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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照我 第2節(jié)

    母親之前在時常教導(dǎo)她,要常思己過。為何別人偏偏對你態(tài)度不好?為何只有你偏偏惹人討厭?問題難倒不是出在你身上嗎?

    姜月因此養(yǎng)成了個愛反思的好習(xí)慣。

    丁嬤嬤笑著,臉上褶子擠到一起,露出一口比普通人更尖銳的牙,森森開口:“確實該道歉,得罪了太守家的郎君,你早就該知道要付出代價?!?/br>
    太守夫人寬容,不計較此事,可那位太守公子卻不好打發(fā),煮熟的鴨子到嘴飛了,他能樂意嗎?

    作者有話說:

    月寶現(xiàn)在還是個十一歲,身高一米三三,沒讀過書,被錯誤教育荼毒的小蘿莉,給小聶個機會,給他個當(dāng)媽的機會。

    hello小聶你在哪?你老婆已經(jīng)在路上了,記得砸鍋賣鐵養(yǎng)崽哈,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小聶:勿cue,麻煩原路寄回。

    月寶:qaq

    第2章 第 2 章

    ◎逐城◎

    逐城在陲西最偏遠(yuǎn)之處,三面與勒然接壤,只有東靠撫西府。

    它原本的名字叫寶襄城,五十年前大雍與勒然相安無事時,曾是最繁榮的商業(yè)之城,通達(dá)八方,商人旅者絡(luò)繹不絕,奇珍異寶隨處可見。

    后來兩國交戰(zhàn),此城雖前有飛瀝關(guān)為屏,卻也是常常產(chǎn)生摩擦的兵戈之地,幾失幾奪,城中百姓苦于朝不保夕的日子,紛紛逃離。

    朝廷逐漸將此地用來流放犯人服徭役,再一看,這座城無論跟“寶”還是“襄”這兩個矜貴字兒哪個搭不上邊,便改名叫逐城了。

    可能是覺得管理這塊地方實在得不償失,加上逐城和撫西府中間有一條波濤怒滾的涂江,勒然攻不進陲西,便幾乎甩手不管了。

    再后來,除了流放的犯人,許多亡命之徒漸漸也匯集在此,還有無力賦稅謀生的老弱婦幼也紛紛逃往此處。

    所以逐城除了窮得“名震八方”,也有兇城之稱。

    臨近晌午,城門的守衛(wèi)困得直打瞌睡,索性這地兒也沒什么人進出,就抱著槍倚在門樓睡覺,阿泗眼皮一掀,見著個高高壯壯兇神惡煞的壯婦人用繩子牽著個人。

    說是人其實不能確定,是猴子也很有可能——對方身高不足四尺,快入冬了,還穿著近乎碎成片的粗布麻衣,又臟又臭,撣撣興許能撣下來兩斤土,瘦得露出的手腕跟樹枝一樣,一掰就折,頭發(fā)到肩膀,亂糟糟團成球。

    又好像很怕光的樣子,一直彎腰低頭,對上大家目光的時候也躲躲閃閃,十分驚懼。

    這一人一猴,看起來就可疑。

    “站?。 卑裟抗饩季?,上前攔下他們,“哪兒來的?要干什么?照身帖出示一下?!?/br>
    婆子扯了一把繩子,把身后的猴拉過來,又踢了一腳猴,“逐城到了?!?/br>
    那個猴像是被觸碰到了什么關(guān)鍵詞,猛地抬頭,把阿泗都嚇一跳,快占了臉一半的眼珠子從混沌里發(fā)出精光,連忙低下頭,張了張嘴,但已經(jīng)說不出完整的話,只有喉嚨里擠出幾個艱難的字:“奴……找……”

    姜月怕對方不耐煩,手忙腳亂從懷里拿出信物,塞進他手里:“找……人……”

    任誰剛剛看到一個瘦得介于猴子和骷髏之間的人,都會不寒而栗,阿泗也不例外,他額頭冒了汗:“找誰?”

    “聶……照……”姜月擠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嗓音和身體都在發(fā)抖,久違感知到了心臟的跳動。

    在多次逃跑未遂虐打后被她丟掉的靈魂漸漸歸竅,無助地震顫,她死掉的身體重新分泌出唾液和眼淚,掌心沁出汗,拜托,求求,一定、一定要找到他,她只剩下這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她說出這個名字后,對方的臉色一變,身體也跟著她一顫,“吧嗒”一聲把信物掉在地上,然后連忙撿起來擦了擦,長大的嘴巴自己手動合上,再次問:“你找誰?聶照?”

    那婆子就是丁嬤嬤,她還陰惻惻盯著姜月,舔了舔嘴唇。

    照她看來,逐城這么兇惡的一個地方,當(dāng)年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能在這兒活下去,尤其還是位嬌生慣養(yǎng),怕是那位聶小郎君早就變成白骨一堆了。

    太守公子給了錢,要對她極盡虐待后再當(dāng)著她未婚夫的面兒把人殘殺了,若是找不見她未婚夫,隨便找個地兒殺了也行,姜家要她把人送到逐城幫她找未婚夫。

    她這個人唯一的優(yōu)點就是守信,她一路虐待姜月,等到了逐城之后幫姜月找人再殺,那既滿足了太守公子的要求,也滿足了姜家的要求。

    姜月注意到她的目光——那是她即將挨打的前兆,她皮膚不由得繃緊,呼吸急促起來。

    阿泗受驚未定地摸了摸鼻子:“你跟聶照什么關(guān)系?得找他?”

    “他,他是奴的未……未婚夫……”姜月急切道,他似乎認(rèn)識聶照?

    瘋了,真是瘋了,聶照的未婚妻?聶照還有未婚妻?聶照的未婚妻竟然是個猴子?

    啊不,瘋了,不是猴子……是個酸言酸語,一口一個“奴”的小姑娘。

    嫁給聶照有什么好處嗎?

    阿泗的腦子一片嗡然,沒想到聶照這樣的人也能有未婚妻。

    “你,一定要找他嗎?”阿泗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試圖規(guī)勸一下姜月。

    姜月聲音雖小,但無比堅決:“找不到他,奴便死?!?/br>
    好吧,阿泗閉嘴,不再提點。

    況且她留下也挺不錯的,十歲?還是九歲?逐城又有新的小孩了!?。⌒碌哪贻p人到來,他自然是歡迎的!年輕人才是逐城的未來!

    過個七八年,她再和她聶照成親,再生幾個新小孩……

    這樁買賣百利而無一害,他收回神,又上下用熱切目光打量姜月,腦子里的算盤打得乒乓響,輕咳兩聲:“行吧,我?guī)闳ァ!狈彩莵碇鸪堑哪贻p人都是冤大頭,能留下一個算一個。

    姜月被他锃亮的眼睛嚇得倒退幾步,又急忙跟上:“您……您真是……好人……”

    阿泗自信心和驕傲感無比爆棚,沒想到她還挺會說話,他拍了下胸口:“雖然咱們逐城大多數(shù)都是惡有惡報之人,但還是有少部分面若觀音的人的,比如我,阿泗,就是逐城死留芳名的好人榜上的第一名!即便正邪不兩立,我也會義薄云天地幫助任何人!畢竟逐城發(fā)展靠大家嘛?!?/br>
    他說得大義凜然,為了彰顯自己高大形象又添了許多成語。

    姜月沒讀過書,一路走下來把自己當(dāng)死人才好過些,現(xiàn)下腦子剛開始用,都是銹的,分不清這些四字詞到底什么意思,就覺得他真厲害,真有文化,說話都四個字兒四個字兒地往外蹦。

    但她不應(yīng)該和外男說話,女子多言為聒噪饒舌,有違婦德,所以閉嘴也不再應(yīng)和他,只拼命低著腦袋縮起身子,好像要把腦袋塞進肚子里。

    丁嬤嬤跟在兩人身后,陰暗得像一條鬼魂。她沒想到那個聶小郎君真沒死。

    姜月對兩個人的想法全然不知,她只知道馬上要見到聶照了。

    聽說聶照家原本是當(dāng)大官的,所以他讀過許多書,那他一定人很好,很溫柔很講道理。

    到時候只要跟他在一起,就能吃得上飯,穿得上衣服,再也不用挨打了。

    不不不,不要這么多,只要不用挨打就好了。

    阿泗領(lǐng)著他們進城,越來越往人多的地方走去。

    逐城的建筑融合了許多的異域風(fēng)格,雕梁畫棟,描彩繪金,隨處可見雕刻精致的番蓮與飛天仙人,無不透露著華麗恢弘,但因飽經(jīng)戰(zhàn)亂,和地域貧窮無法維護的緣故,又顯露出一種繁華后的衰敗,彩漆斑駁,傷痕累累,令人心驚。

    姜月跟隨阿泗的步伐,轉(zhuǎn)過一個街角,視線豁然開朗。

    目光所至是一條寬敞的大街,商鋪林立,街上圍著一大堆人,大家熱鬧地說著什么,阿泗一點一點撥開人群,帶著他們進去。

    姜月依舊低著頭,怕別人看見她的臉,縮著身子,更怕不小心挨到男人被拉去跪祠堂,她還未出嫁就出現(xiàn)在家門外,已經(jīng)很不守婦道了。

    阿泗站在最里圈停下來,讓出個位置給姜月,指著前方:“喏,人在那兒?!?/br>
    姜月順著他的目光怯怯看過去。

    少年生得高挑,身姿筆直,穿著件白色滾黑邊的窄袖衣袍,袖口系著一雙黑色護腕,腰被革帶勒得纖細(xì),墨發(fā)如藻高高束起,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撫動。

    他單手叉腰站在一扇華麗的木門前,然后左手舉起三根手指,聲音帶著點兒含糊:“三、二……”

    雖然背對著人群,但也足以感受到對方是個何等風(fēng)流俊秀的少年,如此氣度高華,與這破敗的建筑格格不入。

    姜月抓著綁著她手腕的繩子,眼淚啪嗒啪嗒的掉,用手腕抹了一把。

    愛穿白色的,一定是個好人,何況他還會數(shù)數(shù)。

    少年此刻在姜月眼里,像是被鍍上了一層金光,燦爛極了。

    “一”

    她覺得自己的運氣太好了,這一切太順利了,竟然這么容易就找到了未婚夫,老天爺對她實在眷顧。

    姜月在心里拜了拜菩薩,還沒來得及在心里贊嘆他的聲音也漂亮,人已經(jīng)數(shù)完最后一個數(shù),利落的、干脆的、熟練的、暴力地踹開了對面店鋪那扇門。

    粉塵四濺,眾人后退,只有姜月抱著頭蹲在原地,萬分驚恐。

    一陣稀里嘩啦后,還是那道既漂亮又含糊的聲音:“老子聶照,滾出來還錢!梁萬三,別給臉不要,我的耐心有限?!?/br>
    聽到他自報家門的那一瞬,姜月心里有個東西砰一下碎了。

    她的佳婿,她的良人,她的夫主,她的天,她的地,她唯一的依靠,連著她心里拜過的那尊泥胎菩薩……碎了……一起碎了……

    姜月這邊一口氣還沒喘上來,那邊梁萬三終于哭天喊地跑出來:“聶小爺,年景不好,真沒錢還了啊,求您高抬貴手,高抬貴手……”他抱著聶照大腿,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一塊銀子。

    聶照輕笑,嘴里叼著的那根草就跟著晃啊晃。

    他把銀子輕柔地塞進梁萬三嘴里,貼在小臂處的短劍在掌心轉(zhuǎn)了兩圈,毫不猶豫釘進他的手掌,梁萬三的慘叫劃破天際,令人膽寒。

    聶照依舊笑瞇瞇的:“哦?沒錢了?還是看人家孤兒寡母的才不想還這個錢?賄賂我倒是很有錢嘛。

    聽說您梁老板很威風(fēng),昨晚還去了有來賭場?輸了一個玉扳指?是知道自己手要沒了所以才輸?shù)舻膯幔苛豪习辶鲜氯缟癜??!?/br>
    梁萬三雙目圓瞪,一副不可思議他怎么知道的表情。

    痛,太痛了,慢半拍的疼痛喚回他的神智,對方的短劍已經(jīng)拔出,鮮血飚濺出一條優(yōu)美的弧度,落在塵土飛揚的地上,帶著一股刺鼻的腥甜,直鉆周圍人的天靈蓋。

    短劍落在他的手腕上,馬上就要切下去,梁萬三連忙哆哆嗦嗦磕頭,嘴里的銀子也不敢吐出來,應(yīng)承:“還,還,晚上就還!。”

    聶照反問:“真還?”

    梁萬三瘋狂點頭:“真還,真還?!?/br>
    聶照還問:“真的?”

    梁萬三更瘋狂點頭:“真的真的,比黃金還真。”

    聶照立刻收了短劍,用對方的衣服擦了擦,然后慢吞吞,和善地抬手勾住他的肩膀拍了拍,咬著嘴里的狗尾巴草,黏黏糊糊說:“早說嘛老梁,別怕啦,還錢就好了,我嚇唬你的,不會對你做什么,咱倆什么交情是不是?”

    梁萬三額頭冷汗津津,不敢動作,壯碩的身體縮得跟鵪鶉一樣。交情,見鬼了的交情,今天他們第一次見……

    聶照正巧偏過頭,陽光落在他的臉上,也落在姜月眼里。

    他五官偏冷,精致深邃,本該料峭如春寒,讓人望而驚嘆疏遠(yuǎn),卻生著張櫻粉色的唇,一雙弧度柔和的桃花眼,總噙著笑,一池的瀲滟便融化在其中了,可細(xì)看卻又能瞧見在那微微彎起的雙睫下,眼底依舊冷冽,整個人帶著無法言語的驚艷與殘忍。

    姜月現(xiàn)在只知道,他是個混混,好可怕的混混,他催債,踹壞了別人的門,他不溫柔,不和藹,不講理,情緒反復(fù)無常,前一刻笑嘻嘻的,后一刻要砍掉人的手,再下一刻又和人稱兄道弟……

    聶照和自己所有預(yù)料過的形象截然相反,比夢碎更可怕的事情出現(xiàn)了。

    她呆滯地看著地上的血,捂著嘴反胃,想不出自己未來的悲慘生活。

    無論是和這樣的未婚夫在一起,還是和婆子在一起,都是一樣的,他們都會打人,都很兇,不高興還會砍掉她的手,她要怎么應(yīng)付他?討得他的歡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