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207節(jié)
北溟也看向水鏡,看向那條恍若無盡的星光之路。他若有所思。 水鏡之中的云乘月看不見,但他們這些人都看得到:此時在觀想之路中,她已經(jīng)是走在最前面的人。 現(xiàn)在他凝視著她,變得格外心平氣和。 “說來,”他含著笑,又是那樣溫柔的、繾綣的、如同注視往昔回憶的笑,“寡人似乎還從沒想過,觀想之路的盡頭是什么東西呢。” 而沒人看見的是…… 那跪在地上的薛將軍,十指緊緊抓著地板,抓得手背青筋暴起。他仿佛忍耐著什么,最后終究沒有忍耐下去,終于還是抬起眼,飛快地看了一眼水鏡。 他淡色的嘴唇剎那緊抿起來。 一個有點茫然的、毫不相關的念頭盤旋在他腦海中。 他在想:她笑起來很好看,可她是在跟誰笑? 薛將軍驀然閉緊雙眼,心中更添了厭惡。 ……一定,都是那個女賊的錯。 …… 觀想之路中,還有別的修士也被影響了。 突如其來的轟鳴過后,幻境變得搖晃不止。 季雙錦好不容易站穩(wěn),四下一看,卻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周圍還是星光、書寫臺,以及剛剛寫好又散去的書文。 “……發(fā)生了什么?”她喃喃道。 她的對手不在意地看了一眼天外,笑道:“大約是飛魚衛(wèi)抓人吧。薛將軍這回來得蹊蹺,不過他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又嫉惡如仇,肯定是有事。只是他向來不愛跟我們這些閑人玩,覺得我們都是紈绔子弟,修為高低都是紈绔,所以不大理我們……” 叨叨叨,叨叨叨,叨叨叨叨叨叨叨。 聽得季雙錦簡直要眼冒金星。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樂道友,我真的明白了?!?/br> 她強笑著,趕忙制止了對方。 一張圓臉、滿是少年氣的年輕人,不得不遺憾地停止了念叨。他望著季雙錦,還是帶著笑,雙目清亮有神。 這一位……正是樂水,也就是季雙錦所說的,樂家視若珍寶、早早送往白玉京修煉的天才。 誰能想到,一直以為神秘高傲的樂家天才,竟然是個笑瞇瞇的話嘮? 樂水不算高,只比季雙錦高半個頭。他和樂熹長得一點不像,反而圓臉圓眼睛的討喜神態(tài),和季雙錦挺搭。 “那我們還是來說正事吧?!彼Σ[瞇地說,“季道友,我再問你一遍?!?/br> “——你是選擇重新和我聯(lián)姻,還是接受我們的安排,獨當一面,幫我去競爭來年祭天大典執(zhí)筆人的位置?” 第109章 各自前路 ◎“選一條背叛朋友的路嗎?”◎ 季雙錦當然知道“執(zhí)筆人”是什么。 出身世家便是這點好, 哪怕只是庶女,只要能想辦法識字求學,再耳聰目明些, 總能知曉很多平民難以探知的隱秘。 她只是在震驚。 和樂家百年以來最出色的天才聯(lián)姻,還是接受家族的資源, 作為獨立的修士去幫助樂水爭奪執(zhí)筆人的位置…… 季雙錦從未想過,有一天,她的人生會迎來這樣的選擇。 作為不受重視的庶女,她原來能想過的最高成就, 無非也就是成為樂熹的嫡妻, 擺脫那個壓在她頭上的“庶”字。 現(xiàn)在卻有人告訴她,她可以要么選擇和樂水聯(lián)姻, 要么就得到家資源傾斜、大力培養(yǎng)? 哪一個都超出了她原本的想象。 季雙錦一時不知道怎么作答。 “樂三公子……是在開玩笑?” 半晌,她才猶疑著開口。樂三公子是樂水在整個樂家同輩中的序齒,只有極少數(shù)人才——更要緊是嫡系出身——才有此榮幸。畢竟樂家實在太大了。 “我看上去像開玩笑的人?我從來不開玩笑。” 樂水揮了揮手。他左邊頭發(fā)扎了一根小辮子, 隨著他動作晃來晃去, 發(fā)梢還綁了個飾品,像是一枚小巧的獸牙;這略帶蠻族氣息的發(fā)型讓他看起來更年輕了。 季雙錦用一種絕不失禮的方式,多看了一眼那根辮子。她想起一個傳言,說樂水的生母其實是邊境蠻族,但他出生時就伴隨著書文異象,所以樂家將他記在嫡母名下,對所有人宣布這就是樂家嫡系的少爺。 那應該……不是真的吧?她很快就這么想,如果那是真的, 樂水肯定不會這么大大咧咧地扎一根蠻族風格的小辮子, 而應該竭力隱藏這一點?,F(xiàn)在他這么打扮, 說不定是喜歡惡作劇吧……這倒是和樂熹很不一樣。 季雙錦發(fā)現(xiàn), 自己仍舊時常想起樂熹。在她過去的人生中,樂熹實在占據(jù)了太重要的位置;表面一刀兩斷了,心里其實還牽掛著。 想到這里,她有些傷感,便微微嘆了口氣。 “樂三公子恕罪,但聯(lián)姻非我所愿?!彼届o地說,卻又因為緊張,而略略握緊了手中的長槍。從發(fā)現(xiàn)這一場的對手是樂水后,她的槍就沒有松開過。 相比之下,樂水悠然極了。他雙手空空,什么武器都沒有,站姿也隨意得很,一眼看去只覺得他門戶大開,仿佛渾身都是破綻。 “我不愿嫁人。” 她拒絕得干脆,他有點驚訝地瞪大了眼。 “咦,你既然愿意和本家那叫樂熹的廢物聯(lián)姻,怎么竟瞧不上我?”他用一種純粹疑惑的口吻問道,“你看,天賦來說,我比他好吧?修為更不必說。其余的話,我能動用的人脈、資源,哪一樣不比他強千百倍?在我面前,他樂熹算個什么東西?” 他語重心長、絮絮叨叨地推薦自己。 季雙錦卻聽得有些尷尬??v然她與樂熹分手了,家教也令她不愿意在背后說人閑話。 “樂三公子自然樣樣都更強……” 她才尷尬地吐出一句,就被樂水再次截了話。 只比她高半頭的少年人,忽然挑起了眉毛,做出一個難以置信的表情:“不是吧,莫非季小姐是介意我的身高?無論怎么想,我也不差,那你介意的就只能是身高了?” 季雙錦一怔,連忙解釋:“不是不是……” 樂水卻又旋即笑開,語氣輕松:“你若介意身高,那也沒事。聽說我二十五六歲時還會再長一截,那也就是五六年后的事了?!?/br> 季雙錦再次怔住。她自幼書看得多,什么類型都看,記性又好,因而很記得一件傳聞:蠻族的身體構造與中原略有不同,最大的差異是他們在二十五歲左右會迎來一個小小的成長期,屆時身高、力量都會再次增長。 樂水這是…… 算了,不能多管閑事。 季雙錦便假裝沒聽懂,只笑了笑:“承蒙樂三公子看重,但我已經(jīng)決定,今后不再將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而要靠自己努力。我輩修士,應當自立自強?!?/br> 她說得柔和卻堅決。 樂水瞧了她幾眼,抬手輕輕拍幾下。 “不錯,這番話說得還挺有志氣。現(xiàn)在這年頭,世家女子中這般有志氣的不多,樂熹那全靠天材地寶堆出來的廢物,自然配不上你?!彼斓?,“好,這么說,你要選第二條路,就是接受家族的培養(yǎng),好來輔導我,是不是?” 季雙錦張張口,卻又閉上。 “這……卻也……” 樂水敏銳地問:“季道友在猶豫什么?” 季雙錦更加握緊了長槍。 她暗中深吸了一口氣,才能維持住平靜,仍舊微笑著,說:“我還是想先試一試靠自己?!?/br> 樂水仿佛沒聽懂:“什么?什么叫‘靠自己’?” 季雙錦略一怔。其實她沒怎么想過這個問題,現(xiàn)在倉促想了一想,便答道:“好好學習、好好修煉……看看憑我自己的力量,究竟能走到多遠?!?/br> 說完,她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靠,便沉默下來。 樂水看看她:“你自己信嗎?” “我……” 季雙錦有些困惑,又有些戒備:“我說的是真的?!?/br> “我并不懷疑這一點?!?/br> 樂水卻笑起來,笑得有一些憐憫。憐憫是一種溫和卻略顯高傲的情感,或者說正是先有了高傲,才有了溫和。 他和藹地說:“但季小姐,你要明白,一個真正下定決心做什么事的人,一定有更具體的目標,乃至有大致的計劃?!?/br> “而那些嘴上說得很堅定,其實什么所以然也說不出的人,往往只是迷茫罷了?!?/br> 季雙錦身軀微微一震,半晌說不出話。她勉強自己笑了笑,想說幾句反駁的話,開口卻還是什么都說不出。 最后她只能固執(zhí)地說:“多謝樂三公子美意,但我已經(jīng)有決定了?!?/br> “哎……那真是有點遺憾。不過既然季道友這么說了,我也不強人所難?!?/br> 樂水嘆了口氣,晃了晃頭,左肩上垂落的小辮也跟著晃一晃,真像有些遺憾似的。 “只是,季道友,我冒昧想多問一句,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面臨著何種局面?” “……局面?” 季雙錦有些不解。 樂水又很寬容、很憐憫地笑了笑,開口解釋。 “第一,你當眾背棄了樂熹。這次家里要全力支持我,因而暫時按下了不滿??纱碎g事了,你很難全身而退?!?/br> 他豎起一根手指,再豎起第二根。 “第二,你背棄了季家。你只區(qū)區(qū)一庶女,能得到一些家族資源,全靠你憑本事搭上了樂熹,你卻干干脆脆打了兩邊的臉……唔,我卻是挺欣賞的。” 樂水笑笑,挺真誠地說:“雖說兩家都算日薄西山,但要壓下一名無依無靠、只是天賦好了那么一些的女修,譬 如季道友你,仍是輕而易舉。” 季雙錦聽得怔住。她握住長槍的手越捏越緊,指節(jié)發(fā)白又發(fā)青;終于她笑不下去了,便抿著唇,唇角卻還倔強地掛一絲弧度。 她不蠢,只是生來便習慣了自己是季家人、世家女,哪怕是庶女,她也從未真正想過被家族痛恨是什么樣。可樂水一點,她再想想,漸漸也就恍然大悟。 “……想來,或許,”她還想掙扎一下,“也沒有這么嚴重,最壞不過是被驅逐,我已經(jīng)做好了當個平民的準備……” 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