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 第118節(jié)
武崇訓面上紅一陣白一陣,試圖解釋,但事實俱在眼前,根本無從解釋,說來說去不過‘自?!?,話一出口便是生分。 沒辦法,他只能硬著頭皮裝聽不懂。 “自來武將出了京,便不能與舊部聯絡,尤其忌諱刺探朝廷機密,這也是撇除嫌疑的意思,并不為他們姓武,便可以為所欲為?!?/br> “照章程自然如此,可三哥,將心比心,來日若是你在外領兵,老婆孩子在京卷入謀逆大案,你不刺探嗎?” 武延秀哼了聲。 “漂亮話哄外人罷了,咱們自家兄弟,還扯這些?” 武崇訓眉頭皺緊,恨他句句不饒人,又恨他什么忌諱說什么。 武延秀又道。 “不提堂伯,倘若圣人當真……想欺瞞也難,總要留下蛛絲馬跡,這事兒只能從下往上查,你們不敢動,大不了,我去捉他回來問問明白,都有誰,畏懼強權,謀害了我阿耶!” 昂首正色向武延基激將,“大哥,干不干,你說了算!” “合該如此!尤其是動手的那個,一定要揪出來!” 長長一番鋪墊,武延基自然舍命跳上戰(zhàn)車,激憤地與他擊掌。 “你們兩個,過過腦子!” 武崇訓發(fā)急,一手一個摁住肩膀。 “萬萬不能驚動太子!” “三哥怕什么?” 武延秀不屑地拍掌抹掉他手指。 “怕郡主參與了么?還是怕牽累了梁王府?” 輕飄飄挑起眼梢,睥睨著堂兄,堵得他無話可說。 “不妨,你只當今日沒來過,沒聽見,要殺要剮,是我們兄弟!” 陰陽怪氣,想激他發(fā)作,但做的太明顯,武崇訓臉上沒什么變化。 找到陳金水,甚至順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又能怎樣? 無非私下行刑,無聲無息地挑一顆人頭在這破院子里,連武承嗣正經的墓園都進不去。 武延秀冷嘲熱諷一通,帶著舍生取義的頑抗,用力握住武延基的手。 “事關重大,我原想私自查訪,有些眉目再告訴大哥,然……” 他苦笑搖頭。 武延基頓時明了,義憤填膺地拍案,“李家兒孫盡多,為何叫你去!” “這個不必提了?!?/br> 武延秀早已認命。 “但大哥務必瞞住四哥,萬一你我有什么,還能替魏王府留一脈香火?!?/br> 武延基胸中澎湃起伏。 他才答應了李仙蕙隨堂辦差,頭一日就是旁聽春官商議武延秀的陪嫁。 事無先例,又是男家入贅,郎官的鄙夷就不提了,單說那點子東西,真真拿不出手,別說千里迢迢去外邦,就是在京娶一房六品官家的娘子,都不夠。 拉住小弟想攬進懷里,說大哥為你撐腰,卻被他陰郁的面色阻住了。 再看武崇訓,也仿佛被鎖扣掐住了脖頸。 武延秀提著勁兒,痛快地潑臟水。 “兩位嫂子婦人心性,定然不是存心的,還是受了人家的唆擺利用,倒不必細問,可是瓊枝姑姑,我無論如何要請教幾句。” 這一軍將得武崇訓人仰馬翻。 也不等他應對,向武延基抬抬手。 “晚上是我輪值,先走一步,這件事請大哥細細掂量。” 掉頭便往光亮處走。 幾個小廝掩在墻根底下,見他出來,一個戴斗笠,一個捧上馬鞭。 “許郎官著人來問,會仙樓包的席面是今兒,您動身了么?” 武延秀笑得古怪。 “你再靈光些,往后郡王府修起來,提拔你做長史?!?/br> 那人嚇得一趔趄。 和親的郡王,在京還蓋不蓋郡王府,這章程誰也拿不準,可是長史從內侍省調遣安排,雖不用凈身做太監(jiān),卻要受太監(jiān)轄制。 他堂堂街面兒上混日子的好漢,哪能受那個腌臜氣? 武延秀沒聽見謝恩,掉頭玩味地盯著他看。 水漾漾的眼睛霧氣蒸騰,隔著雨簾子一望,嫵媚勝過戲園子里的小旦。 可那人深知他性情,這么情意綿綿地望一眼,跟著就要喊打喊殺。 他心里害怕,咧嘴干笑著后退。 “謝,謝郡——” “謝誰?” 武延秀冷冷勾著嘴角哂笑。 他忙改口。 “小的情愿給公子守這間房子,不稀罕勞什子郡王府!” “算你知趣兒!” 武延秀整整雨披子,壓低斗笠遮住面容,跳上馬走了。 “他安得什么心?!” 屋里武崇訓繃得渾身發(fā)僵,見他走了才松下來。 為父報仇不對么? 武延基狐疑打量老三。 如今他算活明白了,人爭一口氣,圣人下的黑手與李家無關,可是阿耶不能白白死了。 第115章 武延秀在雨里肆意縱馬疾行, 三兩個拐彎趕到會仙樓。 雨絲密不透風,路面兒上光禿禿地,一個人影都沒有。 青石板上汪著一灘一灘的水漬, 倒影出他烏黑的鳥皮靴子,下馬石邊豎著兩個過賣,蔫頭耷腦倚著門框, 正無聊,遠遠瞧見他來,都掙蹦起來。 “公子這邊來——” 相熟的迎上來牽馬去喂, 嘴里抱怨,“今年雨水太多了,才晴了幾日?” 瞥他一眼, 武延秀問, “許郎官來了?” 過賣應了個是,附耳講悄悄話。 “院正兩房姨太太打起來,劃傷了臉,今兒沒上衙門去,院副聽得許郎官中午出來吃酒, 說要湊熱鬧,帶隊全來了?!?/br> “全來?五位官正,五位靈臺郎, 加院副,來了十一個?” “可不是!” 過賣也很稀奇,“今兒衙門搬來這兒開張?!?/br> 武延秀鄙薄地直皺眉。 渾天監(jiān)察院果然是清水衙門,餓的官兒都瘦了, 非親非故,又不認識, 居然好意思上門來蹭飯。 過賣覷著他的臉色,湊趣兒道。 “公子向來照應我們家,今兒客人多,咱家送個菜也成?!?/br> 武延秀駐足在月洞門邊。 往常人來人往,酒色喧天,今日全叫雨洗凈了,□□墻邊一枝崎嶇的垂絲海棠,花苞漾著淡淡粉色,兩三顆,宛如珊瑚珠。 頓了下負手道,“不用,這幫朋友往后也難見面,頭先定的乙等席面?” 過賣道是。 會仙樓的甲等,一個人兩匹絹,配的是入爐羊、洗手蟹、姜蝦、鹿脯,親貴等閑視之,擱在尋常官家,就算有臉面了。乙等一匹絹,管茶管酒,管冷盤,管佐酒的小菜,煎魚、鴨子、雞兔合炒。 “人多更不能失禮,你按一客席五匹絹的份例預備罷,再找?guī)讉€札客。” 過賣喜得躬身。 “下雨客人都少了,虧得您來才能開張!小的這就去安頓,請您上頭坐。” 一壁說一壁抬手指路,里頭又有別人來接,高聲唱客。 “三樓雅間兒!” 過道頂端的包間門開了,酒氣轟然散出來,嗆的武延秀吸鼻子。 一個吃醉了的中年人跌出來,手里還提著筷子,瞇眼瞧他半天。 “誒,我當是誰這么大方,原來是淮陽郡公——” 就有人從屋里拽他。 中官靈臺郎許子春走出來,年紀小,官職低,做派卻很硬朗,用力把院副硬推進去,順手轟地帶上門。 抹抹袖子快步走來,滿懷歉意地拱手。 “郡王,今日實是我辦壞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