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 第56節(jié)
采薇卻不以為然,嘴里應(yīng)話,眼比著瑟瑟。 “郡主年紀(jì)小,容奴婢賣弄兩句,上回圣人還夸我們夫人呢,教養(yǎng)出這幾個女兒,灼灼庭芳,滿神都比比,都拔尖兒。再說,嫡母過問親事才好?。‰y道你想學(xué)公主府那幾個姓武的,嫡母一概撂開手不管?” 瑟瑟氣得夠嗆,連個婢子還陽奉陰違,心里已是大大記了楊夫人一筆。 再看琴娘,委屈地眼淚直打轉(zhuǎn),實在可恨,遂吩咐。 “杏蕊去請顏夫人來,就說是我請教她,風(fēng)疹怎么處置好?” 采薇嚇了一跳,顫顫往她臉上試探。 顏夫人威名遠(yuǎn)播,一個不高興,就敢拿鞭子抽嗣魏王,梁王、魏王且看她臉色,楊家算哪棵蔥?將軍不在了,樹倒猢猻散,人家還不稀罕指教呢。 這才勉強(qiáng)道,“芝麻綠豆點子事情,怎敢驚動顏夫人……” 瑟瑟冷冷哂笑。 “姑娘家,容貌豈是小事?你見識短淺,我也懶得教導(dǎo)你,別說疹子退不掉如何,便只留下淺淺印記,亦是莫大遺憾?!?/br> 她艷色非常,早引得神都議論紛紛,說出惜色之語更令人信服。 琴娘兩手握著拳頭,負(fù)氣道,“越性破相就罷了,什么大不了的事!” 采薇訕訕?biāo)砷_她退到一邊,便被杏蕊拉走了。 瑟瑟打量琴娘,楊家三個姑娘都算美貌,可是被瑩娘一比,琴娘、瑤娘就顯得平淡了,但可貴的是,琴娘眼里有果決明亮的光,是肯拼一把的。 “不值得為個婢子生氣……” 琴娘咬著唇打斷,“哪是為她?!” “更不值得為楊夫人生氣,反正是個糊涂人,何必理會?往后你有你的家業(yè)要顧,又沒有同母的兄弟,娘家嘛,當(dāng)門親戚往來就是了?!?/br> 這筆賬應(yīng)該這么算么? 琴娘有點灰心,“以為出了個女帝,天下女郎的終身能順?biāo)煨?,誰知還是一樣,被人cao持?jǐn)[弄,樣樣由不得我?!?/br> 瑟瑟失笑,耐心開解她。 “那是自然,圣人雄踞九重天上,管他是男是女,層層威儀逼壓下來,有何區(qū)別?楊夫人允你嫁的,左不過那幾家子弟?!?/br> 琴娘嘴硬,“所以我非嫁個稱心如意的不可,窮更好,氣死她!” “這就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了?!?/br> 瑟瑟收斂了笑意,仰頭令丹桂退下。 “琴娘,我原是看重你行一樁大事,因牽連甚廣,更要早早提醒你,別輕易應(yīng)允,免得往后懊惱反悔,壞了你我的情分。” 周遭寂靜無聲,只有頭頂巴掌大的綠葉摩挲,發(fā)出沙沙聲響。 兩下里都沉默,琴娘慢慢起身,踱步到一株豐艷嬌嫩的紅薔薇旁,她轉(zhuǎn)著傘柄,一面?zhèn)壬硇蕾p,一面問瑟瑟。 “你想甩開郡馬,是么?” ********* “什么東西?!” 武延秀點完存貨,從庫房取了兩份弓韜和胡祿,記好賬簿,便大踏步出了司政院庫房。 圣人召開詩會,各臺省官員都去湊熱鬧,出風(fēng)頭,院里冷冷清清,只剩兩三個人駐留,所以他也趁亂溜號。 裘虎等在石獅子跟前抻筋骨、伸懶腰,聽見他一路罵罵咧咧奔出來。 “大白天的,恬不知恥!” 裘虎有點想笑,怕他翻臉,捂著嘴往暗影里笑。 武延秀力圖混跡行伍粗人之中,但一張嘴,還是顯出世家身份來,兵痞哪有罵女人厚臉皮的?就算當(dāng)街被女人扒了袴,亮出家伙,也要笑,實在鬧得不像,就是一句‘不要臉’,他還整出四個字兒的雅詞了。 “全都賴你,今天就去!” 弓韜和胡祿掛在腰上,武延秀遠(yuǎn)遠(yuǎn)指裘虎罵。 裘虎頓時跺腳,暗罵怎么沒想到! 原來武延秀惦記進(jìn)山打獵已有些日子,他幾次三番推脫,見他舉著弓韜逼到臉上來,義正詞嚴(yán)拒絕。 “可去不得!擅離職守一重罪,偷闖御苑又一重罪。” “糊弄老鄉(xiāng)?!” 武延秀猛一把推得他趔趄。 “御苑自在神都,這窮鄉(xiāng)僻壤,偶然興建行宮,還不準(zhǔn)我打獵了?!” 回回受了女人調(diào)戲,他便是這副粗蠻不講理的模樣,仿佛磨爛了油皮,多結(jié)幾道傷疤,便沒人吃他豆腐。 裘虎不敢點破。 “下次休沐,咱倆快馬過來,今天就罷了,何必圣人眼皮子底下犯沖?” 武延秀很不滿,他倒不是手癢,也不是饞兔子rou,實在閑的發(fā)慌。 在京時千牛衛(wèi)有校場,就在胡家巷盡頭,他是司戈,無須扈從圣駕,常在校場摔摔打打,如今困在山上,舉動犯禁,筋rou都軟爛了。 裘虎大眼珠子一轉(zhuǎn),笑嘻嘻指湖對面的‘水中仙’,戲謔道。 “獵狐貍何必進(jìn)山?有現(xiàn)成的,過倆月新婚燕爾,瞧著就不是那模樣了。” 提到瑟瑟,武延秀不由地一皺眉,見裘虎兩眼放光,嘴里分明轉(zhuǎn)著些污穢的字眼想毒害他的耳朵。 往常他們也愛在他跟前說些有的沒的,試探他懂不懂,懂多少,都能糊弄過去,今天卻是暴躁異常,捂住裘虎的臭嘴大力一推。 “滾蛋!” 裘虎的后腦勺被推的轉(zhuǎn)過來,兜鍪搖搖欲墜。 “知道人家定了親,就別渾說!那是我家的媳婦,不準(zhǔn)你嚼蛆!” “哦——” 裘虎是個爛脾氣好人,沒往心里去。 兵營里都這樣,一言不合就開打,武延秀力氣可以的,不在他之下,下手也有分寸,不然這一下子能把他脖子擰錯位,再找大夫正骨就遭罪了。 “那你尋個地方歇涼快,有人找替我頂一頂?!?/br> 武延秀不笑了,直視裘虎,像個夜梟,腦袋往左邊轉(zhuǎn)轉(zhuǎn),往右邊轉(zhuǎn)轉(zhuǎn),眼神釘死在他臉上。 “你不是犯慫么?” “祖宗,我出京一趟容易么,娘子眼都望穿了。” 武延秀很掃興,瞪他半晌,終于無奈地?fù)]手。 “滾滾滾!快去快回?!?/br> 裘虎恨不得原地起飛,丟下一串大笑,“哈哈哈哈,就在山下閔家村,啊?萬一,你……就來?。俊?/br> 后頭幾個字已是去得遠(yuǎn)了。 武延秀百無聊賴,快步走到廊廡底下,忽地頓住了腳,滿臉稀奇。 “府丞怎么來了?” 榴花樹背后一陣亂響,鉆出個身高七尺的大漢。 四十左右年紀(jì),儀觀雄偉,意氣風(fēng)發(fā),胡亂套件淺緋小團(tuán)花圓領(lǐng)袍,兩臂上壯實的肌rou撐滿衣裳,全然不似中樞常見的沉穩(wěn)內(nèi)斂,倒是滿臉精干。 他與武延秀十分熟稔,瞧不見面孔也知是誰,待看清他手里物事,更是眼前一亮,高興地摩拳擦掌。 “老六!還得是你,與我想到一處去了?!鄙焓直銇斫印?/br> 第60章 “府丞怎好與我等粗人玩耍?” 武延秀卻不肯與他廝混, 弓韜往身后一藏,叫他撈個空。 “前頭詩會,您來兩句, 撈個彩頭,圣人一高興,再放您去與突厥、吐蕃周旋, 再成就大功,嘖嘖,已是五品了, 再升豈不是要執(zhí)掌六部?” “你再叫一聲府丞試試?” 郭元振臉拉得八尺長。 他身兼兩職,既是春官主客司郎中,掌諸藩外事, 又是控鶴府的二把手, 張易之是府監(jiān),他便是府丞,外頭人稱‘右控鶴’。 “笑什么笑?別以為我升了官不好意思揍你,想當(dāng)年我在通泉縣……” “哎,別提了, 別提了!” 武延秀一疊聲打斷。 “耳朵聽出繭子了,知道你膽敢造私錢,又掠賣人口, 坐地稱霸,一百個縣蔚不敢做的營生,你都做了?!?/br> 說到當(dāng)年的威風(fēng),郭元振滿臉得意, 喋喋賣弄。 “不是我吹,你當(dāng)我差錢么?實是民風(fēng)彪悍, 尋常律令約束不住,匪盜捉來縣衙,牢飯還沒煮熟,就有人使土炮炸衙署,衙役砸死兩個,官差不干活兒,全躲在家里,倒要我貼私房請他出山,不造錢怎么辦?再說,這等亡命之徒,殺便鎮(zhèn)住了么?哼,我把他老子娘,煙花里的相好,襁褓里的嬰孩,通通賣給胡人做奴隸,叫他斷子絕孫!” 這點光輝事跡,郭元振起個頭便要講到尾,生怕人不知他手段狠辣。 武延秀好笑,專提他不愛聽的。 “你路子太野,治下良民過不得了,上京告御狀,氣得圣人動用肅政臺,使枷提你來神都,誒嘿嘿,這一來就天雷勾動……” “你閉嘴!” 耳邊炸起滾雷樣怒吼,卻嚇不住他,武延秀翻了個白眼。 “偏圣人吃你那套,反留你在右武衛(wèi),朝夕相見?!?/br> 他不遺余力地描述那場面。 “要說還是你膽兒肥,本來謝主隆恩就是了,你偏滿嘴抹了蜜,說什么草芥之人,覲見之機(jī)千載難逢,怪只怪圣人垂簾兒,你沒看見真容,咫尺之間,如隔云霧,不勝惋惜,竟鼓搗得圣人卷簾相見——嘿嘿,到底是你想見天顏,還是想叫圣人看清你???” 他左瞅右瞅,皺眉思索就憑郭元振這副尊容,到底是哪點能得女皇青睞,招得郭元振乒乒乓乓動起手來。 武延秀把弓韜胡祿往地上一扔,仗著甲胄護(hù)體,只拿肩膀、膝蓋大力頂撞,甚至用兜鍪上的尖刺挑他肚腸。 郭元振只有一件錦袍,大大吃虧,邊躲邊罵,“嘿!有本事脫了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