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跟著季嶼生出門，她決定好好滿足一下自己的胃。

    晚上不方便跑太遠，兩人就去酒店附近的夜市。

    楚庭民風(fēng)淳樸，熱情好客。兩人一路走來，逐漸在店家和攤主一聲又一聲的“靚仔靚女”中犯起選擇困難癥。

    狹小的步行街?jǐn)D滿了出來覓食的男女老少。

    明紗站在路邊的臺階上糾結(jié)道：“好像哪家都很好吃?！?/br>
    季嶼生掃了一圈，最后拍板：“吃面吧。”

    明紗問：“哪家？”

    季嶼生指了指眼前一家裝修古樸的小面館。

    這個時間點，面館里的食客不是特別多，兩人找了個靠角落的位置坐下，開始點餐。

    季嶼生吃得很簡單，就一碗鮮rou云吞面，不像明紗，點了份超大碗五及第湯河粉，還要再加丸子、醬菜和鹵蛋。

    季嶼生吃飯的時候比較沉默，不太愛講話，明紗只偶爾和他閑聊幾句。

    兩人社交圈子不同，興趣愛好大相徑庭，唯一的共同話題貌似只有工作。

    明紗滿足的喝了口湯，眼神從碗里抬起來，問季嶼生：“逝者好像也是唱戲的，不過唱的是粵劇。老板，你和她認識嗎？”

    季嶼生拿著瓷勺舀了舀湯水，他做這個動作姿勢特別好看，有種不經(jīng)意的優(yōu)雅。

    明紗目光落在他的指間，就聽他說：“王文音女士是曲粵坊有名的青衣，一生未婚，膝下無子女。她只收過一個徒弟，也就是我們的委托人禾莉。我?guī)煾改且惠吅屯跖坑羞^一些交情，但我從來沒有見過她?！?/br>
    明紗一知半解地噢了聲：“這樣啊?！?/br>
    兩人又繼續(xù)閑扯了會兒，就都吃得差不多了，和店老板結(jié)完賬，一起走回酒店。

    夜色陰沉，沿路卻是燈火通明，十里粉色木棉無聲飄落，仿佛在深夜下了一場詭異而浪漫的花雨。

    兩人回到酒店時，頭和肩上都落了少許木棉花瓣。

    明紗站在門口搖頭晃肩，試圖把花瓣抖掉。

    季嶼生見狀，進屋前便囑咐她說：“明天我們要去見委托人，你早點休息，這次的委托可能有些麻煩，盡量養(yǎng)好精神?！?/br>
    第11章 長夜渡雪

    次日，明紗一大早起床點了兩份早餐。

    禾莉給季嶼生發(fā)了一串地址，讓他們?nèi)ネ跷囊艄示诱宜?/br>
    為了不在途中耽誤過多時間，季嶼生選擇網(wǎng)約車出行。

    兩人吃完早餐，剛走出酒店大門，就看見預(yù)約的出租車緩緩?fù)？吭诼愤叀?/br>
    季嶼生走過去拉開車門，向司機師傅報了手機尾號。

    司機師傅是個本地人，用一口嫻熟的粵語再次向他們確認地址：“你哋要去馬場后街對啦？”

    明紗就聽懂了兩個字：“馬什么街？”

    “馬場后街129號?！奔編Z生說著，招呼她先上車?！肮P記本都帶了吧？”

    明紗爬進車?yán)铮瑱z查了一下背包中的物品：“放心，所有需要用到的東西我都帶了?！?/br>
    季嶼生頷首，坐到她旁邊的位置上。

    司機師傅瞥了眼后視鏡說：“準(zhǔn)備猴究出伐啦?！?/br>
    王文音的故居在馬場后街129號，是一座典型的騎樓建筑，距離曲粵坊不過兩公里。

    據(jù)說這種外廊式建筑物早先借鑒了希臘“帕特農(nóng)神廟”的形制，十八世紀(jì)中末期又融入了南亞文化，再后來為了適應(yīng)當(dāng)?shù)氐臍夂颦h(huán)境，就演變成如今這種可以擋避炎熱，創(chuàng)造舒適居住條件的“鋪廊”式騎樓。

    楚庭目前仍存有幾處騎樓商業(yè)街，但位于馬場后街的騎樓建筑已經(jīng)被拆得差不多了。

    明紗和季嶼生到達王文音故居時，那里似乎正在搬遷。

    冬日的早晨，陽光一點也不耀眼，街上行人稀少，客潮低迷。一輛白色小卡車停在129號門口，禾莉正在屋里指揮搬家工人清理家具。

    兩人下了車，在網(wǎng)上支付完訂單，那司機師傅就一溜煙開車跑了。

    禾莉發(fā)現(xiàn)他們，從屋里出來，熱情地打招呼道：“季先生你來啦，這位是……”

    她的目光探詢地落在明紗臉上。

    明紗扯了扯唇，笑道：“我是他的新助理。”

    “我說怎么看著有點面生?！焙汤蜓鹦ΓD(zhuǎn)頭去看季嶼生?！拔矣浀们皟赡昙鞠壬际呛鸵χ硪黄鹦袆樱犝f她最近傷筋動骨，身體還沒調(diào)養(yǎng)好啊，需要我寄一些草藥過去嗎？”

    大概是有求于季嶼生，所以禾莉表現(xiàn)得特殷勤，連套近乎的方式都很直白。

    好在季嶼生已經(jīng)習(xí)慣了和各種委托人周旋，十分坦然道：“姚檸的傷有專業(yè)人士在處理，最近恢復(fù)得還不錯。這位是我的新助理夏明紗，接下來我們會一起全力幫你完成王文音女士的遺愿。”

    短短幾句話，誰的情緒都照顧到了。

    妙啊。

    禾莉笑得瞇起眼睛：“怪不得我朋友總說跟你合作會相當(dāng)愉快，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些感同身受了?！?/br>
    她說著，把季嶼生和明紗引進屋里。

    “這間房子是我?guī)煾傅墓示?，離曲粵坊很近，她從小在這里生活，只有大學(xué)期間離開過。不過，大學(xué)畢業(yè)后，她就回曲粵坊當(dāng)青衣，繼續(xù)在這邊生活了將近三十年?！?/br>
    “里面都是一些舊家具和小物件，師父臨終前，讓我等她去世后就清空這里，把房子捐贈出去?！?/br>
    房子有上下兩層，室內(nèi)空間方正，家居已經(jīng)被搬走一大半，明紗和季嶼生站在屋里，聽禾莉講述房子的過往，感覺周圍空蕩蕩的，很寂寥。

    晦暗的墻角落，有幾位搬家工人在來回忙活，明紗看著他們一件又一件地將剩余物品搬上車。

    那小小的一輛卡車，就這樣搬完了一個人的一生。

    禾莉右手拂過有些斑駁的花梨木桌，眼神中似乎流淌著對過往歲月的留戀。

    “師父晚年時記憶衰退，忘掉了許多事情。她一直想讓我?guī)退颜洳氐牡鯄嬑餁w原主，但她完全記不起有關(guān)于吊墜的任何信息?！?/br>
    “從哪里生產(chǎn)，怎么獲得的，要還給誰？通通不知道。”

    聽起來確實匪夷所思。

    明紗問：“禾小姐，冒昧請教你一個問題，王文音女士是否患有阿爾茨海默癥？”

    禾莉：“啊，確實，醫(yī)生曾經(jīng)診斷出師父患有中度阿爾茨海默癥?！?/br>
    明紗給季嶼生遞了個小眼神，心說，你看吧，我之前的預(yù)判被證實了。

    然而，季嶼生在思考問題，完全沒有搭理她。

    明紗一個人擠眉弄眼了個寂寞，沒顯擺成功，有些挫敗地在心里唉聲嘆氣。

    過了會兒，季嶼生思考完畢，突然嗯了一聲說：“你之前的想法是對的?！?/br>
    不是吧，你這家伙現(xiàn)在才反應(yīng)過來？

    明紗一口氣梗在心口。

    季嶼生微不可察地彎了彎唇角。

    禾莉不明就里：“季先生，你說的想法是？”

    季嶼生解釋道：“你之前在委托函里提到過王文音女士有記憶衰退的現(xiàn)象，當(dāng)時明紗就猜測，可能是由阿爾茨海默病引起的?！?/br>
    禾莉點點頭：“原來是這樣，怪我沒在委托函里寫清楚?！?/br>
    季嶼生讓禾莉別介意，然后又問：“方便給我們看一下那條吊墜嗎？”

    禾莉說：“當(dāng)然?！?/br>
    她打開自己的手提包，從里面取出一個墨綠色的珠寶首飾盒遞給季嶼生。

    “我?guī)煾杆闶乔浄恍∮忻麣獾慕莾?，但她一生未婚，幾十年來也只收了我這么一個徒弟。師父待我親如子女，教我學(xué)藝立世，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讓師父留有遺憾。如果你們能幫師父完成遺愿，想要什么謝禮，我都盡量滿足。”

    季嶼生接過首飾盒，謹(jǐn)慎地打開。

    里邊放著一枚琺瑯彩蛋吊墜，蛋殼以璣鏤工藝雕刻出冰霜紋路，表面涂覆半透明白色琺瑯，并鑲嵌十六顆閃亮圓鉆作為點綴。

    當(dāng)有光照過來時，彩蛋表面猶如教堂里的玫瑰玻璃窗，薄如蟬翼。

    “咦?！北幻骷嗊z忘的冷門知識在這一刻蘇醒，她興致勃勃湊到季嶼生身邊，踮起腳尖，把脖子探得老長?！澳茏屛乙睬埔磺茊幔俊?/br>
    聞言季嶼生放低胳膊，用手轉(zhuǎn)動首飾盒的角度，直到與明紗視線齊平，好讓她可以仔細觀察那枚彩蛋。

    明紗以前從某些冷門書籍和雜志上見過類似的東西，她看了一會兒說：“這種琺瑯彩蛋在十九世紀(jì)很流行，從設(shè)計手法和制作工藝來看，應(yīng)該是出自法貝熱珠寶制造商。據(jù)說法貝熱曾經(jīng)為俄國皇室制作過五十多枚復(fù)活節(jié)彩蛋，每一枚都設(shè)計精巧，暗藏玄機?！?/br>
    季嶼生側(cè)眸看她：“你似乎對各國歷史和民間藝術(shù)也有所涉獵？”

    天天干著助理的活，難得碰上自己熟悉的領(lǐng)域，明紗心中有個得意的小人在跳舞，面上卻故作謙虛道：“熟知各國歷史和民間藝術(shù)也是游戲文案策劃的修養(yǎng)之一，我以前就靠這個吃飯，一點微薄的知識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她就是要正大光明地顯擺，這樣季嶼生才能發(fā)現(xiàn)她大有用處，在年底多給她發(fā)點獎金。

    明紗顯擺得完全沒有心理負擔(dān)：“對了，法貝熱在基輔、圣彼得堡、莫斯科等多地都設(shè)有工作室，他們的作品一般會標(biāo)明生產(chǎn)地、日期、金銀標(biāo)準(zhǔn)及制造商等信息……”

    季嶼生聽了她一席話，輕輕開啟彩蛋。

    映入眼簾的是一朵白玫瑰，溫潤優(yōu)雅，花瓣由白色珍珠母貝切割而成，中央鑲嵌一顆圓鉆花蕊，綠色花葉采用琺瑯工藝技術(shù)進行涂繪，底座冰面則由白晶石打造，質(zhì)感天然。

    確實是誰看了都會贊嘆一聲“驚艷”的古老工藝品。但是他們觀察了大半天，也沒發(fā)現(xiàn)彩蛋吊墜及盒子上有任何的標(biāo)識。

    明紗突然又不確定了：“難道是秘密定制的？”

    禾莉搖頭說：“不太清楚，其實在給你們發(fā)送委托函之前，我曾經(jīng)里里外外地研究過好幾遍彩蛋，也是一無所獲?！?/br>
    明紗泄氣：“果然相當(dāng)棘手?！?/br>
    季嶼生斂眸，將彩蛋關(guān)上，并不氣餒：“禾小姐，王文音女士經(jīng)常和哪些人來往，你還有印象嗎？”

    禾莉想了想說：“師父平時深居簡出，不愛交際，平時只和曲粵坊的人有來往。但我問過他們了，都說不清楚彩蛋吊墜的來歷。”

    季嶼生皺眉：“你剛才提到，王文音女士在大學(xué)期間離開過故居，那她有沒有什么關(guān)系比較好的同學(xué)，或者說戀人？”

    “噢，對。”禾莉恍然大悟，連連點頭?！敖裉煳以谑帐皫煾傅倪z物時，發(fā)現(xiàn)了一些照片和書信，就放在樓上，你們稍等一下，我去拿下來?！?/br>
    禾莉小跑著上了樓。

    明紗和季嶼生對視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與困惑。

    明紗一臉惆悵，趁著禾莉上樓取東西的間隙，簡單整理了一下記錄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