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清曦漸漸聽入了神。她從沒聽母親提起過這些。她下意識問：“她說了什么？”

    “她說，‘你天賦平平，毫無靈氣，再如何練習(xí)都沒用，反而污了別人的眼，還是早些放棄用劍吧’?！?/br>
    莊懷星學(xué)著她的語氣，甚至學(xué)了那個睥睨不屑的眼神，而后道：“我當(dāng)時一路跑回去，哭了很久。”

    “太……太可恨，太過分了。”莊清曦莫名感同身受，用同仇敵愾的目光看了云乘月一眼，強調(diào)說，“太過分了！”

    云乘月眨眨眼：“我沒這樣說過你罷？”

    “誰目中無人誰自己心里清楚。”莊清曦板著臉。

    莊懷星又笑起來。

    云乘月望著她：“可聽莊道友的語氣，倒似是并不討厭她?！?/br>
    “我曾經(jīng)很討厭?？墒?，那畢竟是太多年前的事了?！鼻f懷星收了笑，淡淡道，“她畢竟早就死了，我還活著。現(xiàn)在再想她，只覺得那是個幼稚的孩子。誰會和一個孩子計較？”

    云乘月想起了那道紅色情感，叫【莊懷星的恨意】。她緩緩道：“這么說，莊道友也并不恨我母親了？”

    莊懷星語氣還是很清淡：“她都那般下場了，實在沒什么好恨的?！?/br>
    云乘月又道：“可莊清曦告訴我，我娘這個虛假的血脈搶奪了你的人生，你當(dāng)然是恨她的?！?/br>
    “哦？哦……這孩子是這么說的。興許也沒錯?！鼻f懷星一怔，目光有些復(fù)雜，模棱兩可道，“不過都過去了。再說，她那人驕縱歸驕縱，倒也沒什么壞心眼，后來她和我道歉，還教我如何觀想書文。不過天才的方法，常人學(xué)不會，所以她也沒有教很久，就放棄了?！?/br>
    【獲得藍(lán)色情感，莊懷星的懷念】

    【如果不是今日敘舊，或許她自己都不會發(fā)現(xiàn)，往事歷歷在目，故人也堪懷念。誰不懷念故人故事？歸根結(jié)底，那時她們都年輕】

    【沒什么用的情感，應(yīng)用之后，可以作為其他情感的養(yǎng)料】

    云乘月收回注意力，微微一笑：“那就有些奇怪了。莊道友邀請我來梅江宴，應(yīng)是為了見我一面，我還以為是因為莊道友恨我母親，連帶對我恨屋及烏，想要做點什么……可后來莊道友似乎又不執(zhí)著于此，莫非發(fā)生了什么？”

    她目光平和，卻沒有放過莊懷星臉上的絲毫變化。

    莊懷星神情平穩(wěn)：“云姑娘想多了。我只是想看看幼薇jiejie的孩子，也好奇你究竟如何天才。不過，我發(fā)現(xiàn)無需見面，就有諸多事跡佐證了云姑娘的才能，我便不在意了。”

    “云姑娘還有別的事么？”

    云乘月含笑道：“沒有了，多謝莊道友解惑?！?/br>
    莊懷星點點頭，又按住女兒的肩：“那你們倆就去宴上玩罷，不必和我待在一起，省得寂寞無聊?！?/br>
    云乘月一動不動：“我沒什么玩耍的興致，倒是莊道友這里風(fēng)景不錯，是個靜坐賞花的好地方。”

    莊懷星略略蹙眉，婉拒道：“我待會兒恐怕不方便?！?/br>
    莊清曦倒是乖巧起來，問：“阿娘，是太子殿下要找你么？是的話，我就和云乘月離得遠(yuǎn)一些，不打擾你?！?/br>
    莊懷星望著她，輕輕摸了摸她臉頰，憐愛道：“你這……貼心的傻孩子?！?/br>
    “我哪里傻呀？阿娘又說我。”莊清曦愛嬌道。

    這時，云乘月站起身：“既然莊道友這么說了，我也不留在此處。不過，讓莊清曦待在我身邊，莊道友果然放心？”

    莊懷星輕輕一推莊清曦：“你比你娘穩(wěn)重許多，而天資更勝過她不少，我沒什么不放心的。”

    原來如此嗎……

    云乘月莫名嘆了口氣。

    “莊道友如此信任我，我都有些慚愧了。好罷，莊清曦，你過來。”她招招手。后者不情不愿地過來了。

    “莊道友，告辭?！?/br>
    “云姑娘，保重。清曦……你也保重。”

    莊清曦忽然敏感地皺眉：“阿娘在說什么？一個宴會而已，怎么說得像是，像是生離死別？”

    莊懷星一怔，微微笑開：“傻孩子，又說傻話。哪里來的生離死別？”

    莊清曦遲疑地看著她娘，轉(zhuǎn)過身，腳下走了幾步，又回頭來看。

    “走罷?！鼻f懷星說。

    莊清曦一步步走了。

    云乘月卻忽然回頭：[莊道友，有個問題我還忘了問，當(dāng)年那奉劍女官和你還有什么關(guān)系嗎？]

    是傳音。

    莊懷星的表情忽然凝固。但這只有很短的一個剎那。

    她回視云乘月，什么都沒說。

    片刻后，云乘月回過頭，大步走了。

    她還拉起磨蹭的莊清曦，輕聲說：“別看了，走吧?！?/br>
    莊清曦輕輕“噢”了一聲，露出迷茫之色，又猶豫片刻，終于是跟著走了。

    【獲得黃色情感，莊懷星的感激】

    【她知道，原來你猜到了。你沒有說出來，反而帶走了她的女兒，她很感謝你】

    【應(yīng)用之后，可以略微提高rou身修復(fù)進度】

    “云乘月，你說。”

    走遠(yuǎn)之后，莊清曦莫名蹦出一句：“如果宋幼薇還活著，她們會不會早就和解了？”

    云乘月說：“我不知道。”

    “如果宋幼薇還活著……”莊清曦聲音低下來，“我覺得，她肯定也會對你很好?？赡鼙任野⒛锎也钜恍┌?，但一定也待你很好。”

    云乘月一怔：“你為什么突然說這個？”

    莊清曦垂著眼不肯看她：“我只是突然想起來，你很少提你娘。”

    云乘月說：“沒辦法，我根本不記得她?！?/br>
    莊清曦還是垂著眼：“對不起。”

    “咦？”云乘月奇怪起來，“你竟然會和我道歉？”

    “因為……我今天才知道，原來阿娘并不太在意那段往事。”莊清曦臉上發(fā)燒，覺得頭都抬不起來，“我，我還自作主張來找你麻煩……我一定給阿娘丟臉了?！?/br>
    云乘月看她片刻，突然噗嗤一笑：“好啦，沒關(guān)系，我不在意的，你也沒真的給我添什么麻煩。”

    “你……你果然看不起人。”莊清曦悶悶道。

    “不，我只是忽然覺得，你也不無可愛之處嘛?！痹瞥嗽绿痤^，望著天空，“我曾經(jīng)，也有過這樣可愛的meimei，還有麻煩一些但也還是可愛的弟弟，后來……”

    莊清曦抬起頭。她看見云乘月的側(cè)臉，精致立體、濃淡合宜，是那種看了之后會懷疑“這樣的人難道還會有什么煩惱”的容貌?？涩F(xiàn)在，莊清曦卻感覺，這個人雖然在笑，其實卻是在難過。

    “后來怎么啦？”她問。

    “……后來，有的我再也見不到了，還有的，走了一條很偏的路，而且走了很遠(yuǎn)。”

    云乘月側(cè)頭說，眼神認(rèn)真：“所以，我只能去把那孩子拉回來，哪怕是以死贖罪，它也得給我滾回來?！?/br>
    ……

    有意或無意，給云乘月安排的座位恰恰就斜對著莊清曦。距離不算很近，但抬頭就能看見對方的身影。

    對修士來說，這個距離不算什么。莊清曦也因此心滿意足，安安穩(wěn)穩(wěn)坐了下來，還輕聲同云乘月說這家是誰、那家是誰，又說些往昔的世家趣事，談起過去她曾參與的梅江宴如何如何。

    自然有人上鮮果、美酒、點心。至于烤rou等主菜，要等皇帝宣布宴飲開始后，才會現(xiàn)做。

    云乘月一面和她低聲交談，一面不時瞥向不遠(yuǎn)處的主位。那里暫還空著，但已經(jīng)拉上了帷幕，持刀戟的衛(wèi)士森嚴(yán)排開，內(nèi)里又有飛魚衛(wèi)守護。沒見到薛暗。

    她悄悄按住胸前掛的翡翠吊墜。

    [薛無晦，我這邊一切順利。你那邊如何了？]

    ——[已經(jīng)安排好。各關(guān)鍵處都安排了我們的人，需要用到的晶石數(shù)量也再次核驗。沒有問題。]

    [那就辛苦你了。萬事小心。]

    ——[你才是，萬事小心。]

    通訊中斷。

    不多時，忽有樂聲從上空傳來。人們忽然肅靜，而后紛紛起立，望向天空。

    從那高大的天山山峰處，一隊飛車悠然駛來。雪白的飛馬神駿異常，兩側(cè)都伴著宮中伶人，作舞樂飛仙狀，吹笛起舞，一派神仙風(fēng)流。

    ——“恭迎陛下！”

    第214章 驚變

    ◎莊懷星的故事◎

    人們紛紛行禮。

    宴會上的音樂也陡然一轉(zhuǎn), 成了雅樂正音，恭肅莊嚴(yán)。

    片刻后，車隊下降, 一團云霧興起，罩住了天子所在。

    接著, 云霧散去，天子已然高居御座之上。水鏡朦朧，阻擋天顏；禁軍分列，守衛(wèi)左右。又有薄紗四面垂下, 圍攏御座所在的高臺。

    一名著黑色飛魚服、戴著面具的高大青年, 守在距離皇帝最近之處。他氣質(zhì)森然，雙目無光, 好似一具沒有生命的傀儡，見之令人膽寒。

    銀白長發(fā)、手捧銀鏡的女性星官，站在和他相對的另一側(cè), 也像個冷漠木然的偶人。

    “眾卿不必多禮。梅江宴是與民同樂之盛事, 合該放松放松！”

    皇帝那嘶啞的聲音響起，摩擦著所有人的耳朵。但人們都像沒意識到這聲音有多難聽，無一露出異色，反而愈發(fā)恭敬。

    “陛下圣明！”

    眾人齊頌。

    所有人里，只有云乘月好端端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格外扎眼。她身邊的莊清曦嚇壞了，扯了她好幾下, 都沒能扯動, 只好自己完成行禮、頌圣的流程, 并且一直死死低著頭, 生怕被誰認(rèn)出自己。

    皇帝的目光，確實地往這里看來了。但它一言不發(fā)，反而發(fā)出笑聲。

    “且飲酒！”

    眾人紛紛飲酒，也紛紛收回了或驚詫或深思的目光。

    太子坐在皇帝下首，一身深紫華服。他容貌淡雅，作佛修打扮時清淡出塵，現(xiàn)在一派風(fēng)流富貴樣，卻反而隱隱不搭，好似那富貴太沉，將他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