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青梅記 第32節(jié)
不論是找夫婿還是交朋友,還是和脾氣好的在一起才舒服。比起被驚嚇被呵斥,她寧愿去踩一腳馬糞好嗎? 反正現(xiàn)在她和賀臨鋒也算是義兄義妹了,不必擔心再有其它的牽扯,只是不知道他那樣的臭脾氣,什么樣的女子才能受得了和他結(jié)為夫妻,成天生活在一起呢? 也有種可能,那就是他遇見他真正喜歡的女子,就不會這么兇了。 若是這樣的話……她忍不住看了身旁的柳士白一眼,心想看著性格如此溫和的人,是不是也會有脾氣不好的一面呢? 一行來到馬行入口,恰對面一位五十多歲身穿藏青色圓領(lǐng)袍的老者也帶著家仆趕到了馬行入口。 老者下馬帶著家仆往馬行里走,經(jīng)過柳士白與孟允棠面前時,柳士白停下來向他行了個叉手禮,口稱“童相公”。 老者沖他點一點頭,就到馬行里頭去了。 孟允棠問柳士白:“認識???” 柳士白點頭,道:“他是尚書省左仆射,入了政事堂的?!?/br> 孟允棠瞠目,那不就是宰相?怪不得柳士白叫他“童相公”。這柳士白倒不是個阿諛奉承之輩,看到宰相來逛馬行,也沒丟下她跟上去奉承,而且剛才跟這個童宰相行禮的模樣也是不卑不亢的。 “我們也進去吧。”柳士白對出神的孟允棠道。 孟允棠點點頭,一邊跟著他往馬行里走一邊好奇地問:“宰相也需要親自到馬行來買馬嗎?如果他好馬,應(yīng)該會有人送他好馬吧?” 柳士白道:“童相公一向以清廉著稱,便是有人送馬,也是不能要的。東市偶爾會有一些家道中落的人在此寄賣好馬,許是童相公遇上了一匹,這才親自來了?!?/br> 孟允棠恍然:“哦,原來如此?!?/br> 童廉進了馬行沒一會兒,馬行的管事便點頭哈腰地迎了出來。 童廉忍著怒氣問:“馬呢?” 管事道:“馬被那位貴客的隨從牽走了。” “我付了定錢與你的!你怎可一馬兩賣!”童廉高聲喝問。 管事苦著臉道:“童相公容稟,若是小人能拒絕,小人又豈有這個膽子得罪相公呢?實在是……唉,那位貴客正在里頭簽買賣契約呢,要不相公你親自去與他談?wù)劊俊?/br> 童廉道:“帶路!” 管事的將他帶到馬行中專門用來簽契約交錢的屋舍前。 童廉看到自己看中的那匹骨棱神駿肌rou精瘦的棕紅大宛馬被鹿聞笙牽著就在屋舍外的空地上,氣得抓心撓肝,上前就推開了半掩的房門。 房里,身穿挼藍色翻領(lǐng)胡服的年輕男子抬起臉來,精致深邃的眉目間揚起雪地月光般的笑意,道:“童相公來了?!?/br> 童廉原本要沖口而出的話在喉頭打了個轉(zhuǎn),問道:“賀大將軍,緣何半途劫道奪人所好?” 賀礪揮揮手,房里伺候的人就都退了出去。 “童相公,請坐?!彼蛑矊γ孀屚?。 童廉負起雙手側(cè)過臉去,下頜微抬。 賀礪伸手拿起案上的茶壺,給對面的空杯斟上茶水,道:“童相公不敢與我同床而坐,是怕人瞧見了去告訴秦相公你與我私會么?我聽聞?wù)绿脦孜辉紫?,秦相公不到你們都不敢開飯,是真的嗎?” 童廉瞧著窗外,冷聲道:“賀大將軍既已投靠北司,也就犯不著用這般幼稚拙劣的手段挑撥南衙離間了吧?” “原來我不肯接受秦相公的示好,便是投靠北司?魚俊義在朝上為我說兩句話,便是證據(jù)確鑿了?童相公,你是個才子,二十三歲科考及第,宦海沉浮三十二年,見事還如此短視膚淺,實在令人驚訝。” “你不必顧左右而言它?!蓖戳撕仙系姆块T一眼,道:“我與你不熟,也沒到可以關(guān)起門來說話的地步,告辭。” 他轉(zhuǎn)身想走,賀礪曼聲道:“童相公不要這匹馬,可以。但令夫人,還收著我兩百萬錢 ?!?/br> 童廉愣了愣,倏然回身。 賀礪放下茶杯,長指交握,抬起眼看著童廉道:“童相公不必怨責令夫人,她為了幫你籌錢買馬,不惜借娘家弟妹之手去典當首飾。堂堂宰相的夫人啊,何其令人動容。她不知那錢是我出的,借錢給她之人只說是敬仰童相公的官品,并一再保證不會因此事到府上去求你辦事,她才收的。” 童廉微微捏緊了拳頭,眉頭緊皺,眼瞼低垂,面上表情一時也說不清是愧疚更多,還是窘迫更多。 在原地僵立了片刻,他走到坐床旁,在賀礪對面坐下,看著他問:“你究竟意欲何為?” 賀礪垂著長睫,給自己斟了一杯茶,緩緩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br> 童廉蹙眉看著眼前的年輕人。 賀礪抬眸,道:“童相公此刻心中定然在想:如此宏偉大愿,就憑你這個甫回長安便惹是生非仗勢欺人的武夫?” 童廉被他說中心思,也沒否認。 “我自是不成的,但我希望朝廷的中流砥柱,是有此志向之人。我知道童相公口中雖然說著南衙北司,也身在其中,但對于分奪皇權(quán)彼此傾軋之事并不熱衷。你是太子之師,許是覺著,只要教好了太子,你的志向,終有一天是能通過太子來實現(xiàn)的。但你就沒想過,若太子以后不再是太子了?”賀礪盯著童廉。 童廉瞳孔放大面露驚色,失聲道:“你……” 賀礪不在意地一笑,道:“我知道,你們文人含蓄,習慣看破不說破,謂之心照不宣。但我是個武夫,喜歡直來直往。如今皇后病重,瞧著,也不剩幾日了。若皇后薨逝,秦貴妃再生下皇子,童相公以為,太子之位,還穩(wěn)當嗎?就算眼下穩(wěn)當,將來穩(wěn)當嗎?” 童廉垂下眼瞼,面露憂愁之色。 “我與秦家有滅族之仇,在太子一事上,我與相公的立場絕對一致,這一點,童相公是否認同?”賀礪問。 童廉看著他,問:“你到底想說什么?” 賀礪道:“太子左右監(jiān)門率府,掌東宮諸門禁軍及物品,人員出入,干系何其重大。將來若有萬一,秦衍只需拋出一個晏閱,便能成其大事。雖然現(xiàn)如今秦貴妃還未生下皇子,但也不妨礙我們防患于未然吧?!?/br> 童廉沉默片刻,稍稍向他那邊湊過頭去。 賀礪與他低語一番。 童廉坐正身子,思慮良久,一言不發(fā)。 賀礪從懷中拿出一枚麒麟圖案白色穗子的碧玉玉墜,對童廉道:“若童相公同意,再見這枚玉佩之日,便是計劃施行之時?!?/br> 童廉凝眉看著他,道:“此計是否過于兒戲了?” “此計只為讓晏閱丟官罷職,兒戲才能讓人相信是他瀆職之過,若是縝密,那便是謀害東宮,要嚴查的。”賀礪道。 “太子知道此事?”童廉問。 “太子不必知道此事?!辟R礪道。 童廉沉默一陣,下床出門。 賀礪起身相送,道:“令夫人借去的那兩百萬錢,就不必還了。這匹馬,本就是太子托我為童相公的五十五歲生辰準備的壽禮。太子送馬,我就送童相公草料吧?!?/br> 童廉明白,這般大事,要合作,自己總得有點把柄在他手上才能讓人安心,于是便沒吭聲。 賀礪目送他離開后,叫鹿聞笙牽上馬,正想走,秦思莞帶著兩個丫鬟從不遠處的馬廄拐角朝他走了過來,顯然是一早在那兒等著的。 賀礪只作未見,與她擦肩而過。 “賀礪!我有話與你說?!鼻厮驾富厣恚粗咄Φ谋秤暗?。 賀礪理都不理,徑直離開。 秦思莞追上去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賀礪停住,側(cè)身,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扯住的袖子,再看看她,語調(diào)冰冷:“松開?!?/br> “我不松又如何?”秦思莞自幼被捧慣了,性格嬌蠻,難得遇著個敢跟她唱反調(diào)的,便起了較勁的意思。賀礪叫她松手,她偏攥得更緊。 賀礪見狀,猛的一揮手。 秦思莞攥得太緊,被他這般一扯,整個人跟著踉蹌過去,嫩嫩的指尖火辣辣的疼,當即攥不住,手一松人就跌了出去,摔倒在地。 “娘子!”隨行的丫鬟見她跌倒,大驚,忙上前攙扶。 賀礪嫌惡地撣了兩下袖子,瞟都不瞟她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秦思莞受此奇恥大辱,氣得臉龐漲紅雙眸含淚,在丫鬟的攙扶下站起身來沖著賀礪離開的背影喊道:“賀礪,你等著,總有一天你會求著我與你說話!” 賀礪沿著馬廄中間的道往馬行外走,忽然從右邊的馬廄里出來一男一女。 他目光掃過,腳步一停。 孟允棠一抬頭,看到前面停著的活閻王:“……” 第30章 孟允棠乍見賀礪時, 心里情不自禁地虛了下,隨即又暗惱自己沒出息,為何看到他要心虛? 見他杵在那兒看著她不動, 少不得要上前打招呼。 她正了正神色,假裝從容地走到賀礪跟前, 笑瞇瞇打招呼:“義兄。” 賀礪劍眉微軒,道:“又混叫什么?” 孟允棠忙澄清:“沒混叫,上午賀大娘子在我家與我結(jié)拜,收我做義妹了,你看,還有信物?!彼鹗直巯蛩故就笊系蔫C子。 玉色溫潤的鐲子襯著腴白i粉嫩的腕子, 潤的更潤,嫩的也更嫩。 賀礪掃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冷聲道:“與你結(jié)拜的是她, 我又沒與你結(jié)拜, 攀什么親戚?” 孟允棠:“……” “重新叫?!彼⒅?。 孟允棠:“……”這個人為什么這么喜歡聽她叫他“臨鋒哥哥”啊?現(xiàn)在都長大了, 這么叫真的很羞恥,尤其是在這樣的場合下。 “孟小娘子, 還要繼續(xù)去看馬嗎?”就在她左右為難時,柳士白從后頭不遠處走過來替她解圍道。 孟允棠忙點頭:“要去的?!背弥@打岔的工夫, 她快速地對賀礪道:“義兄,你有事先去忙,我還要繼續(xù)去挑馬,再會?!闭f完草草行個禮就想開溜, 卻被賀礪一把抓住胳膊拖了回去。 “你做什么?放開!”孟允棠沒想到在這人來人往的馬行他會有此一舉, 一時臊得滿面通紅,掙扎著道。 一旁柳士白見狀, 上前對賀礪道:“賀大將軍,男女授受不親,你如此行止,甚為不妥?!?/br> “有你什么事?”賀礪一只手拽著孟允棠,語氣不善地對他道。 他甚是無禮地將柳士白從頭打量到腳,再次開口:“人貴有自知之明,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作為唯一的頂梁柱,更要珍惜自身性命與前途,你說對不對,柳郎君?” 柳士白看著他,不語。 他與賀礪從未見過面,他之所以知道眼前之人是賀礪,也是聽母親說了孟家小娘子與賀大娘子結(jié)拜,再結(jié)合孟小娘子稱眼前之人為義兄推測出來的。 可賀礪竟然也認識他。 他不認為自己有讓賀礪認識的家世和價值,唯一的可能便是,賀礪特地調(diào)查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