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情目 第16節(jié)
“已經(jīng)康復(fù)得差不多,年后就能回劇團慢慢復(fù)健,你要是有空,可以來劇團看望她?!?/br> “那丫頭這一折騰,估計一年半載的也沒法上臺演武戲了,她脾氣那么倔,得多傷心???” 季嶼生把行李箱往里推了一下,直起身說:“她的人生還很長?!?/br> 衛(wèi)愷關(guān)上后備箱,又問:“那你呢,你的眼睛還能撐多久……” 季嶼生抬首,漫天大雪倒映在眼中,雪的盡頭是死寂的黑暗,他笑了笑:“先不談這事?!?/br> 他們刻意壓低的聲音,被寒風(fēng)吹得七零八落,那車門又裝了強隔音的材質(zhì),明紗坐在車?yán)锫牭貌⒉磺宄?/br> 她安靜地稍等了片刻,季嶼生和衛(wèi)愷一前一后拉開車門坐進(jìn)來。 - 衛(wèi)愷預(yù)定的酒店在中央大街附近。 窗外密雪斜織,他們的車在冰雕矗立的大街小巷轱轆前進(jìn),經(jīng)過s·sch大教堂時,鐘樓里傳來一陣悠遠(yuǎn)的鐘聲…… 衛(wèi)愷說:“林老太太的丈夫是一名敲鐘人,已經(jīng)在教堂工作了大半輩子。別看那老頭眉目慈善,脾氣可比我還燥,又是個妻奴,倔起來十頭牛都拉不住。林老太太最近感染了風(fēng)寒,又聽聞故友去世,精神不太好,你們明天和她談話悠著點,否則被轟出門了可別怪兄弟我沒提醒?!?/br> 明紗尋著鐘聲望去,那座紅綠相間的拜占庭建筑,仿佛一位滄桑老者在冬雪中靜謐地呼吸著。 她看著衛(wèi)愷的后腦勺:“你知道得挺多啊,不會是私人偵探吧?” 衛(wèi)愷低聲笑起來,從后視鏡里瞥了她一眼:“怎么,你們季老板沒跟你說過我是什么人?” 明紗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心說你難道沒嘴不會自報家門嗎?明面上卻忍不住偏頭去看季嶼生。 他正靠在座位里假寐,聽見他們的談話,眼睫抬起,目光帶著點困倦的慵懶,嗓音從喉間發(fā)出,拖著輕柔的尾音:“嗯,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明紗明白,季嶼生的潛臺詞并非指衛(wèi)愷真的不重要,而是朋友在他那里屬于個人“私事范疇”,她只是一個助理,在正常的勞動關(guān)系里,如果不是工作需要,季嶼生沒有義務(wù)向她交代自己的家庭情況和人際關(guān)系。 邊界感讓他們涇渭分明,也讓她得以一個安全的距離繼續(xù)在他身邊工作。 因此,有些事情他若不想說,那她也不必問。 明紗收回目光,朝后視鏡的方向做了個鬼臉,開玩笑道:“看吧,你不重要耶?!?/br> 衛(wèi)愷嘶了一聲,一副裝逼失敗被傷透心的模樣,但還是忍辱負(fù)重把他們送到酒店門口?!班?,早知道你們季老板這么護犢子,連一個面子都不給兄弟,我衛(wèi)愷就是把車丟進(jìn)松花江,也懶得來接你們?!?/br> 明紗連忙勸他:“別啊,你這車好幾百萬呢?!?/br> 季嶼生搖頭,淡笑著把行李箱搬下車,順手從里面取出一個包裹嚴(yán)實的禮物盒丟給衛(wèi)愷。 “什么東西?”衛(wèi)愷抬手接住,拎著絲帶掂了兩下。 季嶼生說:“在楚庭買的端硯?!?/br> 衛(wèi)愷點點頭,上個月他在朋友圈秀書法抱怨沒有趁手的硯臺,沒想到季嶼生能記到現(xiàn)在。 他把禮物放到副駕駛:“我就不陪你們進(jìn)去了,有什么事直接打我手機?!?/br> 季嶼生頷首:“成?!?/br> 一旁的明紗笑著跟衛(wèi)愷揮手道別:“感謝有您,溫暖了四季,元旦快樂!” 衛(wèi)愷別扭地朝她擺擺手,然后開車揚長而去。 晚上酒店的客人不多,他們坐了三十多小時的長途火車,身心俱憊,在前臺迅速辦完入住手續(xù),就各自回房間休息了。 明紗癱在床上,摸出手機,意料之中,今天也沒有收到來自父母親的元旦祝福。 在明紗很小的時候,她爸媽就離婚又各自與他人重組了家庭。 她一直跟著奶奶住在鄉(xiāng)下小鎮(zhèn),后來奶奶亡故,她便輾轉(zhuǎn)在兩個家庭之間。 父母及雙方的家庭成員對明紗很客氣,就好像她只是暫時寄宿在家里的客人。而且,他們也和許多親戚一樣,特別希望明紗早點結(jié)婚。因為在他們的觀念里,嫁出去的女兒等于潑出去的水,只要明紗結(jié)了婚,他們從此就是三家人,不必再因她的存在而維持著僅剩的一點聯(lián)系,也不用回憶起那段失敗的婚姻。 明紗想起自己二十周歲過后,親戚們便迫切地在各大相親平臺替她發(fā)布征婚信息的經(jīng)歷,突然失笑。 在她的認(rèn)知里,親情早就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血緣概念。從來沒人告訴她該怎么去經(jīng)營親情,她對待親情的態(tài)度,完全是社會環(huán)境灌輸給她的。 明紗打開微信,隨手給她爸媽發(fā)送元旦祝福,至于他們是否能看到,會不會回復(fù),對她來說其實不重要,已經(jīng)不重要了。 明紗發(fā)完消息,順便看看朋友圈。 每逢節(jié)假日,動態(tài)里都是曬禮物和美食的,她向下滑了幾頁,看見她爸媽在曬各自家庭的團圓飯合照。 弟弟meimei們圍著一桌美味佳肴,笑容燦爛。簡單的畫面,甚至不需要特別的構(gòu)圖,喜慶就已洋溢于表。 明紗盯著圖片看了幾秒,默默退出朋友圈,發(fā)現(xiàn)楊鐘莉給她發(fā)了一條新消息。 楊鐘莉:【紗紗元旦快樂,遠(yuǎn)在異地也要記得吃好喝好休息好。這是劇團今年為大家準(zhǔn)備的元旦禮物盲盒,來挑選一個屬于你的幸運號碼吧!附圖?!?/br> 本來都打算洗洗睡了,突然收到這樣的消息,明紗飛快地從床上爬起來。 明紗:【噫,發(fā)禮物居然還記得我這個兼職助理,感動淚目ing?!?/br> 楊鐘莉:【小場面別驚訝,咱們劇團雖然又破又小人也少,但季老板說了,別家公司該有的節(jié)日福利我們也要有,而且不能漏掉任何一位員工,他甚至連自己的那份禮物也考慮進(jìn)去了?,F(xiàn)在還剩兩個禮物盲盒,老板說先讓你選一個,剩下的歸他?!?/br> 明紗瞥了眼照片里大寫的“0”和“1”,心想行政的鬼點子果然和惡趣味一樣多。 不過,既然只剩這兩個號碼,選什么還需要猶豫嗎? 明紗:【我選零號!】 楊鐘莉:【……】 楊鐘莉:【唉~】 明紗:【怎么啦?】 楊鐘莉:【沒什么,我先幫你保存,等你回申城再自己拆開看。】 明紗:【噢,好的,謝謝~】 明紗客客氣氣地回完楊鐘莉的消息,瞬間覺得濱城零下二十度的天氣,也不是那么冷了。 次日,風(fēng)雪依舊。 明紗裹上羽絨服,踩著雪地靴,全副武裝下樓去酒店前臺大廳和季嶼生匯合。 林書蕘家離他們所在的酒店不遠(yuǎn),只需步行二十分鐘左右就能到達(dá)。 他們出了門,在中央大街路邊買了兩份老昌春餅。 明紗嘴饞,看見隔壁店在賣馬迭爾冰棍,就眼巴巴地湊過去。 季嶼生站在她身側(cè),見她手指被凍得通紅還作死去扒拉冰箱,嘆氣:“大冬天,不冷嗎?” “都說馬迭爾冰棍是濱城的象征,我好不容易來一趟,無論如何都要買根嘗嘗?!泵骷喆蜷_冰箱,挑了兩根香草味的,把其中一根遞給季嶼生,“這個給你。” 冰棍凍得太久,連包裝袋都結(jié)了一層透明冰渣,季嶼生猶豫著探出手,指尖剛碰到包裝袋,明紗猛然想起什么,唰地一下把冰棍拽回來。 “差點忘了你平時還要唱戲,那么好聽的嗓音,可不能被一根冰棍毀了,不然戲迷們會傷心的,還是我一個人吃吧?!?/br> “……” 季嶼生握空,收回手,也不介意她變臉?biāo)俣瓤氨茸兩?,自己問店老板要了一杯熱飲?/br> 兩人邊吃早餐邊慢慢往前走。 這條歐式風(fēng)情街,囊括了文藝復(fù)興、巴洛克等多種風(fēng)格的建筑,沿路人來人往,多了些異國面孔,白雪落在面包石上,層層疊厚。 明紗咬了一口冰棍,牙齒凍得打顫,胸腔里卻蓄滿了肆無忌憚的快活。 耳邊傳來流浪歌手深情性感的嗓音。 “日復(fù)一日,正在凝固的城市,嚴(yán)寒如約而至……冬天的氣息在莫斯科彌漫…… 她仰頭去看身旁的人。 “你當(dāng)夙愿師這幾年,去過千層之頂莫斯科嗎?”她說罷,跟著電子吉他的旋律小聲哼起來,“冬天的氣息在莫斯科彌漫……靜下心,傾聽輕柔的雪飛揚窗外,如此迷人,當(dāng)它覆在老屋屋頂,和無人小院的長椅……” 一首《莫斯科的冬天》跑調(diào)了大半,聲線倒是夾著幾分執(zhí)拗的傻氣。 季嶼生彎起眉眼說:“我們只承接國內(nèi)業(yè)務(wù)?!?/br> 明紗:“那藏傳佛經(jīng)里的博隅白瑪崗呢?” 季嶼生:“去過。” 明紗:“你對那個地方還有印象沒?” 季嶼生:“不記得了?!?/br> 他這些年南來北往,東跑西奔,做的是“替逝者辦事”的行當(dāng),生死面前,來去匆匆,記憶新舊更迭,最后什么也沒留下。 “這樣啊。”明紗點點頭,又說:“我以前在游戲公司上班,住在離公司兩公里遠(yuǎn)的小區(qū)里,每天上下班都走同一條路,但奇怪的是,那條路我走了快三年,在離職后的第一天就完全想不起它長什么樣了?!?/br> 季嶼生垂眸掃了明紗一眼,她手里拿著冰棍,下巴埋在毛絨絨的圍巾里,眼神專注地望著遠(yuǎn)處的霧凇。 她似乎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并不需要他的分析、建議和回復(fù)。 季嶼沒吱聲,捏著紙杯,仰頭喝掉最后一口飲料。 短短二十分鐘的路程,也只夠他們閑聊幾句,導(dǎo)航提示,道厘街繡隆路21號就近在前方。 第17章 長夜渡雪 那是一棟三層臨街住宅,門前用欄桿圍出十幾平的小院子,門口左右各擺著一只堆好的雪人,從形狀和妝造依稀能看出左邊是海綿寶寶,右邊是僵尸新娘。 有一對雙胞胎小男孩在院子里打雪仗,看見明紗和季嶼生走近,手里攢著雪團立即作警備狀。 “哥哥,有不明敵人進(jìn)入我方區(qū)域怎么辦?” “先集火擊斃女副手,再逮捕她的首領(lǐng)?!?/br> “好耶!” 明紗:“???” 憑什么是男首領(lǐng)和女副手,就不能是女王陛下和她的侍衛(wèi)男寵嗎? 明紗氣絕,抬手擋住迎面飛來的雪團。 砰—— 雪團打在手臂上,跟白鹽似的散落一地,與此同時,季嶼生按下了門鈴。 叮鈴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