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江月面目平和，只是眼瞼低垂，遮住了一閃而過的情緒。

    她果然知道一些事。

    方才那些沉重的情緒，是因為她知道慕不逾應(yīng)該死在這樣一場暴動中。

    早在還只是潮凝真君的時候，秦江月就隱約意識到，薛寧知道一些什么。

    不僅是關(guān)于他的，還可能關(guān)于很多人，甚至是整個六界。

    那時隕落前，他也擔(dān)心過她還會借此作惡，但他最后還是什么都沒點破，也從來都不問不表露自己的這些猜測。哪怕是現(xiàn)在，也沒有任何特殊的反應(yīng)。

    他只是在心中思忖這件事。

    若他可以看出來，遲早別人也會看出來。

    麻煩的不是“別人”，是魔神。

    魔神不是人，不在他可考的范圍內(nèi)，若魔神也知曉薛寧或許知道些什么呢？

    秦江月不想提及這些，但似乎還是要提醒薛寧一下才好。

    “你要去救他？”他權(quán)衡良久開口道，“你還未曾將魔化全部解除，粗略估計也還要七天。”

    這已經(jīng)是很理想的結(jié)果了。

    被種下魔種，魔化之后不但沒死，還可以恢復(fù)，甚至只用了不到月余的時間，簡直聞所未聞。

    不過薛寧如果想去救人，這時間就不夠了。

    秦江月正要再開口，就聽薛寧說：“我閑得慌才去救他?！?/br>
    她趕緊站起來撇清關(guān)系：“我只是知道這樣一件事，也很想看看，我們不去干涉，他的結(jié)果最后會是怎樣?！?/br>
    秦江月又沉默下來，她這次明白他的沉默是為什么了。

    既然說出來這件事，就已經(jīng)做好了面對的準(zhǔn)備。

    “不問我為什么知道這些嗎？”

    薛寧覺得很難有人對“未來”不抱有任何迷幻的期許。

    應(yīng)該每個人都難以抗拒知道自己的未來吧？

    她疑似知道些什么，秦江月會是什么反應(yīng)呢？

    會和在荒羽那段記憶里數(shù)萬年前的他做出一樣的選擇嗎？

    他絕不是今日她坦白才得知這些，以他的敏銳應(yīng)該早有察覺，只是沒有表現(xiàn)出來。

    她一直很想弄清楚他到底對此懷有怎樣的心情，今日總算是有個恰當(dāng)?shù)钠鯔C問出口。

    四目相對，秦江月的神色未有任何變化。

    非要說有的話，也只是本來沒有表情的臉，隱約有一瞬的笑意。

    像是很高興一樣。

    “沒必要問。既然你想看看那些事還會不會發(fā)生，就說明它很可能不會發(fā)生了。已經(jīng)沒有任何知道的價值?！鼻亟虏患膊恍斓?，“我想說的只是你要更謹(jǐn)慎些。在我面前沒什么，在旁人面前定要小心，不要露出這些痕跡?！?/br>
    言詞未盡，天空一聲雷鳴，整個妖界都跟著震動，紅色花樹因為震動落下無數(shù)花瓣。

    秦江月沒再繼續(xù)說下去。

    是薛寧闔了闔眼說：“答案應(yīng)該快要揭曉了?！?/br>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薛寧的魔化還沒完全恢復(fù), 肯定不能就這么前往戰(zhàn)場，鎖靈陣沒有收起，秦江月的靈力也不足以支撐他們?nèi)チ宋ｋU的尸潮之中再安然返回。

    真的去了, 看修界眾人身陷險境, 又真的能做到袖手旁觀, 只顧自己安危嗎？

    所以還是不能就這么去看答案。

    薛寧也有點不那么想知道答案了。

    臨門一腳, 突然不敢去看。

    “算了?！彼r鳥心態(tài)起了，重新盤上腿道, “還是快些將自己的事情處理好要緊，魔化一日在身上, 一日擔(dān)心出什么意外。”

    秦江月已經(jīng)做好了冒險去外圍看一眼，不暴露身份，看完再回來的準(zhǔn)備。

    薛寧自己放棄，有些意料之外, 細(xì)想下也在意料之中。

    注視著她尖尖的耳朵，秦江月的情緒反倒比之前她想去的時候平和許多。

    要說真不擔(dān)心人間出事，那是不可能的。

    可眼下結(jié)果都出來了，再擔(dān)心也無用, 不如放寬心。

    而慕不逾的生死, 秦江月心中早有定數(shù)。

    以他曾經(jīng)對薛寧做過的事情，還有他對她所懷有的那種冒犯的情感，不管哪一樣, 都足以他死千次萬次。

    死在今日的尸潮之中，總比往后天下太平, 死在他的劍下多些體面。

    從謫仙島回來, 薛寧對慕不逾的處理意見就是兩不相欠，一筆勾銷。

    他不反對。

    她有她的決定, 他也有他的。

    秦江月傾身過去，替薛寧將額邊碎發(fā)整理了一下，動作細(xì)致溫柔，這是他面對她時獨有的狀態(tài)，以至于她總是會忘記，劍仙主殺，是戾氣很重的神仙。

    神魔大戰(zhàn)之前，凡間除了修界，輕易不敢有人供奉劍仙。

    是在神魔大戰(zhàn)之后，凡人才開始供奉這位救世主，以求心安。

    這樣一個殺神，怎會輕易放過慕不逾呢？

    天際邊暗色緩緩散去，秦江月甚至沒去數(shù)已經(jīng)過了幾天，這場惡斗結(jié)束就好。

    風(fēng)波過了，總體來說是件好事。

    秦江月正襟危坐，儀態(tài)萬方，小龜從薛寧袖子里出來放風(fēng)，就看到他淡漠的神情掃過來，幾乎有些冷血之意。

    觸及它的目光，秦江月嘴角微微抿起，弧度向上，明明靈力被鎖，身上有傷，領(lǐng)口微微敞開，是有些虛弱無力的易碎模樣，神情卻高貴冷淡，頗有些玩味。

    誰懂??？？？

    小龜立刻當(dāng)了縮頭烏龜，縮回薛寧的袖子里。

    秦江月漫不經(jīng)心地收回視線，將鎖靈陣維系地更穩(wěn)固一些。

    地動山搖都驚動不了陣中人幾分。

    無數(shù)的光束劃過妖界上空，是修界的人過去了。

    從數(shù)量來看戰(zhàn)果還算不錯，但從光束的氣息上來判斷，沒有慕不逾那一道。

    薛寧會好奇結(jié)果，是因為她覺得她所知的那些已經(jīng)沒參考價值。

    她可能以為事情不會那么糟糕，慕不逾不會死，所以想去看。

    后面又意識到不太愿意面對慘烈生死，生怕萬一，又反悔不去看。

    如今看來不去是對的。

    慕不逾不會有好結(jié)果。

    側(cè)頭掃了掃打在結(jié)界上的信符，秦江月悄無聲息地斂去一切，繼續(xù)閉目療傷。

    無爭仙府內(nèi)，活著回來的人沒有一個不身受重傷。

    但他們都顧不上自己，圍著其中一個人齊齊前往云歸峰。

    這里是無爭仙府醫(yī)修聚集之地，六界之中最好的醫(yī)修都在這里了。

    各宗弟子圍在洞府之外，急切地想要知道里面的情況，卻只看到所有醫(yī)修，包括長老們都搖頭嘆息。

    這不是好兆頭。

    一個嬌小的身影擠開了所有人，尖叫著讓他們閃開。

    “放我進去，我要去看我爹！”

    是慕妏。

    她還是固執(zhí)地稱慕不逾為父親，想要闖入洞府去看他到底怎么了。

    秦白霄橫劍阻攔，蹙眉看著她：“你怎么沒事了？”

    慕妏急切道：“我沒事了，白霄師兄看上去很失望？你是不是希望我和我爹都死了，這樣你們一家人就開心快活了？”

    “阿妏！”

    溫顏聽不下去，不得不出言提醒她話太過分，慕妏說完也后悔，可要她轉(zhuǎn)頭道歉也是不可能。

    她瞥了一眼師姐，師姐傷得很重，看著自己的眼中有提醒卻沒有責(zé)備，慕妏心頭一酸，黯然道：“別阻我的路，我要去見父親?！?/br>
    她還是想見慕不逾。

    秦白霄和溫顏對視一眼，恍惚想到這或許是最后一面。

    也可能已經(jīng)沒有最后一面了。

    連他都不敢多回憶那場與尸潮戰(zhàn)斗，本命劍上滿是血腥腐臭的味道，他不記得自己揮劍多少次，殺了多少冥鬼和行尸，只隱約記得那術(shù)綠色的光。

    那道將他們從行尸腐臭的撕咬、冥鬼陰冷的侵襲中拯救出來的光。

    當(dāng)時那種情況，如果沒有慕不逾的自我犧牲，他們可能全都得栽在里面。

    秦白霄橫劍的手緩緩放下，無論慕妏曾經(jīng)有什么，她對父親的感情是不需要懷疑的。

    若不能見到最后一面或成終生遺憾。

    可她身上究竟為何一點傷痕都沒有了？

    甚至修為也回來了，他竟然隱隱有些看不出她的境界了。

    他可是元嬰，會看不清她的境界只有一種可能，她的修為如今已經(jīng)可以和他匹敵。

    慕妏是劍修，一個近乎元嬰的劍修誕生——在她瀕死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