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青梅記 第11節(jié)
排著隊還沒買到鹿角桃花粉的人都知道與她同來的那位娘子是相府千金,誰敢得罪?心中有不滿也不敢說出來,只得看著朝華玉濃坊里的伙計將一盒盒鹿角桃花粉往大盒子里裝。 樓上,賀礪喚:“鹿十二?!?/br> 鹿聞笙湊上前來,問:“阿郎有何吩咐?” “下去把所有的鹿角桃花粉都包了,留十盒給我阿姐送去,其余的原地分了?!?/br> 鹿聞笙領命,叫上戚闊下樓而去。 李鐸看著賀礪笑道:“你還真是個不知憐香惜玉的人。” 賀礪不置可否,低頭喝茶。 孟允棠和林宛燕眼見買不到胭脂了,正要失望離開,忽見兩名孔武男子擠開人群來到朝華玉濃坊的店門前,其中一個濃眉大眼長相憨厚的漢子大聲問道:“掌柜的,還有多少盒鹿角桃花粉?” 掌柜的出來賠罪道:“實在不好意思,小店的鹿角桃花粉都被輔國公府的娘子給包圓了?!?/br> “什么,全都賣給輔國公府了?沒看到門前還有這么多排隊等著買的客人?你對得起她們嗎?我看你也別在這兒開店了,直接去做輔國公府的部曲,給他家專供吧!”鹿聞笙不悅道。 眾人一看有人出頭,紛紛應和:“就是!說得沒錯!” 掌柜的額上冒著薄汗,團團地向眾人作揖道:“實在對不住各位,在下就是一介商賈,誰也得罪不起??!” “你得罪不起輔國公府,就得罪得起我衛(wèi)國公府?我不管,反正我家阿郎要給他阿姐買鹿角桃花粉,賣不賣,你看著辦吧!”鹿聞笙抱著雙臂擋在店鋪門口道。 晏繁本想罵他,一聽是衛(wèi)國公府,又慫了,回頭看秦思莞。 秦思莞走上前來,道:“既然是衛(wèi)國公府要買,就讓他們先買吧?!?/br> “多謝娘子體諒,多謝娘子體諒。”掌柜的向秦思莞做了個揖,問鹿聞笙:“客要買幾盒?” 鹿聞笙將衛(wèi)國公府的令牌往他柜臺上一拍:“全要了?!?/br> 眾人:“……” 戚闊在后頭抱著雙臂抖著肩笑。 晏繁向秦思莞道:“表姐,你看他們……” 秦思莞抬手制止她說下去,道:“幾盒胭脂而已,不值當什么?!?/br> 掌柜的將百十盒鹿角桃花粉裝在一個大錦盒中,遞給鹿聞笙。 鹿聞笙在收錢單據上按了指印,從盒中取了十盒胭脂出來,讓掌柜的重新拿盒子裝了,遞給戚闊拿著,自己捧著大錦盒回過身,對還未走開的娘子們道:“我家阿郎說了,諸位娘子遠路迢迢從各坊趕來,費時費力地排隊還要被人仗勢欺壓,屬實不易,所以剩下的這些鹿角桃花粉,就送給大家了?!?/br> 眾人一聽,歡呼雀躍,一股腦兒地圍上來想先到先得。 林宛燕拉著孟允棠也想圍上來,孟允棠卻不肯,只對她道:“你去吧,我不需要了?!?/br> 鹿聞笙將錦盒托高,大聲道:“不許哄搶!還按剛才那般排好隊,不許插隊,不許多占多拿,大家互相監(jiān)督雨露均沾啊~” 樓上李鐸聞言,樂不可支,對賀礪道:“你這下屬倒是個人才,我剛見到他時,還以為是個憨厚性子?!?/br> 賀礪評價:“聒噪。”眼睛卻一直看著樓下。 朝華玉濃坊前很快就排好了隊伍,鹿聞笙捧著錦盒從頭開始一人一盒將鹿角桃花粉分發(fā)下去。已經發(fā)到的小娘子捧著胭脂歡喜不已,還未發(fā)到的則翹首以盼。 很快就輪到了林宛燕,她矜持地拿了一盒,向鹿聞笙輕聲道謝。 鹿聞笙點了點頭,走向排在她后面的孟允棠。 “小娘子,昨日在馬行我家阿郎不是故意的?!彼麑γ显侍牡馈?/br> 孟允棠一愣,抬頭看他。 鹿聞笙和善地笑著,露出一排大白牙。 “當時那匹黑馬前蹄刨地翻唇齜牙,十分躁動不安,小娘子卻毫無察覺,還在伸手摸它,最后更是走到了它屁股后頭。阿郎是怕那匹馬突然尥蹶子踢到小娘子,這才將小娘子拽到一旁。只是沒控制好力道,害得小娘子摔了一跤。實非故意,還請見諒?!彼馈?/br> 戚闊在不遠處瞪大一雙細長的眼睛驚詫地看著鹿聞笙的后背。 原來是這樣嗎? 因為馬場之事焦慮不安了好久的孟允棠忍不住抬頭向林下酒館的二樓看去,正好對上賀礪的目光。 如果目光有實質,孟允棠感覺這一下對視自己的目光就被他給懟回眼睛里了,一點都不剩的那種。 她垂下腦袋不再看他,只對鹿聞笙道:“是我誤會他了,還請郎君代我向他致謝?!?/br> “某不過是阿郎的扈從,哪有資格替小娘子向我家阿郎致謝呢?小娘子若有心,下次見到我家阿郎時,親自向他致謝便是。”鹿聞笙笑著說道,“小娘子,為表歉意,這些鹿角桃花粉你隨便拿,想拿多少就拿多少?!?/br> 孟允棠側過頭看了看林宛燕,林宛燕眼中滿是驚喜和興奮。 她伸手從錦盒里拿了兩盒鹿角桃花粉,低聲道:“謝謝?!?/br> 鹿聞笙忙道:“小娘子客氣了?!?/br> 鹿角桃花粉到手,孟允棠就不想在這兒呆著了,挽著林宛燕的胳膊離開了朝華玉濃坊的門前。 秦思莞見她走了,也回身去尋自家馬車,晏繁慌忙跟上。 鹿聞笙還在分發(fā)胭脂。 “我能拿十盒嗎?”問這句話的是孟雅欣,沒能占到提前購買的便利,她只能帶著丫鬟親自來排隊購買。 鹿聞笙頭也不抬,直接回絕:“不能。” “方才明明聽見你叫前面那位孟娘子想拿多少就拿多少,為什么我們不能?這不公平!”孟雅欣叫嚷起來。 鹿聞笙抬起臉睨著她道:“你腦子清醒些,現在我們是不收錢免費送,我愛送誰多少便送誰多少,你管得著嗎?你態(tài)度不好,一盒都不送你。下一個!” “你——”孟雅欣氣得想跺腳,又覺太過丟臉,轉身負氣而去。 另一頭,孟允棠和林宛燕帶著丫鬟步行從那段擁擠的街道擠了出來,林宛燕以手做扇在頰側扇風,對孟允棠道:“好在你有先見之明,沒有坐你家的小馬車來,不然恐怕現在還得在那兒等馬車出來呢?!?/br> “嗯?!泵显侍闹雷蛱熨R臨鋒并非為了報復她而故意在大庭廣眾之下讓她出丑,心里輕松多了,將白拿的兩盒胭脂遞給林宛燕,笑道:“這下高興了吧,既得了鹿角桃花粉,又沒花錢。” 林宛燕抱著三盒胭脂喜笑顏開,道:“那是自然。” 將胭脂遞給身后的丫鬟收著,她小聲問孟允棠:“方才樓上那個,是賀六郎吧?” 林宛燕幼時與孟允棠交好,時常隨祖母去孟家找她玩,也是見過賀臨鋒的。而賀臨鋒那出眾的樣貌,只要見過他的人,便很難將他徹底忘掉。 孟允棠點點頭。 “八年不見,他還是喜歡你啊。”林宛燕感慨道。 孟允棠忙道:“你別胡說。” 林宛燕道:“我哪里胡說了?他若不喜歡你,剛才何必為我們出頭?” “也許他只是看不慣那丞相府的娘子仗勢欺人呢?”孟允棠道。 林宛燕笑著睨她一眼,道:“你就自欺欺人吧!不管怎么說,他真的好有錢??!八百一盒,一百多盒差不多得有十萬錢了吧,隨隨便便說送就送了。我聽我阿爺說,他此番回來繼承衛(wèi)國公爵位,圣上給了他四千戶食實封,足足四千戶呀,也不知一年有多少收入?” 孟允棠雖然算是出生侯府,但她祖父綏安侯就像絕大多數的勛爵人家一樣,空有爵位,沒有封地,所以對什么食實封,孟允棠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 林宛燕卻很有興趣,道:“左右現在閑著也是閑著,我們來算一下?!?/br> “我朝規(guī)定一個男丁每年要交納的租是粟米2石或稻3石,每丁每年服役二十日,是為庸,還有綾絹絁這些調,粗略地換算成大米的話,每個男丁每年要交大約……15石大米的租庸調。 “4000封戶,按平均每戶三個男丁來算,那衛(wèi)國公府一年征收的租庸調就是……” 她掰著手指算了半天,得出結果:“18萬石大米。近幾年米價以石計一直在一貫(1000文)上下浮動,就算一貫每石,那一年就有……十八萬貫!人都用腰纏萬貫來形容錢財極多,可他一年光是收取封戶的租庸調就有十八萬貫錢,這還不包括他的俸祿和力課收入,還有朝廷的賞賜,還有那些巴結他求他辦事的人給他送的禮……天吶!他一年的收入,是我們幾輩子都掙不到的。” 孟允棠一直知道她算術好,倒是沒驚訝她這么快就算出了答案,只伸出手指點了林宛燕的額頭一下,道:“你瘋了嗎?干嘛去跟權貴比收入啊?我們小老百姓過好我們的小日子就行了嘛?!彼焓滞熳×滞鹧嗟母觳驳溃骸艾F在讓我一天掙一百個錢,我都會很高興?!?/br> “可是你明明有機會嫁給一年至少掙十八萬貫的人,我好想有個不知錢為何物的權貴夫人做姐妹?。 ?/br> 孟允棠羞惱,松開她的手臂道:“是我不配了,就此割袍斷義吧。” 林宛燕瞧著她那小模樣樂不可支,扯住她道:“莫惱莫惱,與你開玩笑呢。時辰還早,我們再去別處逛逛吧?!?/br> 第13章 秦思莞回到輔國公府,繃著臉直直地回了自己院中。 她乳母穆氏一見,問跟著秦思莞出門的丫頭玉虹:“娘子這是怎么了?誰惹娘子生氣了?” 玉虹蹙著眉頭搖了搖頭。 沒一會兒便聽秦思莞在房里叫道:“阿姆?!?/br> 穆氏忙進去。 秦思莞顯然是在房中焦慮徘徊了一陣,頭上的金步搖還在微微顫動著。她對穆氏道:“你去打聽一下,綏安伯三弟的嫡長女孟允棠,與衛(wèi)國公賀礪,都有些什么過往?” 穆氏答應著出去。 秦思莞又煩惱地徘徊了兩步,招來丫鬟吩咐道:“去瞧瞧我阿娘在不在府里。” 片刻之后丫鬟來報,說夫人在府里,秦思莞便去了她阿娘韓氏的院中。 恰韓氏得空,秦思莞進去之后便屏退了房中下人,挨著韓氏在坐床上坐下來,問道:“阿娘,上次我進宮,小姑向我透露口風,說祖父有意將我許配給剛回長安的衛(wèi)國公賀礪,是真的嗎?” 韓氏見她問的是這件事,嘆口氣道:“你祖父原本是有這個意思,奈何那賀礪不識抬舉,今日第一天上朝便打你祖父一個措手不及,讓圣上當朝將何御史下了大獄,你祖父氣壞了。” “可明明是何御史先在朝上參他當街傷人啊,難道不是受祖父指使?”秦思莞急道。 “他當街傷人是事實,何御史參他那是職責所在,什么受你祖父指使?你這孩子,說的這叫什么話?”韓氏嗔怪道,“你阿爺說,祖父本來只想試探一下他的態(tài)度,誰知他那么厲害,出手就是殺招。明明自己回長安還沒幾天,居然能提出一個證人來參何御史縱子行兇徇私舞弊。在圣上面前也是咄咄逼人寸步不讓的。這樣的男人,哪是你能收得住的?你阿爺早就歇了心思了。” 秦思莞張了張?zhí)纯?,卻又不知說什么好,只得不開心地一扭身子,眉尖輕聳抑郁不樂。 韓氏瞧她這模樣,有些明白過來:“你突然跑過來問我此事,知道你祖父和阿爺歇了結親之意又是這副模樣,莫非,你看上了那賀礪?” 秦思莞緩緩轉過身來,看著韓氏道:“凡是跟咱們家有來往的,在祖父面前莫不是一副俯首帖耳搖尾乞憐的模樣,看著便令人生厭。賀礪他不一樣,他看著沒有奴性,是個堂堂正正威風八面的男子漢?!?/br> “可他與咱們秦家有仇。當年五皇子奪嫡成功,咱們秦家便是擁躉之一。今上和太后因為你祖父棄暗投明擁立之功不再追究秦家當年犯下的罪過,可賀家的覆滅,到底是有我們秦家一份責任在。賀礪他若不肯與你祖父化干戈為玉帛,那你對他而言,就是仇人之孫。他怎會娶你?我和你阿爺,又怎能放心將你嫁給他?”韓氏耐心地與秦思莞講道理。 秦思莞問韓氏:“那祖父和阿爺是不是就要著手對付他了?” 韓氏伸手將她發(fā)髻上的金簪正正位置,道:“那是他們男人之間的事,我們女子不過問,乖?!?/br> 孟允棠與林宛燕在西市逛得腿酸,才高高興興地租了兩頭驢子一道回長興坊。 雖是沒有找到大雁,但和好友一道逛市集總是令人開心的。 兩人剛行至朱雀大街,一隊身穿黑甲的金吾衛(wèi)巡街使煊煊赫赫地從對面走過,倏忽一人離隊,策馬向孟允棠這邊跑來。 林宛燕驚疑不定地看著直向她們奔來的玉面郎君,問孟允棠:“這是何人?” 孟允棠:“晏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