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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郁金堂在線閱讀 - 郁金堂 第48節(jié)

郁金堂 第48節(jié)

    “公子在前頭,有集仙殿照應(yīng),斷少不了什么,郡主就放心吧。”

    李真真嗤一聲笑出來。

    “你腦子是實心兒的,哪怕是盤豆腐呢,只要是四娘送去的,比佛前開光的還強些,別問東問西了,趕緊去。”

    豆蔻這才了悟,忙忙地去了,這邊司馬銀朱繼續(xù)講故事。

    “楊將軍與頂頭上司,右衛(wèi)大將軍慕容寶節(jié)私交甚好,慕容大將軍有一房愛妾,向來藏于金屋,不侍奉公婆妯娌,更不服侍正妻。有日,慕容大將軍請楊將軍到金屋喝酒,令愛妾作陪,楊將軍一時嘴快,說慕容大將軍寵妾滅妻,恐生禍患。本是酒后閑話,偏被愛妾聽個正著,氣憤難當(dāng),竟一壺毒酒藥死了他!”

    李真真“啊”了聲,驚愕地握住嘴,這才發(fā)現(xiàn)神都的故事,別有一番刀光劍影的恐怖。照她頭先所想,妾侍從中作梗,頂多就是吹吹枕頭風(fēng),給楊將軍上上眼藥,破壞他的仕途罷了,萬沒料到竟直下殺招。

    瑟瑟也受了一記重錘,膽怯地問,“那……案子怎么判的呢?”

    處置婚事舉重若輕的姑娘,說起人命官司,到底夾了幾分慌亂,再沒有方才一念即起,便提著豆蔻去擺弄武崇訓(xùn)的灑脫了。

    司馬銀朱放緩了語調(diào)。

    “那金屋在長安城外細柳原,乃是漢朝周亞夫屯兵之處,地勢走向中便含了煞氣,自來以親殺親的重案便多,縣令判了妾侍問斬,慕容大將軍發(fā)配嶺南。突如其來的災(zāi)禍,又是如此不堪的發(fā)端,所以大將軍還沒出城,妻族便找上門來要求和離,連子女全帶回娘家去了。”

    “這判的公道!”

    李真真忍不住拍案喝彩。

    “他把家里弄得倫常顛倒,自是他去受苦處,丟官發(fā)配都是應(yīng)當(dāng)?shù)模故菞顚④娫┩?,竟死在這么個東西手里!”

    結(jié)果這話招來瑟瑟緩緩搖頭。

    “殺人償命,慕容大將軍只判個發(fā)配,也太輕了?!?/br>
    李真真傻了眼。

    這是怎么說?妾侍賤人,堪比牛馬,譬如房州鄉(xiāng)下開集會時,也聽過瘋牛踩死了人,主人自要賠錢坐牢,卻不用償命。

    “他作養(yǎng)出個蠢貨來,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斷送了官身品階,連兒女都改了姓氏,往后孤魂野鬼無處依附,還不夠么?”

    李真真看著瑟瑟,不明白還要如何才足夠懲治。

    一陣沉默,瑟瑟對著手指,眼盯住銀亮的筷子,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

    那張臉已經(jīng)褪去了方才那一瞬的怯懦,仍舊是要在神都這只碩大糟爛的口袋里掏摸掏摸,看能挖出什么寶貝來。

    “能一時激憤殺人的妾侍,必定出身下流,常受權(quán)貴踐踏,應(yīng)當(dāng)明白毒殺官員是何下場,卻還是不管不顧,可見慕容大將軍平日縱容她到何等地步?!?/br>
    瑟瑟認真地分析。

    “她是把刀,持刀的卻是慕容,楊將軍無辜受害,當(dāng)追究人,而非兇器?!?/br>
    李真真皺著眉頭道,“你這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不想司馬銀朱直起了身子。

    “奴婢倒不這么想,楊將軍所說自是不錯,寵妾滅妻,必招禍患,果然慕容大將軍就遭難了,不論是殺是流,都算無妄之災(zāi)??蓷顚④姷娘w來橫禍,又何嘗不是他自己心直口快惹出來的?人家家事,外人本就不該置喙,尤其當(dāng)面議論,更是不妥。須知有德行的人,你不勸說,他也會行正路,而慕容大將軍這種人,楊將軍好心勸說,就算沒被毒死,也踩了上司痛腳,好心當(dāng)做驢肝肺,往后被他處處刁難,挾公報私?!?/br>
    這又是一樣見解,比方才所論慕容大將軍之罪責(zé)輕重,更遞進一層,而至行走官場,乃至敷衍親友,當(dāng)如何趨利避害的問題。

    李真真與瑟瑟聽得入神,愈發(fā)鉆進去。

    瑟瑟人沒安靜的時候,心里想事兒,雪蔥似的長指甲還在案上噠噠敲擊。

    蓮實左右瞧瞧,院門早關(guān)了,月黑風(fēng)高,寒風(fēng)陣陣,夾雜著巡防的腳步聲。

    她們住的實則是驛館的一個跨院,日常充作花廳使用,地方雖大,四面墻板都可拆卸,狹縫處處漏風(fēng),天花板四角更是布置了高高的料絲燈,這燈是南詔手藝,制作費工,用瑪瑙、石英煮出漿水抽絲編織,平板無圖也隱隱有繪畫趣味,頭發(fā)絲般細密的琉璃片密密匝匝,極之耐看。

    “奴婢自幼被指給我們郡主,陪她上學(xué)讀書,聽了滿肚子稀奇古怪的前朝故事……原來所謂歷史者,就是百年前的帝王將相做下什么一時激憤之事,卻被后人渲染附會,以為處心積慮。”

    司馬銀朱徐徐引入正題。

    “又隨郡主出入顯貴門庭,親見三品、四品的官眷,人前堂皇,人后受娘家轄制,與夫君奪利……百般難為,仍百般向上。”

    她挑起一道眉毛審視兩姐妹,見她們眼里迸出驚艷的光。

    “譬如故事里,慕容家固然折了一位正三品的要員,楊家亦報仇無門,幸而楊將軍的夫人是個巾幗里的英雄,不肯咽下啞巴虧,直斥長安縣令斷案不公,竟詣闕上書,求得圣人口諭,發(fā)還大理寺重審……”

    她著重道,“這才改判了斬立決!”

    “啊——?!”

    李真真一陣發(fā)懵,以為自己聽錯了,嘶嘶地倒抽冷氣,“她,她這也是奪了人的性命啊!”

    司馬銀朱沉吟著不開腔,李真真激動地站起身追問。

    “瑟瑟你說呢?楊夫人為夫報仇自是果敢,可慕容大將軍已然眾叛親離。再者,阿耶說過,從京中攆出去流放的人,沒幾個能活著回來,早死晚死而已,她何必趕盡殺絕?”

    瑟瑟也站了起來,卻挽住李真真向司馬銀朱蹲身,像個真正的大家閨秀。

    “師傅在上,請?zhí)撌芪遗c三姐一拜。”

    她鄭重其事地低垂螓首,心悅誠服模樣,“師傅,驛館中不便施行大禮,回去定然補上?!?/br>
    第51章

    司馬銀朱秉性堅定, 處事有足夠的耐心,待人又公正懷柔,李仙蕙初初把瑟瑟托付給她, 便是存了去其鋒芒的意思。

    終于馴服了這野馬,她不緊不慢起身,雙手搭在瑟瑟肩頭心平氣和道。

    “郡主的師傅是要上史書的, 定然是位青年才俊,世家出身也好,寒門才子也罷, 總之是個極好的名頭,亦是一種極好的關(guān)系,正如郡主挑選郡馬, 須得徐徐圖之, 甚至當(dāng)個誘餌,同時釣起好幾條魚?!?/br>
    瑟瑟連連眨眼,簡直喜不自勝,脫口道,“哎!二姐真是, 真是!”

    司馬銀朱笑她不沉穩(wěn),壓手令兩人坐下。

    “其實頭先縣令所判并無不妥,因《賊盜律》規(guī)定, 以毒殺人,輕于棒殺、砍殺等,只需流放。但楊將軍這樁案子鬧得沸沸揚揚,以至高宗修改律條, 從此往后,毒殺亦需以命償命?!?/br>
    瑟瑟依稀聽懂她是說事在人為, 不必為成律限制,但嘴上說不出,只能嗯嗯點頭,因字還沒識得幾個,這個《律》、那個《律》更沒影兒,一句都搭不上。

    她想了半天,只能小心翼翼地問了句,“后來呢?”

    “后來?后來菜都涼了!趕緊吃罷?!?/br>
    瑟瑟長長地哦了聲,心里已經(jīng)琢磨起來,卻不敢挑戰(zhàn)師傅的耐性,夾著一粒菰米舉在嘴邊發(fā)怔。

    司馬銀朱看出她是個學(xué)無止境的人,不說清說透便吃不香甜,因道。

    “楊將軍死后,圣人憐惜他英年早逝,特向高宗進言,欽點了他的兒子楊嘉本入仕,那時楊公子還不滿弱冠,十來歲小人,從羽林起家,矜矜業(yè)業(yè),做上左衛(wèi)將軍時還不滿三十歲,真可謂前途無量,圣人在內(nèi)廷提起來,說自家子侄唯有這一個出挑,將來如能出鎮(zhèn)邊關(guān),立功回朝,少說是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那便位同副相了!”

    瑟瑟贊嘆,“霍!這升的可真快?!?/br>
    司馬銀朱轉(zhuǎn)過頭,燭火映照下,兩道長眉漸漸蹙了起來。

    “可是天有不測風(fēng)云,前幾年吐蕃進犯,武威軍領(lǐng)旨討賊,點了薛懷義做行軍總管,小楊將軍從旁協(xié)領(lǐng),去時壯志激昂,圣人親替他挽上護臂,轉(zhuǎn)眼竟戰(zhàn)死了,薄木棺材送回神都,他meimei產(chǎn)后褥熱,本就虛弱,一見之下驚痛哀毀,竟撒手人寰。楊家連辦兩樁喪事,倒了灶,小楊夫人正是因此得了圣人的疼惜,時時出入宮禁?!?/br>
    瑟瑟點頭,悵然道,“一家一姓,起起落落,只要不死人,就有騰挪余地,楊家兩代中年喪命,實在是大傷元氣?!?/br>
    司馬銀朱看她一眼,這位郡主心性真是非同凡響,老想著算總賬,跟人拼實力,楊家死了人,她可惜的是全族掉隊,倒不想小楊夫人青年守寡,養(yǎng)出偏狹激昂說一不二的性子,于孩子又有何影響。

    “說了半天,原來師傅是要介紹如今這位小楊夫人的來歷?!?/br>
    李真真單手支頤,扒拉著碗里幾樣小菜,笑嘻嘻打岔。

    “這位小楊將軍得了圣人的暗助,才能子承父業(yè)、光耀門庭,后頭雖然以身殉國,他全家定然還是對圣人感激涕零,忠心的狠啦。”

    瑟瑟聽來也別有感慨,把玩著筷頭上玉雕的海棠花,

    “阿耶暴斃,自家尚未入仕,十幾歲的年紀,正是貪玩胡鬧的時候,卻要撐起全家門庭,真難為他能干?!?/br>
    忽地話頭一轉(zhuǎn),笑道。

    “這么說來,我那幾位魏王府的表哥,不正與小楊將軍一般處境么?”

    她扳著指頭數(shù),“大表哥么,只會抱怨,四表哥不敢見人,六表弟……”

    “他比你大!”

    司馬銀朱知道出城時瑟瑟與他狹路相逢,不由得失笑。

    “淮陽郡公刁鉆古怪,十四歲便與魏王翻了臉,蒙也不曾好生開,這幾年混進千牛衛(wèi),聽聞弓馬上倒是有兩把刷子,未曾盡把光陰荒廢??墒撬@樣叛出家門,丟了長輩庇蔭,往后前途如何,就難說了。”

    瑟瑟說那不明擺著的嗎?

    “他至少比大表哥、四表哥強得多了,其實魏王府到了這個份兒上,嗣王頭銜還有何用?反而是誰承襲了去,圣人再看見他,就想起魏王窩囊可笑,提起來就晦氣!倒是六表哥早早投入軍中,能走出一條自己的路來。”

    瑟瑟欣賞武延秀,司馬銀朱想想倒也合理。

    兩個都是胡鬧里帶著一股子精怪,不過她小孩兒家家,說話不假思索,張口就來,只怕明日就忘了。

    “今日茶敘到此為止——”

    她起身站到燈下,揚聲叫人進來收拾。

    “總之小楊夫人與小楊將軍伉儷情深,年紀輕輕不肯二嫁,獨自執(zhí)掌楊家偌大家業(yè),此番帶女同來,必是有些長遠打算,兩位郡主撞見了,當(dāng)熱情垂問,好生與人應(yīng)酬?!?/br>
    瑟瑟與李真真同聲應(yīng)了,兩京親貴,本以李武韋楊四家最尊,撇開李武兩姓宗室,韋家又犯忌諱,楊家就是挑頭兒,自然好好敷衍。

    梳洗了放帳子先睡,直到夜里李仙蕙回來,瑟瑟才問半句,她已打著呵欠昏睡過去,李真真向來貪睡,打雷也驚不動她,瑟瑟卻走了困勁兒,仰面躺著,瞧窗外細細一鉤上弦月。

    音聲人吹拉彈唱,就在幾重院落之外,零星幾個音符漏過來,分外別致,想到阿耶和二姐晝夜陪侍辛苦,便慶幸在圣人跟前沒臉面,偷出多少空兒來。

    歇了兩晚,終于走到嵩山腳下,天氣愈發(fā)悶熱,沿途供冰不及時,巡防的又絡(luò)繹不絕,窗戶不好開大了,貴女們受不住,紛紛抱怨起來。

    臨近中午,蓮實往前頭轉(zhuǎn)了一圈,回來坐在車轅上,打開小窗向里道。

    “到底是府監(jiān)會辦差,昨夜便命千牛衛(wèi)在那土坡底下扎了許多草亭,四圍用幔帳隔開,專供女眷下來吹風(fēng),午飯就在那里吃?!?/br>
    她松開領(lǐng)扣,拿帕子扇涼風(fēng)。

    “再熬一熬,等上了嵩山就涼快了?!?/br>
    瑟瑟等聽了都松一口氣。

    雖說沿途州縣竭力供給,到底比不上在家,十幾箱衣裳等著替換,只愁穿不過來。出門在外,攏共就帶了三五箱,怕山上風(fēng)冷,還得備著夾的、織錦的,單說春衫,已是捉襟見肘,要穿洗過的了,偏偏連續(xù)兩晚換地方歇宿,洗衣婦遠遠不夠,多拖幾天,要鬧出笑話兒了。

    她抹著額上熱汗,希冀地望一眼前頭馬車,已在挨個卸客,忽然想起來。

    “誒,也不知阿娘在京里,見到二哥沒有?”

    提起這個從未謀面的兄長,瑟瑟又向往又擔(dān)憂。

    李重潤在韋氏口中實是完人,容貌好,性子好,又天生聰穎,所以得高宗金口玉言,嬰孩時便封為太孫,是指定繼承李唐江山的人物。因有這樣的哥哥,她才敢事事沖在前頭,總覺得有日哥哥出來了,全家人便有好日子過。

    李真真臉上也有一瞬的沉重,但立刻又笑起來。

    “二哥十來年沒跟圣人住,興許是好事?你瞧圣人這把年紀了,還鬧騰到二更天,上回女史說,顏夫人開課比早朝還早,兩下里夾擊,點燈熬油的,把人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