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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郁金堂在線閱讀 - 郁金堂 第43節(jié)

郁金堂 第43節(jié)

    “我瞧郡馬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瑟瑟雙目瞪圓,趁他面紅耳赤無力反駁時冷聲道。

    “駙馬之駙何為?掌帝王副車之馬,張良使大力士阻擊始皇,擊中副車,始皇幸免于難,所以駙馬都尉這個官職,原就是身家性命都要拿出來交代?!?/br>
    武崇訓極力克制怒氣,沉沉道,“若有人于郡主不利,臣自當性命護衛(wèi)?!?/br>
    “誰要你拼命啦——”

    她把音調拉長,示意毫不稀罕。

    即將及笄,她發(fā)式也改了適宜戴簪的款式,面容明艷無匹,卻氣咻咻地如浸冷霜,一雙眼直刺過來。

    “昨日又說,我打仗你沖鋒,我殺人你遞刀!今日要你性命了么?”

    武崇訓氣結,這東西簡直無理取鬧。

    前日為進那點子諫言,便是鋪排再三,刻意避她鋒芒,今朝偏直通通闖到笠園來找茬,又叫他往哪里躲?

    丁點大的人,無非是為李家從前遭遇憤憤不平。

    若論這條,從李顯往下通數(shù),韋氏也罷,李仙蕙也罷,誰又比她輕快?

    然韋氏待梁王妃之禮遇客氣不提,李仙蕙待驪珠等之親切溫厚不提,即便是渾渾噩噩的李顯,上感恩折子時,尚把梁王府上下夸了又夸,偏是她刻薄辛辣,再三糾纏。

    瑟瑟性子還沒撒夠,“不過叫你穿些顏色衣裳,推三阻四!盡是哄我。

    “——你!”

    第45章

    籍由怒火, 他名正言順地凝視她,目光化為實質,如筆尖寸寸描摩。

    瑟瑟臉上有種尖銳的脆弱, 令有些人想占有,另一些人想打碎,但畫家不能恨他的造物, 只能迷戀參與塑造的這一刻,將之化為永恒。

    他品度著,腦中勾勒線稿, 煞氣沖天的神色,一雙眼水光锃亮,像是把一世委屈都傾倒給他了。

    武崇訓長長吁氣, 已是罵不出口, 罷了罷了,倘若她是那種瞻前顧后,優(yōu)柔寡斷的人,他百般的回護小心,又有何著落處?

    但說衣料, 他實在羞慚,又不愿直言為堂伯服喪,他僅著素服未穿麻布已是違制, 再穿紅掛彩難免太沒良心。

    緩了緩語氣慢慢解釋。

    “非是臣有意不從,郡主的衣料花樣繁復,不適宜男子穿著,便是府監(jiān), 亦只在御前,不曾穿到宮外?!?/br>
    他的語調和煦溫柔, 有種安撫人心的神奇效果。

    瑟瑟怒氣稍平,見豆蔻等神色尷尬,終于醒轉他連武三思作為都嫌腌臜,更何況與張易之相提并論,只怕是氣死了,又看他一徑容讓,其實胸口起伏,難以自控,一倏而竟有些后悔。

    默了半晌開口,已是和軟了音調,語帶歉意。

    “今日是我及笄禮,表哥便依我一回罷,就穿這件?!?/br>
    見他不語,怕他自責太重,好意替他開脫。

    “真照禮數(shù),梁王為堂兄服喪,亦有九月之數(shù),琴熏、驪珠更是未到服期,可我瞧他們早換了常服,不過少戴幾件首飾。何況圣人金口玉言,說各人傷心歸傷心,不必沉溺于古禮,表哥這樣一意孤行,豈不是浪費了圣人的體貼?”

    哪里是體貼,全是敲打武家之用意,混不顧人倫親情,武崇訓咳嗽了聲,轉頭求助地看向清輝。

    他忙掖著手站出來。

    “郎主說,白放著那么好的房子,單住嗣魏王與奴婢兩個,太空了,聚不起人氣兒,日子長了恐招惹精怪,不如送兩個知冷知熱的人,做個伴也好……”

    勉強笑了笑,避著瑟瑟的目光道,“添個一兒半女更好?!?/br>
    “大表哥年紀輕輕……”

    瑟瑟驚詫又震動地瞪視清輝,“這是圣人的意思嗎?”

    給青壯年留兒女,可是監(jiān)獄里死囚的待遇。

    武崇訓也是心膽俱顫,急于問知詳情,又怕瑟瑟被圣人手段之酷烈嚇到,反笑著打岔。

    “阿耶竟糊涂了,這般不體諒小輩,枉費眉娘叫他一聲干爹,那日情形他瞧不出來么?何必弄這些古怪,叫她怎么想?這事我去與阿耶分說?!?/br>
    清輝忙道,“那公子快去吧,郎主還有好幾樁事要跟公子商量呢?!?/br>
    清輝和朝辭左右夾著他,到門口瞥瑟瑟一眼,見她神情如常才放心。

    側頭問清輝,“阿耶當真要給大哥送女人?”

    抹了把額上冷汗,拔腿就要往府外走,清輝忙一把拽住,“公子且慢!”

    “郎主話是那么說的,其實意思……”

    清輝吞吞吐吐解釋。

    “嗣魏王不忿郡主照樣出降武家,只換了個郎婿,罵她人盡可夫,郎主便道咱家大方,公子洞房花燭夜,也給嗣魏王幾分甜頭嘗嘗?!?/br>
    武崇訓聽得周身一震,恨阿耶把成王敗寇的勢利做在臉上,且這般下作,非但沒有因為武承嗣之死而對侄兒懷抱憐惜之情,反而愈發(fā)欺壓到頭上,又放心非是女皇百上加斤,幾句惡毒的閑話,不傷武延基性命就好。

    朝辭怕他再與武三思吵,忙拿瑟瑟來引他,“倒是郡主,昨兒咚咚鏘鏘,嫌那梨花不如芍藥嫵媚,今兒怎地又來了?”

    “何止來?才剛氣勢洶洶,進門就嚷嚷,非要閆朝隱做老師?!?/br>
    武崇訓提起來還后怕。

    “面都沒見過,念了兩句詩就認定他才德兼?zhèn)?,我才說了半句話,刷地一眼橫過來……霍!真瞧不出,發(fā)起脾氣這樣兇蠻,頭先多溫柔的人吶?!?/br>
    朝辭掩口悶笑不已,你的心肝寶貝究竟是何面目,可算相信了?

    大手一揮,“早知道兇蠻也好,不然進了洞房打出來,多難看?”

    武崇訓愕然,駐足想象那副場景,實在不可描繪。

    “公子??!既然郡主吃這套,你便順順她,又能如何?人皆有好色之心,尤其郡主這副驢脾氣,您又不舍得硬來,只能花軟功夫,再說了,您打扮打扮,不比人差啊,您老是不肯打扮!”

    朝辭痛心疾首地進言。

    “您又不像六爺,抹不開的閑話,早晚蒙著臉,堂堂正正定了親的人,亮出來給媳婦兒瞧,有何不可?!至于鎮(zhèn)日家,白菜豆腐清湯寡水?”

    兩個長隨轟然大笑,擠眉弄眼,嘻嘻哈哈,只顧拿些市井里潑婦賴漢的笑話來說,把武崇訓擠兌了個大紅臉,半晌方才了結。

    待到正院,兩人守在外頭,聽里面乒乒乓乓唇槍舌劍,果然又是雞同鴨講了一遭,過后父子倆出來,各自板著臉整裝,都道宴席要緊,便自散了。

    且不說瑟瑟的及笄禮,梁王府大cao大辦,熱鬧了整整一天。也不說武崇訓如何一反常態(tài),當真穿了身堂皇耀眼的紅袍,連頭上金冠都換了掐絲嵌寶的。

    只說三臺六部官眷到場慶賀,驚見往日仙風道骨的高陽郡王,打扮得好比觀世音菩薩得了信徒還愿貼金,從頭到腳光艷閃閃,富麗榮華,簡直認不出了。

    瑟瑟倒是極之滿意,劃拉著面前堆不下的各色賀禮,仔細挑了幾件沉重值錢好變賣的,散給丹桂、杏蕊、蓮實,并李仙蕙的晴柳,再撿稀罕精巧的留給司馬銀朱。

    諸事忙完拍拍手,還指點李真真。

    “對男人就是要兇,你瞧這便上道了?!?/br>
    李仙蕙和司馬銀朱聞言,一個搖頭一個嘆氣,不約而同碰杯慢飲,同情武崇訓這條愛妻之路漫漫。

    ************

    跟著下雨七八日,再晴時便熱起來了,晌午蟬鳴陣陣,燥得人想用冰。

    韋氏因知道顏夫人再度造訪,是與武三思商議圣人消暑細節(jié),也不知究竟帶誰去,李仙蕙必是要隨駕的,李顯與太平公主多半也要去,至于新近出爐的瑟瑟夫婦更是重中之重。

    再比如,她多年未見的兒子李重潤能否亮個相?

    種種疑問,鬧得她一上午懸著心,隔一會兒就打發(fā)人去正院打探。

    李顯也坐立不安,頻頻往枕園門口探身張望。

    “昨兒梁王說起,圣人新近得了一味好香,召太平公主并楊夫人賞玩,不想侍香的宮女手抖,火窗沒開好,竟焦了,偏顏夫人不在跟前伺候,無人彌縫,白鬧了通脾氣,所以凡事沒了她可不成啊。”

    等來等去杳無音信,只得轉回窗前坐下,捶著膝蓋嘆氣,就見丹桂走來。

    “顏夫人才走了,梁王略送送,即刻就來枕園?!?/br>
    韋氏有些擔心,“口諭怎么說?”

    丹桂道,“太子并三位郡主都去,梁王府闔家上下,連張家娘子,都去?!?/br>
    李顯聽了蹙眉,“這卻怪了,沒提咱們家的郡王么?”

    唐制,太子諸子為郡王,諸女為郡主,親王諸子中,承襲爵位者為嗣王,其余為郡公,武周禮制多隨唐制,不過開國便有宗室不明的尷尬,種種瑣碎顧頭不顧腚,處處都是漏洞。

    譬如武承嗣、武三思、武攸暨等皆為親王,照理他們的兒子當是郡公,除非武承嗣死了,才確立嗣魏王,實際上卻早早封出一個南陽郡王武延基、一個高陽郡王武崇訓,已是敗壞了制度。

    前些時確定儲君,新加封了李顯的兒女,卻未曾降封武家兒孫,以至李家有郡王,武家也有郡王,提起來還要區(qū)分區(qū)分。

    丹桂搖頭,李顯便喜滋滋轉向韋氏。

    “圣人只認你生的,庶出都不論,這倒也好。一則重潤非露面不可,二則重福、重俊他們不在行次里,少進宮拋頭露面,少惹多少禍患?!?/br>
    庶子不排行,擱在歷朝歷代的宗室都萬不可能。

    可是十余年前,圣人在高宗的后宮里卻堂而皇之的如此行事了。李顯有樣學樣,也有意尊奉韋氏,卻怕言官針砭,這回得了母親暗助,口氣中便有了幾分表功的意思。

    “這下你可滿意了?”

    “哼,哼,好得很!”

    沒想到韋氏面色直發(fā)白,搖頭道。

    “她能是為我?!你再好好想想?”

    李顯依言重想一遍,還是不明白她氣什么,但看韋氏已是氣得唇角發(fā)顫,眼眶微紅,開口便要厲聲咒罵,只得愁眉苦臉地看向丹桂。

    丹桂躬身道,“圣人口諭,未曾提及太子妃。”

    “啊……?”

    李顯頓時受挫,整個人矮了半寸,遷延片刻,才歉意地去牽韋氏,卻被她甩脫,他強又牽起,先發(fā)誓。

    “不讓你去,我也不去!”

    韋氏愈發(fā)生氣。

    這個儲位,根本是瑟瑟用終身換來的,誠然武崇訓人不錯,擱在丈母娘眼里是上佳之選,可瑟瑟本來用不著在如此青春年華就背負重擔,大可以像旁的世家女,譬如她年輕時那樣慢慢揀選,試一試郎子的真心,更試一試自己的喜好。

    婚姻之于女人,門當戶對,合適恰當,都不是必要的,真心相愛最要緊。

    韋氏當年是太平公主的侍讀,十二歲入宮,與李顯四兄弟青梅竹馬,情形正如李仙蕙與武家兄弟。她滿以為她會愛慕李弘的儒雅寬仁,李賢的銳意明敏,或是李旦的持正堅韌……

    可最終叫她感到適意,舒坦,放松的,卻是最平庸的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