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 第126節(jié)
張易之懶懶問,慢條斯理舉高右手,對光照看碩大的紅寶石戒指。 “況且,救了你,我能得什么好處呀?” 武三思眉頭緊皺,不知如何作答。 世家結(jié)盟,擔(dān)保的手段無非姻親與提攜子侄入仕。 張家在地方上有些名氣,族親累累,興許也有一兩個出色的,可張易之的晉身之道為人所不齒,青年才俊不肯來京投奔,身邊唯了老母并張峨眉,再加幾個打秋風(fēng)的老不修,這就艱難。 “梁王再欠我一個人情也成!” 張易之大袖一甩。 “反正也不是第一遭了,當(dāng)初魏王本不必死,只因梁王嫌他擋道兒。” 武三思忙不迭下死力擔(dān)保。 “下官與府監(jiān)同聲共氣,不做他想!” 張易之對他的果斷毫不意外,伸出手來擺了擺,不讓他借題發(fā)揮。 “那太孫呢?” 武三思一愣。 有李重潤,才有李顯的安穩(wěn)儲位坐,不然圣人眼里哪瞧的上他? 但緊接著武三思眼底掠過恍然大悟的神色。 不等他開口,張易之已理所當(dāng)然道。 “太子但凡還有兒子可靠,就不會靠女婿,您說是吧?” ************* 蛋殼青的天際浮起一層明媚的紫色霞光,如珠如寶,璀璨爛漫。 人說天工至巧,非人力所能及,可瑟瑟卻覺得,眼前光澤色彩,比起昨夜為女皇慶生的盛大排場,還遠(yuǎn)遠(yuǎn)不如。 她伏在李仙蕙懷里翻了個身,閉著眼問。 “還沒到家???” 丹桂替她捻了捻耳后發(fā)絲,收回手,看指尖染上了石榴紅的汁水。 “郡主玩成這樣兒,果子醬都抹在臉上了?!?/br> 再看李真真,蜷在角落裹緊被子,像只大蟬蛹。 天街日日有人灑掃,并不顛簸,可李仙蕙沒什么睡意,兩手掖在瑟瑟脖頸子里取暖,頭倚著司馬銀朱的肩膀喃喃。 “我這回也不知是不是辦錯了,這頭托了夫人,那頭并沒說給他知道?!?/br> “你跟我阿娘不是說……?” 明白過來便恨恨瞪她一眼。 “你呀!你也不想想,他那攤爛泥扶得上墻么?” “我不是要扶他上墻,實(shí)是想他出去散散,魏王還不滿周年……” 司馬銀朱驟然橫目示警。 李仙蕙掖了掖鼻子。 宮里忌諱多,又是圣人壽誕,斷不能提白事,可左右都是至親心腹,她微微吁出口熱氣,替武延基打抱不平。 “枕園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他多難過?梁王原是故意不盡禮,只說圣人——方才高興,順口問他婚期幾時,我瞧他臉色就變了,好歹是親侄兒,日日混在眼前十年,死了才幾天,就忘在腦后,真真叫人心寒?!?/br> “自家落花流水一攤子事兒,還從他身上心寒呢?!?/br> 司馬銀朱不滿地咕噥。 “看你與他一處,我就煩得很,怕你被他連累了?!?/br> 李仙蕙不作聲。 司馬銀朱對她有愧,遲遲往她肩頭攏了攏,手才搭上去,李仙蕙便猛一縮,驚動得底下瑟瑟皺眉喃喃。 “哎——別動?!?/br> 兩人都不動了,瑟瑟睡的憨然,扭股糖似的扭了扭,又鼓起嘴。 李仙蕙嘆氣,僵著身子重往后靠。 司馬銀朱也是欲言又止,魏王死的不明不白,武三思與張易之明里伸手,她阿娘暗里默許,合起伙來,在圣人眼皮子底下?lián)v鬼,武延基糊涂蟲瞧不出來,李仙蕙可不好糊弄。 她故意找了話來問。 “瞧這個進(jìn)度,到夏天,興泰宮未必建的成,除非再加錢,多調(diào)民夫,雖是冬官的活計,但動錢、動人,數(shù)額如斯巨大,非從鳳閣、鸞臺走一遍不可,但如今是魏元忠兼任,他的性子又不比狄相,恐怕是難。” 李仙蕙搖頭。 “圣人也不知想什么,舉著看了半晌,遞給才人了。” 兩人皆默默。 原想借這閑雅的行宮,引圣人吐口退位,連張易之一道帶走,便解了幾處麻煩,可瞧圣人這意思,恐怕還得再花些功夫。 司馬銀朱便安慰她。 “不止你失望,你瞧今晚,相王府出盡百寶,那幾兄弟一道上陣,哭的哭笑的笑,才換來兩個從五品,這算什么名牌兒上人物?難為相王跪著謝恩。” 提起這個李仙蕙也無奈了。 “一個尚食奉御,一個尚輦奉御,龍子鳳孫,為圣人管酒菜,管車馬,比比我們家,哎,我瞧姑姑臉都白了,想替四叔說句話,又被夫人壓下去了。” 司馬銀朱瞟了她一眼。 圣人如此,自然也有個道理,李仙蕙看不明白,做內(nèi)臣的卻洞若觀火。相王是人才,真抬起來,又是重蹈魏王與梁王的覆轍,做弟弟的心生不滿,當(dāng)哥哥的彈壓不住,全是后患。 這話叫她怎么說呢? 說出來,便是罵李仙蕙的老子無能。 她舔了舔唇,婉轉(zhuǎn)道,“許是留給太子往后施恩,好使兄弟和睦。” “這倒也是!” 她這樣一解釋,李仙蕙恍然大悟,摟著瑟瑟的胳膊緊了緊。 “說個笑話兒給你聽,琴熏瞧上了那府里老三,巴巴兒念了幾回,方才我留神看,果然少年英特,有幾分風(fēng)采,難怪那時府監(jiān)想把眉娘給他,你說,等我阿耶登基了賜婚,是不是一段佳話?” 太平兒女成行,死活不肯攀太子家的親事,甚是難看,若能迂回一番,把梁王府與相王府打成捆,也好。 不過看琴熏的性情,司馬銀朱卻覺得她等不得。 指她懷里的瑟瑟揶揄,“你且cao持完她那樁,再想別的罷?!?/br> 第121章 枕園人去樓空, 李顯全家搬進(jìn)東宮,呼啦啦帶走了不少仆傭,連笠園還有幾房闔家伺候的老世仆投過去, 幾頭貍貓煨慣了熱灶,恍然撲了個空,聚在廊下喵喵地輕叫。 李仙蕙站在坡上花廳, 俯瞰院子里光景,莫名感到一絲涼意。 墻根底下喂白鶴的青瓷槽子翻了,灑了滿地的稻谷, 梁王府幾個管事嬤嬤出出進(jìn)進(jìn),都顧不上料理。 她撫了撫手臂,晴柳忙往她肩上搭了件翡翠撒花的錦袍。 “走罷, 待會兒內(nèi)侍省來人搬箱籠, 雜七雜八的力夫,白沖撞了?!?/br> “搬了十幾日,還搬?屋子都空了?!?/br> “喏,太子妃房里那面大鏡子,四五個人才抬得動, 還有,后院紫藤花的廊架,三娘嫌?xùn)|宮那株才栽的枝條嫩, 也要帶走?!?/br> 不倫不類,這一整個的神都,處處透著前朝后世難以想象的荒誕,譬如堂堂太子在親王府邸借住許久, 臨走還要順兩棵花樹。 晴柳瞧她舍不得。 “嗣魏王說四月好,您就不該吭氣兒, 有這會子磨磨唧唧的功夫,不如與二娘一道,省好些功夫呢。” 李仙蕙橫了她一眼,“我不過是舍不得這園子,招出你兩車話?!?/br> “罷咧!” 晴柳不信,“重光門過來近,到底兩家人啦,況且在這兒是未婚的男女同出同入,他敬著你,又發(fā)饞癆,往后圓了房,恐怕不似這般寶貝……” 上下一通打量,李仙蕙臉上紅粉菲菲,是新嫁娘的容光煥發(fā)。 “不過也有人說做了夫妻更粘纏,您瞧太子與太子妃?!?/br> “銀朱這些時管你管得少了,該拘回宮去背兩遍《女則》?!?/br> 李仙蕙橫目推開她,當(dāng)先走在前頭。 晴柳忙跟上。 “回去瞧瞧四娘的打扮,說是郡馬花功夫?qū)淼暮昧献?,別說外頭,宮里都沒那樣鮮艷的色調(diào),府監(jiān)知道了,還請留兩匹給圣人做褙子?!?/br> 李仙蕙聞言一笑,“這是府監(jiān)會做人,你還當(dāng)真了?!?/br> “怪哉!” 晴柳兩手一拍。 “府監(jiān)這些時肯給好臉兒,眉娘也是,當(dāng)著眾人說要嫁在四娘前頭,到如今沒影兒,太孫不搭理她,她也不惱,又說明日早來,混在姐妹里頭送嫁?!?/br> “她那時憋著氣,想開了最好不過,替她尋夫婿,太高了不好,尤其我們李家,瞧圣人面上,認(rèn)下武家世代選妃就罷了,沒得認(rèn)下張家?!?/br> “那不然也往武家嫁,做妯娌?可五兄弟定下兩個,下剩的都比她小?!?/br> 李仙蕙盤算一遍,作罷了。 “我安排她,她定然不襯意,且放放罷?!?/br> 主仆相攜出來,早有東宮的花輪車等著,一見她來,全低下頭去。 李仙蕙昂首立在階上,等黃門調(diào)配,百尺紅綃前前后后,遮擋住提燈提香的宮人,執(zhí)戈的侍衛(wèi),足足一二百,從門口直排到天街上。 韋氏心疼女兒,也是新貴登臺,等不及的使用,特特借她太子妃車駕。 當(dāng)然逾制了,可是尚宮們不開口,言官還沒摸清風(fēng)向,也不敢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