她說話的時候,兩眼帶著一股執(zhí)拗的呆勁兒。 院子一眼就能看穿,正前方是兩間破敗的黃泥混著稻草蓋的屋子,屋頂用茅草遮了遮。 左側(cè)是黃泥搭的一間廚房,沒有門,里面灰撲撲的。 院落里雜草叢生,有的快要到她的腰了,只有從大門到正屋被踩出一條小路,證明這里是經(jīng)常有人回來的。 如果聶照不說這里是他家,姜月以為他要把自己扔了。 但是沒關(guān)系的,只要他愿意留下自己,住在哪里都可以的。 聶照被她氣笑了,眼睛彎了彎,控制好一會兒才沒讓自己抽這個又丑又蠢又呆的丫頭片子一頓,他痛恨自己太過善良。 “暫、住、一、晚,你是聽不懂人話嗎?”他緩了緩,一字一頓強調(diào),“明日你自己出城,有手有腳總能活下來,比跟著我喝西北風(fēng)強?!?/br> “你,還是,不要奴?”姜月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地往下滾。 得,講了半天,她一個字都沒聽進(jìn)去。 聶照頭疼,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在眉心按了按,又想了想,覺得對方滿腦子都是三從四德三貞九烈,說這些大抵是沒用的,遂找了塊石頭坐下。 饒是如此破敗的環(huán)境,他往那處一坐,便也亮堂起來了,并不怎么文雅的動作都帶了三分貴氣。 聶照一臉真誠,說:“我實話跟你講了吧,不是我不要你,而是我根本不是你的未婚夫?!?/br> 姜月大驚:“你不是聶照?” 聶照點頭:“我是,但你未婚夫家中行幾?” 姜月回:“嫂嫂說,說是家中幺子?!?/br> 聶照一臉深沉:“我在家中行三,下面還有個弟弟,聶昧,你的未婚夫是他,只不過他在前些年就病死了,我們家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姜月不敢置信,結(jié)巴的更厲害了:“可,可他們說我,我未婚夫叫,叫聶……聶聶照?!?/br> “聶……聶聶什么聶照?”聶照學(xué)她的語氣,帶著點挑弄,果不其然看她紅了眼眶,才收斂惡劣的玩笑,“他們弄錯了,這事兒我最清楚。”聶照信誓旦旦地忽悠她,“我今年十七,他若活著今年該十四了,你想必年紀(jì)更小,我們家沒道理放著年齡相仿的小四讓我跟你定親是不是?” 姜月恍恍惚惚,不敢置信,但又想不出對方騙自己有什么好處,對方信誓旦旦的樣子也容不得她懷疑,她點頭:“是?!比缓笠桓庇忠业胤綄に姥城榈哪印?/br> 聶照在她找到之前,勸解她:“我們家通情達(dá)理,用不著你守什么望門寡,這婚事便作罷了,你今夜過后出了逐城,自己好生過日子去吧,我之所以作罷婚事,也是為你好,剛才人多怕你難過失態(tài),所以才沒說?!?/br> 姜月愣了好一會兒,聶照以為她是想開了,沒想到只半刻,對方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直視著他,眼神堅毅,并沖他磕了三個響頭: “不!長兄如父,三哥,您,您是聶昧唯一的哥哥,他雖然死了,今后奴,奴一定把您當(dāng),當(dāng)親爹孝順!” 聶照扶額,頭痛欲裂。 他快控制不住了,姜月還是死了算了。 作者有話說: 小聶,你怎么了?自從聽說你老婆要把你當(dāng)?shù)院竽愣疾恍α恕?/br> 像小聶這種美人,光看見就覺得是香香的(bushi) (時隔兩年,我在古穿和現(xiàn)言晃蕩了三本,終于回到了古言_(:3)∠)_) 第4章 第 4 章 ◎你要跟著她嗎◎ 姜月目光鏗鏘,似乎還要說點什么。 “閉嘴吧你?!甭櫿者B忙打斷,眉心突突地疼,很多年沒這種感覺了,他捏了捏,制止姜月繼續(xù)發(fā)散自己封建腐敗的思想。 她所吐出的每個字,都能讓他感受到腐朽的氣息。 “我…我我……” 姜月平常跟人說話就結(jié)巴,一緊張就更結(jié)巴了,她被聶照兇了,委委屈屈,“我我我”了半天,愣是沒說出一句話。 “明天你必須滾出逐城?!甭櫿諔械美硭?,起身就走,姜月又要伸手抓他的衣擺,聶照連忙往后彈退了兩步,比出一個禁止的手勢,警告她:“說話就說話,別碰我衣服?!?/br> 姜月訕訕罷手,為自己出格的舉動感到羞愧,瞥見他白色滾邊的衣擺曾被她抓黑的那一塊忍不住羞愧,殷勤道:“我,我給你洗?!?/br> “用不著,你明天一早趕緊滾就是報答我了?!甭櫿照f完,提步出門,臨了不忘將門落鎖。 姜月連忙跑過去,迭聲叫他:“等……等等!” 聶照想起什么,走出兩步,又折回來。 姜月以為他是聽到了自己的呼喚,連忙趴在門縫上請求他:“求,求你,我能不能,幫,幫丁嬤嬤收個尸,我,我我我不,不麻煩你,我,我自己……” 聶照聽聞此話,氣得語氣走調(diào):“幫她收尸?你身上的傷不是她打的?喜歡挨打?所以還挺喜歡她的?”姜家真是把這孩子腦子教壞了。 姜月澀然,抿了抿干澀的唇:“不,不喜歡挨打,是,是我的錯,她是長輩,我,我惹了她生氣,她不喜歡我……” 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過錯,挨打也是因為她自己不夠好,所以才惹人生厭,她心里其實害怕也討厭丁嬤嬤,但她知道這樣的想法不對,她不敢說。 “真有你的,什么活菩薩。”聶照望著天感嘆,她倒是把“行有不得,反求諸己”的儒家精神貫徹到底了,像她這樣的,扔出去沒兩天恐怕就要被人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但這和他沒什么關(guān)系,他不打算將人留下來,她一看便知是個麻煩,比起她出門后跳河或是不明不白死了,給自己找麻煩才是最不明智的。既然不打算把人留下來,也不必多費口舌再給她掰開了揉碎了講道理。 照著他家和姜家那一丁點兒淵源,能把她從虎口中救出,又收留一晚,已經(jīng)是良善至極。 聶照敷衍點頭:“你別管了,我會處理,你天黑之后不準(zhǔn)出門,丟了命別怪我沒警告你,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姜月訥訥點頭,目送他頎長的影子逐漸遠(yuǎn)去,看他的發(fā)尾隨著他的走動,一晃一晃的,在陽光下?lián)u動著柔澤的光,她沒想到聶照愿意主動幫她給丁嬤嬤收尸,一時搞不懂聶照這個人是好還是不好了。 過了好一會兒,聶照大抵是走遠(yuǎn)了,姜月才跪在地上,雙手不安地交握著。 她張了張嘴,擠了好一會兒眼淚,預(yù)備給聶昧哭喪,但是一滴眼淚都擠不出來。 她即沒見過她那個死了的未婚夫,又擔(dān)心明天要被夫家趕出去,還因為丁嬤嬤的死狀而害怕,實在哭不出來。 姜月再次愧疚,忐忑自己婦德沒有修好。 但是比起愧疚,她心里其實還有幾分惶恐,她不想死,她想活著。 可是明天被趕出去,她要怎么活? 她又不知道了。 聶照看起來就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她就算跪下來求他,恐怕都難以讓他動搖三分。 她把手攥緊,骨頭都快要給自己捏碎了,目光垂在面前的草地上,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好辦法,只能一邊掉眼淚,一邊小聲背女德 “清閑貞靜,守節(jié)整齊,行已有恥,動靜有法,謂之婦德……” 她挨個把女德女訓(xùn)女戒背完才停住眼淚,臟兮兮的小臉被淚水沖出兩道白痕跡,到一輪燦燦的金日西懸,四周炊煙遍起,她才擦了擦臉,捂著餓得沒知覺的肚子蹲在地上薅雜草。 她乖一點,聽話一點,有用一點,萬一……萬一能讓她多留幾天呢。 面前的雜草被扯得七零八落,清新的草香順著呼吸像鉤子一樣鉆進(jìn)姜月的胃里,她深吸一口氣,不太清楚草有毒沒毒,實在沒忍住,往嘴里塞了一大口。 …… 逐城荒涼,聶照住得地方又遠(yuǎn),沿路長了半人高的雜草,他隨手揪了一只,在手指上繞圈,不緊不慢地折回去。 剛過申時,街上已經(jīng)沒有婦孺老弱,只有些行色匆匆的魁梧男子,聶照知道,用不了多久,最后一縷陽光落盡后,這座城池的大街的連一個人都不會有。 他路過梁萬三店門前,地上的尸體還在,丁嬤嬤瞪大眼睛,不甘地望著天空。 幾個身穿黑色布甲的兵卒走過來,見到他俱是一怔,后面的阿泗詫異地叫他:“聶三,你小媳婦兒剛到逐城,你不在家陪她,又跑回來……” 他話還沒說完,身后的同袍連忙捂住他的嘴,沖聶照低眉哈要。 聶照纏在手指上的枯草又繞了兩圈,不溫不涼地看他:“聶三也是你能叫的?趙泗?!?/br> 阿泗趕緊捂住嘴,賠笑:“聶少俠,聶郎君,大人。”該死,平日里他們私下聶三聶三地叫,一時大意,現(xiàn)竟脫口而出了。 聶照只是找個由頭發(fā)難罷了,他借此指指阿泗,又指指地上的丁婆子:“罰你把這堆爛rou處理了?!?/br> 阿泗依舊賠笑:“怎么處理?” 聶照像看個什么傻子:“當(dāng)然是飛鷲崖扔下去喂野狗,難不成你還想給她風(fēng)光大辦?” 阿泗“哦”了一聲,彎腰拖拽尸體,心里已經(jīng)把聶照祖宗八輩從墳里掘出來罵了。 但是沒辦法,天降大任于阿泗,必先……必先……必先讓他給聶照這種壞種當(dāng)孫子。 同僚推搡他,讓他快點收拾,晚上還要巡邏。 “誰讓東十三坊是他管的,狗在他屋檐下都得夾緊尾巴?!?/br> “那他也不給發(fā)俸祿,天天使喚人倒是使喚的順手。”阿泗嘟囔。 逐城一共分三十六坊,分別劃分為東十三坊,西九坊,南八坊,北四坊。 這地界兒又不同于別處,朝廷只管把犯人往這兒一扔,旁的什么都不管,就連太守李護(hù)都是左遷左遷左遷又左遷被貶到此處的,活脫脫的放逐之地。 逐城魚龍混雜的難以想象,光靠些個歪瓜裂棗的衙役又是守城門又是巡邏,根本維持不了城中秩序,能在此處存活下來的,要么能忍,要么就是窮兇極惡之徒。 白日里就不算太平,入夜后燒殺搶掠之事更是猖獗,因此黃昏過后,街上便無什么行人了,家家閉門落鎖,以待明日。 但再亂的地方也有個主事兒的,太守李護(hù)便籠絡(luò)這逐城里大大小小的頭目,放手讓他們自管自的地盤,算是保一方太平,也保了自己一家老小的命。這些頭目雖不是官身,平日里卻也被尊稱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