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就拉著孟扶楹告辭。

    賀令芳送兩人出去，對周氏道：“實在是對不住，我也沒想到他竟會如此行事……你安心，我今晚就留在府內(nèi)，定問出彤娘的下落?！?/br>
    到了這一步，周氏還能怎么辦，只得含淚道：“一切就拜托賀娘子了?！?/br>
    賀令芳點頭，送兩人上車離開。

    孟扶楹與周氏一道上了馬車，為免被人聽去，一路上都未曾言語?；氐郊依铮系A(chǔ)潤急急迎上來，張口就問：“阿姐呢？阿姐不見了？”

    周氏皺眉看向站在不遠處的孟以薇。

    “阿娘你別看二妹，不是二妹說的，是礎(chǔ)基回來找阿姐，說你在衛(wèi)國公府說阿姐身子不舒服，先行回來了。到底怎么回事？”孟礎(chǔ)潤著急地問。

    “與你不相干，回你房里去?！敝苁侠渲槄柭暤馈?/br>
    孟礎(chǔ)潤極少見她這般疾言厲色的模樣，怔忪間，阿爺阿娘已經(jīng)從他面前走過，回他們的院里去了。

    到了房里，孟扶楹再也忍不住，問周氏：“到底怎么回事？彤娘真是被賀礪扣下了？”

    周氏跌坐在床沿上，失魂落魄道：“我們說彤娘不見了，他既不驚訝，也不著急，壓根就沒想掩飾什么?！?/br>
    “那我們怎么能回來？我們回來了彤娘怎么辦？便是賴，我也要賴在他府中，盯著他！”孟扶楹說著，轉(zhuǎn)身就要出去。

    “賴在他府中盯著他？你以為到了那一步，他是你想盯就能盯的嗎？那是他的家，家里都是他的人！”周氏道。

    孟扶楹停住腳步，轉(zhuǎn)過身望著周氏，一副如坐針氈的模樣，道：“現(xiàn)如今該怎么辦？”

    周氏表情木然地搖了搖頭，道：“沒辦法，只能等?！?/br>
    “等什么？”

    “等他出了胸中那口惡氣，放了彤娘?！?/br>
    “惡氣？什么惡氣？”孟扶楹走到周氏面前，“事到如今，你還有什么好瞞著我不說的？”

    周氏一個繃不住，落下淚來，自責道：“都怪我，不曾看出那賀礪之前送彤娘回來時的彬彬有禮和藹可親，竟都是裝出來的。還縱著彤娘去與他談婚約作罷之事，都怪我……”

    孟扶楹驚呆了：“竟是這么回事，那他要出這口惡氣，豈不是要……不成，不能讓他那樣對彤娘，我這就去報官！”

    “不能去報官！”周氏死死地扯住他的袖子，淚水漣漣地搖頭道：“我們現(xiàn)在甚至不知道彤娘究竟被他藏在了何處，是在衛(wèi)國公府中，還是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了外頭？人是在衛(wèi)國公府里頭沒的，賀礪今日辦焦尾宴，所有與宴的人都可成為他未曾綁人的人證。單憑你我的說辭，沒有證據(jù)，去報官，你覺著官府會盡心盡力為咱們找人嗎？更何況賀令芳與彤娘是結(jié)拜姐妹，誰也不會相信是賀礪將彤娘藏了起來。你報了官，賀礪絕不會留這么大個把柄去給別人抓，他不會讓彤娘再有機會出現(xiàn)在人前。你和我，許是這輩子都見不著自己的女兒了！”

    想起那個可能，周氏忍不住掩面痛哭。

    孟扶楹脫力般往后踉蹌兩步，跌坐在坐床上。

    思前想后，以賀礪的身份和地位，他孟家沒有任何人，任何地方可以去求助。

    “他怎能如此？彤娘對他賀家有恩吶！我可憐的彤兒……”孟扶楹活了三十多年，平生第一次恨起自己年輕時胸無大志。若他是個三四品的大員，此刻便可直接去求見圣上，讓圣上給孟家做主，不信賀礪他不交人。

    到底是爺娘無用，護不住自己的女兒。

    衛(wèi)國公府，賀令芳送走了孟氏夫婦，便繃著臉準備回后院找賀礪問孟允棠的下落，不料卻被府中的壯婢婆子攔住。

    “阿郎說李夫人今日幫忙cao持焦尾宴，辛苦了，天色不早，請李夫人早些回家休息，就不必幫著收尾了?！币幻苁缕抛庸Ь吹貙R令芳道。

    賀令芳橫眉立目：“連我的道也敢擋？讓開！我今日必得見他問個清楚！”

    管事婆子帶著十幾個丫鬟牢牢擋住她的去路，道：“奴婢們只是依阿郎的指示行事而已，還請夫人莫要為難。阿郎還說了，若是夫人不想回李家去，在家住一晚亦可。只是府中不是很太平，今晚就由奴婢們和府中的護衛(wèi)為夫人守夜?！?/br>
    賀令芳抬眸，遙遙看向漸濃的暮色下熟悉的園子輪廓，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悲涼。

    姑母雖親，但皇家無情，她從未敢在姑母身上寄予多少希望。

    此番賀礪回來，她是打心底里感到欣喜和寬慰的。他們畢竟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在家族遭此大難的情況下，沒有人比他們關(guān)系更親密無間了。

    她錯了，她很需要賀礪這個弟弟來填補她內(nèi)心沒有母族依靠的惶恐和不安，但很顯然，賀礪并不那么需要她。

    是了，在他流放塞北，命懸一線的那些年，她這個當長姐的又為他付出過什么呢？幫過他什么呢？她自顧不暇，在他最艱難痛苦的時候，她鞭長莫及，未曾給予他一絲幫助。

    他能活著回來，風光地回來，那是他自己的本事。她不該只因為那點血緣關(guān)系，就妄想能左右他的人生大事。

    是她錯了，只可憐了彤娘要替她受過。縱她不想要她當?shù)芟?，也從未否認過她是個好姑娘。

    天黑了，偌大的衛(wèi)國公府，只有大廚房燈火通明地忙著準備各處的晚膳。

    戚闊溜溜達達地來到大廚房，準備要一壺酒找鹿聞笙小酌幾杯，正好碰上在地牢當差的一個小兵溜子，兩只手提著兩只大食盒往外頭走。

    戚闊叫住他，掀開一個食盒蓋子往里頭看了看，竟然是一道荷葉雞。掀開另一個食盒蓋子，嚯，水練犢。

    “這給誰送飯呢？”看這菜色，別說牢里的犯人，便是他都吃不著這么好。

    小兵面露為難之色，道：“鹿司戈交代了誰都不能說，不然要掉腦袋?！?/br>
    戚闊眼睛一瞪：“你就不怕我讓你掉腦袋？”

    小兵苦著臉道：“戚司戈，你也是可以自由出入地牢的，想知道自己去看不就行了？何必為難小人呢？”

    戚闊一想也是，就與小兵一道往地牢所在園子行去。

    地牢中，穗安禾善一早就醒了，穗安摸索著在燈盞盤找到了火折子，點燃了油燈，禾善幫孟允棠將綁縛雙臂的披帛給解了下來，主仆三人打量著這間逼仄陰暗的牢房，互相倚靠著縮在角落里。

    整個下午，外頭一直隱隱傳來各種鞭打呵斥的聲音，還有人的慘叫呻i吟，聲音之凄厲，嚇得三人都把耳朵緊緊捂著，驚弓之鳥一般。

    “娘子，賀大將軍為何會突然將我們關(guān)在此處？他不是很喜歡娘子的嗎？”驚嚇之余，禾善忍不住問孟允棠。

    “因為我說不想嫁他。”孟允棠眼睛都哭紅了，心里就是后悔。

    當初她威脅張筠姬時說過，賀臨鋒幼時就是眼里不容沙子的性子，遭遇了滅族之禍八年流放，脾氣總不見得會變得比小時候更好。

    她對別人知道這么說，輪到自己時，被他幾番刻意的做小伏低一蠱惑，卻又不清醒了。

    她應(yīng)該堅持自己一開始對他的看法的，他想對她做什么她都無力拒絕，就算真的要拒絕，也應(yīng)該選擇一種更聰明的方式，至少，不要讓自己落得如今這般田地。

    地牢里一直黑黢黢的，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但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在這里呆了很久了。外面阿爺阿娘在找她嗎？義姐在找她嗎？他們能找到她嗎？

    鐵門外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好像還不止一人，接著門上的鐵鏈響了起來。

    三人站在牢房的角落中，緊張地看著鐵門。

    戚闊跟在小兵后頭走進牢房，一抬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穗安與禾善，繼而是被二人擋住的孟允棠，頓時像見鬼般叫了起來：“孟小娘子？怎么是你？”

    “戚郎君，我阿爺阿娘呢？”孟允棠從角落中走出來，問戚闊。

    “宴會已散，你家人也已離府回家了?！逼蓍熌X子還懵著。

    孟允棠目瞪口呆，繼而急問道：“那我義姐，賀大娘子呢？”

    “也離開了啊。”

    “他們沒有找我嗎？”

    戚闊撓撓頭，道：“我沒聽到風聲啊?！?/br>
    孟允棠怔然。

    她這樣一個大活人在宴會上憑空消失，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甚至連府中之人都沒聽到一絲風聲。

    旁人她不知道，但是她爺娘一定會找她的。他們沒有找到她，沒有報官，也沒有鬧起來，而是離開了，那只有一種可能——他們實在是無能為力。

    或許真如鹿郎君所言，只要賀礪他愿意，他就能這樣將她關(guān)上一輩子。

    “戚郎君，我家娘子高低也是官宦之女，賀大將軍私自將她這般囚禁，有違法度。戚郎君，能否請你給我家阿郎夫人捎個信，告知我家娘子的下落，好叫他們寬心。否則他們情急之下去報官，對賀大將軍來說也非好事?！彼氚沧叩狡蓍煾埃辛藗€禮道。

    戚闊不假思索：“那不行，我戚闊雖算不得什么人物，但也絕不做背主之事。”

    旁邊禾善趁兩人一個在從食盒里往外端菜一個在與穗安說話，猛地就朝開著的牢房鐵門外沖去。

    小兵和戚闊誰都沒管她。

    眨眼間，禾善就被兩名大漢扭著雙臂給推回了牢中。

    戚闊這才對孟允棠與穗安道：“叫人捎口信之事你們就別想了，咱們這些人都是跟著阿郎從戰(zhàn)場下來的，奉行的也還是軍中那一套。阿郎的話便是軍令，違者定斬不饒。逃跑更是不可能，別說你們?nèi)齻€嬌滴滴的小娘子，便是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的武夫，一旦進到這里，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話說完，見幾個小娘子面露驚懼之色，他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丟下一句“你們用晚膳吧”就轉(zhuǎn)身走了。

    出了地牢，他也顧不上去廚房拿酒了，一路跑到鹿聞笙的廂房，見他獨自一人在房里吃飯，就往他對面一坐，問道：“阿郎為何將孟小娘子和她的侍女關(guān)在地牢里？”

    鹿聞笙也正頭疼這件事，孟家雖沒能力與阿郎叫板，但長安盯著阿郎的人可不少，此事但凡被人抓住點把柄，私自囚禁欺辱官宦之女，那可是個大罪過。

    “為何？還不都怨你?！彼麤]好氣道。

    戚闊：“？？？”

    鹿聞笙道：“若是你那些所謂的討好小娘子的招數(shù)有用，阿郎何至于走到今天這一步？”

    “你這說的都是什么跟什么……等等，你該不會是把我上次教你的討好小娘子的法子教給阿郎了吧？這可怨不著我，我都說了，對小娘子來說，阿郎的臭脾氣最為要命，他想討好小娘子，不改掉他的臭脾氣，使什么招都沒用?！逼蓍熑氯碌?。

    “喊什么？生怕別人聽不著？”鹿聞笙皺眉道。

    戚闊閉上嘴，抱著雙臂思考片刻，低聲問鹿聞笙：“那阿郎將人私下藏起來，難不成是想……”

    鹿聞笙停下筷子，神情間透出一絲焦慮，道：“我擔心的也正是這個，若阿郎真的把人給強要了，那除非將人永遠藏下去抑或殺了，否則，一旦心軟放回去，終究是個可以被政敵利用的筏子。”

    “趁事態(tài)還未發(fā)展到那一步，你去勸一勸阿郎啊，你不是腦子聰明主意多嗎？”戚闊道。

    鹿聞笙搖頭，“這次不一樣，誰勸都沒有用的。”

    “那你去勸孟小娘子，只要她是自愿的，不也就沒事了嘛?！逼蓍煷筮诌值馈?/br>
    鹿聞笙白了他一眼，若是孟小娘子能自愿，哪還有現(xiàn)在這破事？

    不過戚闊的話倒是提點了他，若現(xiàn)在還有一個人能阻止阿郎盛怒之下之下鑄成大錯，那也只有孟小娘子她自己。就怕她被阿郎今日之舉和他對她說的那些話給嚇壞了，做出不明智的舉動來。

    他當即擱下筷子，一邊下坐床穿鞋子一邊對戚闊道：“我得再去見一見孟小娘子，你現(xiàn)在去松齡院附近盯著，若是一刻之內(nèi)看到阿郎出來，要往地牢去，就設(shè)法擋他一擋，為我爭取點時間。若是一刻之后他才出來，就不用擋他?！?/br>
    “誒誒，我拿什么擋他??？”戚闊看他要走，急忙問道。

    “腦子不夠，就拿拳頭?！甭孤勼蠜]工夫和他廢話，打開門就出去了。

    戚闊：“……”

    第44章

    地牢里, 孟允棠抱著雙膝，雙眼無神地靠墻蹲著。

    穗安與禾善面面相覷，將獄卒送來的飯菜都端到她跟前, 低聲勸道：“娘子，不管如何, 先把肚子填飽吧。我看獄卒送來的菜都是你愛吃的，事情未必真有那么壞。”

    孟允棠回過神來，看看擺在她面前的那些菜，從上午餓到現(xiàn)在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來。

    她并沒有絕食的想法，她遇到的事情不多，但她本能地知道, 不管遇著什么事，人只有活著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