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下一刻，jiejie又拍拍她的頭。她的笑容還是那樣溫暖，眼睛里閃著光，讓她想起兒時家門口波光粼粼的小河。她真想念那條小河。

    “嗯，一定是護身符的功勞?！痹瞥嗽抡f，指著矮凳，“可惜，護身符幫了你阿娘這一次，已經(jīng)壞掉了呢?！?/br>
    徐冰花看過去。哎呀，真的！那細(xì)致的工藝品已經(jīng)碎裂成好幾塊，薄薄的翅膀更是成了粉末，肯定修補不好了！

    一時間，她又驚慌，又心疼。三十兩銀子呀！

    徐冰花快哭了。

    可是客人jiejie愈發(fā)笑盈盈起來。

    “別哭，別哭。我這里正好有一只新的，送給你好不好？”

    她手掌攤開，掌心赫然躺著一只嶄新的蟬，還是一只金蟬——金的！金子的！徐冰花瞪大了眼，好一會兒才慌忙搖頭。

    “不不不，我我我，不不不能……”

    “拿著！”

    云乘月不容置疑地把蟬放在她手心，又包住她小小的、飽經(jīng)勞動的手，讓她雙手合攏?！靶”?，你要是害怕，我就用個障眼法，讓它看起來是銅的，好不好？”

    她還沒答應(yīng)，一眨眼的功夫，手里的金蟬就真的變了模樣。變成了一只銅蟬！徐冰花驚奇地捧著，小心地左看看、右看看，覺得怎么看都和壞了的那只一般無二。

    “jiejie……你真的是神仙吧？”她抬起頭，認(rèn)真問。

    云乘月一愣，忍俊不禁，本想搖頭，卻又改了主意。

    “我不是神仙，而是照天教的人。噓——一定不能告訴別人我的身份，包括你爹娘?！彼冻錾衩氐谋砬?，“這個護身符你要收好，別丟，也千萬不能送給別人。好好藏起來。如果，你身邊有人遇到了同樣的事情……”

    “告訴他們，只要悄悄把蟬埋在家門口，再去醫(yī)館請大夫，說‘連護身蟬都治不好這病’，自然會有照天教的人來照顧?！痹瞥嗽乱贿呎f，一邊在心里做了個筆記：回去要把這件事吩咐給杜敏。普通百姓也許幫不上多少忙，可只要他們能多一些自保的方法，她也就滿足了。

    “好……好的！我我我一定記住！我一定保密！！”

    徐冰花激動極了。是了！肯定還有其他人遇到這種事，那她就能幫上忙了！這樣好看又善心的jiejie，不是神仙又是什么？但jiejie不愿意承認(rèn)，她就一定要嚴(yán)守秘密。

    “要記住我們的教義，這也是暗號哦。”云乘月叮囑道，“叫‘照徹長夜，重開天日。我為人人，人人為我?！涀×藛?？”

    這話好奇怪啊……徐冰花滿心忙然，可是看神仙滿臉認(rèn)真，她也認(rèn)真點頭，在心中翻來覆去地念。多念幾遍，她發(fā)現(xiàn)這句話還挺上口，很容易就記住了。

    小姑娘不知道，在另一個世界，這種現(xiàn)象有一個專門的詞，叫“洗腦”。

    這時，這家的其他人發(fā)出了囈語；這是蘇醒的前兆。

    云乘月說：“你照顧家人，我就先告辭了?！?/br>
    “哎——”

    徐冰花下意識答應(yīng)著，忽然又很不舍：“那，神仙……不，云jiejie，您還來買鍋盔嗎？我，我送您！”

    “有空就來。不過我給錢的?！?/br>
    云乘月擺擺手，笑道：“不能拒絕。因為，哪有占人便宜的神仙？”

    【獲得白色情感，徐冰花的崇敬】

    【她真的相信你是神仙，并決定一心一意地實踐你的話。因此可以說，她是照天教教主的第一個小信徒。】

    【隨身攜帶，可以讓他人更容易信任你】

    說起來，《云舟帖》的語氣是不是越來越皮了？其實，有些像老師呢……老師當(dāng)年看了她帶來的書，學(xué)了不少新東西后，就是這樣俏皮的語氣。

    云乘月恍惚了一瞬。

    她跨出院門，感覺到背后的金蟬發(fā)揮作用。儲存在其中的“斬死還生”之意彌漫而出，籠罩在這家人身上，形成一層薄薄的護盾。這能暫時保護他們，不讓他們被其他護身蟬掠奪生命力。

    這樣一來，徐冰花一家暫時安全了。

    另外，她思忖著，她也進一步搞清楚了護身符的作用和運轉(zhuǎn)方式。

    和她之前想的一樣，護身符的最終目的是抽取生命力。

    這樣隨意cao縱生死的力量，就是屬于太清劍的力量。如果說改造后的新蟬是新劍的分身，那么改造前的舊蟬，就是太清劍的分身。

    但，護身蟬還有另外的作用。

    另一個作用是，它會把既已形成的書文“放”進人類體內(nèi)，進行蘊養(yǎng)。比如剛才那一枚“障”字，筆畫十分工整，結(jié)構(gòu)也好看，是一枚典型的法度上佳的文字。

    可是，它缺少了意趣。也就是說，它雖然努力想創(chuàng)造出“迷離”“阻礙”之類的境界，可是做不到。

    也就是所謂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繡花枕頭一包草。

    云乘月第一眼看見徐冰花時，就看見了她體內(nèi)存在的書文。

    但當(dāng)它從徐冰花身體里出來時，就完全不一樣了。

    這枚“障”字擁有了意趣，或者說，它擁有了靈魂，活過來了，成了一枚合格的書文。

    云乘月現(xiàn)在完全清楚了。

    理論上，通過這種方式，書文完全可以實現(xiàn)大批量規(guī)?；a(chǎn)。像之前太清令賦予某個草包“三月內(nèi)觀想書文”的祝福，本質(zhì)就是把這種用人命培養(yǎng)出來的書文塞他一個。

    從前的世家權(quán)貴能通過提供資源——也就是燒錢，氪金，來極力培養(yǎng)人才?？蓪τ谔焐莅鞘且稽c辦法沒有。

    但如果有了這種量產(chǎn)的書文，草包也能包裝成英才。

    而代價就是無數(shù)普通人的生命。

    而這些普通人才是真正有天賦的人。這類書文會藏在護身符中，自動尋找附近天賦最好的人，“寄生”進去。它原本鎖定的應(yīng)該是徐冰花的娘，但徐冰花的修行天賦比她娘更好，所以這書文就找機會寄生到了孩子身上。

    書文找到了合適的寄生對象，迅速成熟。于是，銅蟬停止為徐冰花的娘輸送生命力，反過來開始吸取生命力。

    徐冰花的娘本來就身體虛弱，一被抽取生命，身體就發(fā)生了異變，開始半死靈化——就是那些灰色霧氣。這就是所謂“發(fā)病”。

    看見那“障”字后，云乘月也才明白，為什么那些世家大族鐵了心的站在朝廷那邊，因為他們需要量產(chǎn)的書文。

    他們需要更多的力量、更大的利益，哪怕將無數(shù)普通人當(dāng)養(yǎng)料也無所謂。

    不。不如說，他們本身就是以普通人為養(yǎng)料，才能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存在。所以他們怎么會在乎？

    這些世家和千年前祭祀神鬼的貴族，有什么區(qū)別？

    云乘月忽然笑了。人性本就是個輪回，太陽底下無新事，她其實不必耿耿于懷。

    對她來說，其實千年前和千年后，要做的都是同一件事：

    ——誰擋了她驅(qū)逐神鬼的路，她就殺誰。

    她不會讓那種生物回來。

    她絕不會讓那種毀了她的老師、同門、戰(zhàn)友，現(xiàn)在還有來毀滅她的朋友、生活的生物，重新出現(xiàn)在陽光下。

    她快步走在街上，神情沒有絲毫異常。

    但她的神識已經(jīng)開啟了某個特殊的通訊。那是通過她胸前的吊墜才能進行的通訊，是只有她和另一個人才能掌握的絕對安全的頻道。

    ——[薛無晦，我有新的成果，可以讓照天教推廣。]

    過了一會兒。

    ——[我剛才在處理幾個人。是什么？]

    ——[是……]

    她描述一番。

    他聽完，立即表示贊賞：[果然，只有你才能當(dāng)這教主！“斬死還生”很好，應(yīng)該也用在教眾的信物上。]

    他們又商定，要通知王夫子這個消息。明光書院那一頭是照天教的重要力量。

    說完后，云乘月又問：[你什么時候回來？我們當(dāng)面商量。]

    也許是聽見她聲音輕快一些，薛無晦的聲音也帶上笑意。他那邊隱隱還有風(fēng)聲，是風(fēng)雪肆虐才有的陣仗。

    ——[快了。我可是帶了不少麻煩事，要你幫著處理。]

    對話到此為止。

    和薛無晦聊了一會兒，其實暫時也沒解決什么問題，可她心里輕松不少。

    也不知道薛無晦說的“麻煩事”具體是什么？

    ……

    霜州。

    薛無晦是等那一邊掛斷了通訊，他才也斷開連接的。

    他抬起頭，呼出一口白茫茫的冷氣。

    天地間，大片雪花緩緩下落，看久了會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風(fēng)雪初停，清明重現(xiàn)。

    霜州是帝國的最北方。當(dāng)年這里被封給了誰？是言嘉吧。這次招魂的時候，言嘉的魂魄沒有出現(xiàn)，必定是投胎去，或者已經(jīng)消散在天地間。樂陶因此有些傷心。她們當(dāng)年交好。言嘉也是個英勇善戰(zhàn)的將軍，主動請纓來鎮(zhèn)守北方。當(dāng)年神鬼兵敗，殘余部隊便是龜縮在北方……言嘉大約最終是戰(zhàn)死了。

    他正經(jīng)過一片森林。北方嚴(yán)寒地廣人稀，這片森林大得無邊無際，很適合躲藏。

    他來這里卻不是為了躲藏，而是為了找那些躲藏的人。

    朝廷正在追捕半死靈。白玉京里還一片太平，但在更多地方，半死靈蔓延好比瘟疫。朝廷的人不會宣揚，只會悄悄懸賞，號召天下一起圍剿他們。

    半死靈是介于人類和死靈之間的生物。如果不去管，他們大部分人會正常生老病死，不會如何?？梢坏┬奘渴褂渺`力去刺激他們……他們身上的類死氣會被激發(fā)，吞噬理智。

    也就是說，他們會變成嗜血好殺的怪物。

    朝廷以此為由，大肆捕殺半死靈，連同那些沒墮落的一起。

    看上去很正確，無可指摘。如果薛無晦不知道是他們制造了半死靈，一定會稱贊那位統(tǒng)治者足夠冷酷。

    抽取大量百姓的生命，讓他們變成半死靈，再反過來說他們是禍害，捉去悄悄喂給神鬼……利用到這個程度，養(yǎng)豬都不是這樣養(yǎng)的。

    薛無晦面無表情地?fù)u搖頭。云乘月知道這事，一定很生氣，所以他還沒告訴她外面的情形。

    在城市以外的地方，混亂已經(jīng)開始了。

    幸好，他成立的照天教本來就是一群死靈的組織。他們不怕死氣。朝廷圍剿半死靈，他們正好趁機收攏半死靈。

    墮落了的不能用，沒墮落的卻是很好的種子。他們還有家人，也能一并收攏過來。

    其中不乏修士，甚至是大族……這些人很多甚至是主動感染的死氣，因為他們怕死，所以通過成為半死靈的方式，來延長壽命。

    人活得久了，就是什么奇怪的方法都有。

    薛無晦也不介意，統(tǒng)統(tǒng)拉來。

    短短一年，照天教已經(jīng)在北方蔓延開，開始往南方滲透。

    不過，半死靈墮落的數(shù)量也在增加。朝廷抽取的生命力變多了，而且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