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瑩煩躁道：“我們也想到了。但是胡師兄傳信失敗，通訊玉簡發(fā)不出去，其他渠道也不行?！?/br>
    “那就讓人直接回去報信。”云乘月斬釘截鐵。為什么傅眉沒有聯(lián)系她？她也想過這個問題。也許和消息發(fā)不出去是一個道理，她只能這么想。

    “那……也對！”陸瑩立即道，“可誰去？”

    幾人又沉默了。誰去？或者說，誰能去？他們現(xiàn)在都暫時沒事，可誰敢保證自己身上沒有什么鱗片?。咳f一帶出了城，豈不是讓別人倒霉。

    這時候，胡師兄大汗淋漓、氣喘吁吁地回來了。他正好聽見他們剛才的對話。

    “別想了，都出不去了。”他苦笑道。

    “什么？”

    “我剛才碰巧遇到熟人，他們剛剛才從西門折返。你們看，那里——”

    他指著一個方向。云乘月看過去，才發(fā)現(xiàn)那里停了好幾輛飛馬馬車。車廂四角懸燈，檐下雕花、車壁金銀交錯出吉祥花紋，顯然是富豪之家的車架。

    “羅城已經(jīng)出不去了。那都是折返回來的車輛?！焙榇鴼猓皳?jù)說城墻外部有一種古怪的力量，馬車越過城墻后，只會發(fā)現(xiàn)自己回到了墻這一邊。”

    “會不會是什么陣法？”云乘月與陸瑩對視一眼。她們都想到了諸葛聰?shù)募僭O(shè)——羅城建立在一座古老的大陣上。

    胡祥點(diǎn)頭：“的確是陣法。我那熟人正好擅長這些，他拍胸脯說那絕不是普通的陣法，反而是……”

    他躊躇片刻。

    云乘月催促：“胡師兄，現(xiàn)在不是猶豫的時候，有什么話不能說？”

    胡祥也反應(yīng)過來，苦笑道：“說得對。他說，那是官府的禁令?！?/br>
    “官府……的禁令？”

    “大梁對行政區(qū)劃管理很嚴(yán)格，所以早在開國時，就給每座城鎮(zhèn)的城墻上刻下了禁令，但它絕不能隨意啟動，只能在緊急時刻憑借縣令官印開啟?！?/br>
    胡祥聲音凝重：“那被叫做‘絕地天通’。”

    絕地天通。天地交而萬物通，也才有靈力流動、生命往復(fù)。一旦絕地天通，就斬斷了靈力傳送的前提條件——怪不得信息送不出去，它們都必須依托靈力而傳輸。

    “可官府為什么要這么做？”

    云乘月還算冷靜，陸瑩卻急了，嚷道：“莫不是誠心要人死在這里？”

    “應(yīng)該不是?！焙樵仵獠?，“他們說，他們被阻攔后，立即掉頭前往縣衙，可到了縣衙后，卻發(fā)現(xiàn)里面一片漆黑，什么動靜都沒有?？h令顧大人府邸也去了，他家人都在，卻說他并未從縣衙回來?！?/br>
    “縣令難道也……失蹤了？”

    胡祥苦笑：“不知道?！?/br>
    云乘月忽然說：“張星官也不在星祠中。”

    胡祥一愣：“云師妹去看過了？”

    云乘月點(diǎn)頭，又簡單把莊夜的事說了一遍。同樣隱去了莊夜的身份。

    “這么說，關(guān)鍵是海底的那座星祠。既然只有這一條線索……那我們就去看看！”胡祥發(fā)狠道。

    云乘月說：“我也是這個意思?？衫习迥镞@里……”

    她看過去，正好遇見丁舒錦惶恐的目光。小姑娘瞪大眼睛，竭力忍著淚：“云前輩，云前輩能不能……不要走？我阿娘，我阿娘……”

    陸瑩在一旁冷道：“這有什么辦法？我們?nèi)ズ＿吘褪菫榱诉@事。能解決，所有人都好，要是不能解決，我們一起站在這兒發(fā)呆又能如何？”

    丁舒錦也知道這個道理?？傻览須w道理，她仍然感到害怕。這段時間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依賴云前輩，雖然下過決心要自己努力成長，可現(xiàn)在事出突然，她內(nèi)心還是希望云前輩能待在身邊。

    但她畢竟是個懂事的孩子，很快就忍耐下內(nèi)心的不安。她從阿蘇背上接過昏迷的阿娘，努力不讓她倒下，顫著聲音說：“我明白的。云前輩，還有其他幾位前輩，你們一定要小心……！”

    突然，丁雙魚又喊著“癢”，抬手胡亂地抓，卻抓到了丁舒錦的斗笠，把它一把給帶了下來。斗笠又帶到了眼鏡，把它一并掛下。

    阿蘇站得最近，短促地呼了一聲，伸手想要挽救——可晚了，丁舒錦的臉已經(jīng)暴露在雨水中。

    大雨傾盆。

    小姑娘被頃刻澆得濕漉漉的。燈光中，她瞪大的眼睛異常惶惑。

    “舒錦！”

    云乘月伸出手，而陸瑩當(dāng)即抓住了她的手。

    “云乘月你想死嗎？！”

    連胡祥也在說：“云師妹不要沖動！”

    云乘月掙了幾下，沒掙脫，只能急道：“你們放開……放開我！不是，我沒有沖動！你們用神識看一看，舒錦沒事！”

    沒事？

    他們展開神識。

    神識反饋出的世界里，到處都是泛紅的粉末。它們試圖侵襲每一個人，也包括暴露在外的丁舒錦，可每次它們簇?fù)砩先?，還沒碰到她就又退了回來。幾次三番后，它們仿佛知道無望，也就放著她不去管了。

    “嗯嗯嗯？這是為什么？”胡祥眼睛一亮。他是天工親傳，對萬事萬物有著濃烈的興趣，要不是時機(jī)不對，他真想撲上去，拎著小姑娘好好研究一番。

    云乘月掙扎出來，上前拉著小姑娘一通檢查。她想起剛才自己探查時，這些粉末也避開了自己，她原本以為是生機(jī)書文的緣故，現(xiàn)在想來難道是……

    “舒錦，把你的書文拿出來。”

    丁舒錦雖然滿心混亂，卻本能地信服云乘月，當(dāng)即抽筆寫出一枚“篤”字。筆畫方正厚重、意態(tài)天真自然的書文，像一盞柔和的明燈，出現(xiàn)在夜雨中。

    唰唰——

    幾人神識一動，都察覺到了粉末的緩慢后撤。

    “它們是……害怕？”胡祥興趣更濃，眼睛更亮，自言自語著，“不，不像。它們還在試探，哦又撤退了，再試探……徹底退去了……我明白了！”

    他大嗓門一吼：“這些東西是確認(rèn)沒有縫隙可以鉆，才撤走的！原來它們?nèi)肭秩梭w的方式，是修為縫隙！”

    此言一出，書院的修士們都恍然大悟，各自震驚：“難道這小姑娘沒有修為縫隙？！”

    “竟然真的存在？！”

    陸瑩更是一愣過后，去抓云乘月：“你教的對吧？肯定是你！”

    云乘月從沒上過課，聽得迷糊：“修為縫隙？那是什么？”

    丁舒錦反而反應(yīng)過來了，輕聲說：“云前輩，是不是您說的絕對誠實(shí)、純粹的意思？就是說，絕對純粹的書文是修士的‘心眼’，完全反映了修士的內(nèi)心……”

    “啊，是那個！所以說，如果不是絕對純粹，就意味著存在縫隙？”

    云乘月右手一抓，召出“怒”字。這是她在羅城領(lǐng)悟的一枚書文，同樣結(jié)構(gòu)有些歪斜，卻又因這歪斜而成就了恰到好處的天真自然。

    火紅的氣息如火焰燃燒，在這陰冷潮濕的雨夜再合適不過。四周的人們都感覺到了一陣暖意，不覺往這邊靠來。

    “果然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世上原來真的存在這樣的書文，原來書院的古籍沒有騙人！”

    胡祥興高采烈，精神振奮：“那我就暫時有辦法了！”

    他在空間錦囊中翻找了一陣，翻出一大堆工具。其中有一座太極雕刻，以黑白玉石雕成，約一人高，落在地上時“砰”一聲。陰陽部分各有一只圓孔，中空。

    “云師妹，還有丁姑娘，麻煩你們將書文各自放進(jìn)空洞中……對，就是這樣。這是我最新發(fā)明的書文投影太極儀，可以快速制作書文投影……好了！你們可以把書文收回去了。”

    一枚“篤”字懸浮白玉之中，一枚“怒”字鑲嵌黑玉之中。太極開始緩緩轉(zhuǎn)動，而后越轉(zhuǎn)越快，接著越轉(zhuǎn)越慢。最后它戛然而止。

    丁舒錦撐得很勉強(qiáng)，當(dāng)即消散了書文。阿蘇在一旁支撐著她和她阿娘，沉默地盡到一個護(hù)衛(wèi)的職責(zé)。

    云乘月收回書文。她望著太極雕刻，發(fā)現(xiàn)它再次開始勻速地、緩慢地轉(zhuǎn)動，兩只孔洞的書文影子好比晶亮的眼睛，凝視著這黑夜。

    四下的人們已經(jīng)察覺到了變化。他們開始不斷朝這里涌來。即便不知道緣由，生物也有趨利避害的本能。

    ——那是什么？

    ——很溫暖的感覺……

    ——我的皮膚好一些了！

    云乘月四下一望，卻有些焦慮：“我們的力量還是不夠。這樣下去，萬一人群擁擠，推搡之下發(fā)生踩踏……胡師兄，你剛才說有熟人，也是大戶人家吧？你們能不能聯(lián)合起來，維持這里的秩序，盡量照顧附近的居民？”

    胡祥當(dāng)即點(diǎn)頭：“義不容辭?！?/br>
    阿蘇忽地開口：“我也幫忙。云小姐，我在季家有過管理百人的經(jīng)驗(yàn)，我能幫你。”

    兩人對視一眼。這一瞬間，此前因誤會而生出的齟齬，全都煙消云散。

    “好，阿蘇，那就拜托你了！陸瑩，你能不能也……”

    陸瑩打斷她：“你要去哪里？去東邊海底找星祠？我跟你一起去?！?/br>
    “可……”

    “你也不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模樣，才多少修為！要不是你有點(diǎn)特殊的本事，你也該被人保護(hù)起來?！标懍摫г沟?，“也沒誰了，我不跟著你、保護(hù)你，還能有誰！”

    云乘月愣了片刻，禁不住笑起來。

    “好，那就麻煩你和我一起去?！?/br>
    這時候，拂曉卻跳了出來。

    “拂曉……？！”

    “咩咩！”

    ——我不怕這些！

    小麒麟足登云氣，懸浮空中，望著東邊的天空，急促地“咩咩”數(shù)聲。

    云乘月立即道：“果真？你能確定？”

    “咩！”

    小麒麟堅定地點(diǎn)頭。

    在其他人不解的目光下，云乘月匆匆解釋：“拂曉說，它隱約能夠察覺莊清曦他們的氣息，在東邊。那里似乎有什么重疊動蕩的空間，氣息斷斷續(xù)續(xù)，它也不能肯定，需要靠近看看。”

    還有莊夜的氣息。云乘月在心中補(bǔ)充。原來之前拂曉跑到房間里，就是察覺了空間波動留下的痕跡。它還發(fā)現(xiàn)了莊夜的血液，并且記下了他的信息。真是聰明。

    陸瑩說：“那就帶拂曉一起去！”

    邊上阿蘇一愣，悄然露出一絲不舍。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別過眼，什么都沒說。

    她只是個護(hù)衛(wèi)，是季家的仆人，不能干涉小姐她們的決定。她默默告誡自己，盡量按下那一點(diǎn)不應(yīng)有的失落。

    ……

    云乘月等人離開后，剩下的人們也迅速展開行動。在胡祥的牽線下，富豪之家同意借出仆從、幫忙維持秩序，但要求他們必須能待在太極雕刻邊上。書院的學(xué)子們不得不同意。

    這里的醫(yī)館口碑很好，坐診的大夫都是出名的善人。丁舒錦記得他們，是因?yàn)樗r候來這里看病，大夫?qū)λ龢O為溫和耐心，看她家那時候貧困，還特意減免了她的藥費(fèi)。

    她求胡前輩把太極雕刻搬過去，這樣也能庇佑醫(yī)館。她的想法是對的，他們過去時，醫(yī)館的爺爺和阿姨正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還要承擔(dān)病人們的焦慮和憤怒。他們要是到得再晚一點(diǎn)，恐怕大夫爺爺就要被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