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194節(jié)
這不就是說,這“夢”字其實寫出了一點真正意趣? 而能夠領(lǐng)會并寫出意趣,正是觀想書文最關(guān)鍵的步驟。 此言一出,一旁裝聾作啞的書院修士們終于按捺不住了。 有一位老師忍不住說道:“正是,正是,方才我們便想說了!這孩子的字,雖然法度不工整,可難得是得了幾分真意,如果再給她些時間,說不定真的能觀想出夢境書文!” “是這么個道理!” 真正教書育人的人,大約都舍不去愛才之心。一有人開頭,其余人也忍不住紛紛開口。 “之前聽說她‘一眼觀想’,我還將信將疑,現(xiàn)在卻信了?!?/br> “怪不得老院長親自點了名?!?/br> “真是璞玉天成!如果再精心教導,將來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明光書院的這幫老師,平生就兩大愛好,一是讀書寫字,二是教導學生。他們的大道,也正建立在這日復一日的愛好之中。 因此,一旦發(fā)現(xiàn)了璞玉,他們真是一個比一個興奮。 “肯定要我們來教!” “這孩子天生就該來書院!” 然而,與書院的開心形成對比的,卻是官員一方的沉默。 各方矚目的天才,還很可能是未來的歲星星官,將要主導司天監(jiān)的大人物……居然,天生親近意趣大道? 那,白玉京的法度大道怎么辦? 辰星站在首位,已是面白如紙。她沒了狠色,雙手緊緊絞在一起,有些發(fā)呆。她眼中有迷茫,還有隱隱的恐懼。 “殿下……殿下!” 她忍不住開口,雙手交握得更緊,有些惶急:“她,乘月她修行才入門,還不算選擇了大道……她對法度一道肯定也很有天賦,就是還需要時間練習……如果能讓她跟著我們修煉……” “別慌,別慌?!?/br> 北溟柔聲安撫:“誰說有意趣天賦的修士,不能夠修法度呢?” “孩子的大道歸于何方,不也要看長輩如何教導?” 此言一出,書院上下俱是一寂。 原本慈眉善目、雙眼半闔的王道恒,也緩緩睜開了眼,目光湛湛有神。 北溟卻還是那樣平和淡然。 他正望著水鏡,目光流連在那年輕女子的身上,漸漸變得迷離而朦朧;當人們透過誰望見往事時,就是這般神情。 “還是個孩子啊……和她那時差不多大?!?/br> 他輕聲說,恍惚還笑了笑。 “只是這般天才,便是她的母親……恐怕也遠遠不及?!?/br> “她有這樣難得的才能,我又怎么忍心讓她埋沒山野,讓她獨自凋零?” “讓她再一次埋沒山野,再一次獨自凋零……” 他喃喃自語,眼神愈發(fā)溫柔,也愈發(fā)哀傷。 他氣質(zhì)原本清淡平和,但當他流露出這般神色,忽然就像有潮水漫卷、有秋風蕭蕭。瑟瑟之意攏了過來,令四周都一點點冷下。 不光是冷,還有哀。 悲哀淡淡卻不絕,絲絲縷縷蔓延開來,像綿綿不盡的秋雨,又如聲聲不斷的絲竹;它們碰撞著,一浪涌過一浪,淹沒了宮殿的高臺。 寂靜中,人們不覺縮起了肩。 還有人恍惚著,眼眶微紅,似乎想起了不幸的往事。 這一刻,北溟的悲哀統(tǒng)治了天地,連日光也像黯淡許多。 連虞寄風都按了按鼻尖,按下了那一絲絲癢意。他動作一頓,看了北溟一眼,垂下眼簾,掩去那一絲本能的戒備。 “唔……” 這時,王道恒開口了:“一個人冷,忍一忍也就罷了。讓周圍的人都跟著發(fā)抖,終究不太好罷?” “……哦?” 北溟那清淡如絨羽的眉毛,忽然輕輕一挑。 老院長摸了摸自己白如雪、長如瀑的胡須,翹著嘴角,慈和地看著太子。 “冬天么,還是暖和點,方便說話。” 此言剛落,暖意已生。 如春回大地,清新溫暖的氣息彌漫開來,轉(zhuǎn)眼驅(qū)散了秋風冷意。這暖讓人想起和煦的春日,還有春日下發(fā)生的無數(shù)歡喜雀躍之事。 剛才還有些發(fā)抖、眼角微紅的人們,現(xiàn)在舒展了神情,都振奮起來。 北溟眼見這變化,只笑了笑,不說話。 書院的修士們彼此看看,知道自己剛才卷入了一場斗法中。老院長是高深莫測的鬼仙,實力無需多言,可太子竟然也…… 他們沉默著。 官員們卻都微微笑起來。他們的殿下清修多年,實力竟然到了這般地步,他們怎能不為之歡欣鼓舞? 殿下愿意出手,法度大道的勝算就更多了不少。 北溟微笑,官員們微笑,連辰星的眼神都安定許多。 然而,老院長卻沒有任何擔心。 他還在和楊嘉感嘆,說:“楊夫子,你看,我們?yōu)榱朔奖愫⒆觽冞^關(guān),特意將觀想之路設(shè)計過,只要寫出法度差不多的字,就算觀測成功?!?/br> “你說,怎么就偏偏攔住了那些靈氣四溢卻基礎(chǔ)不牢的人?” “老夫看,這設(shè)計得很有點問題嘛?!?/br> 楊嘉聞弦歌而知雅意,從善如流:“王夫子說得對,這規(guī)則是該改一改。書文一道,雖要以法度入門,可終究能否得道,還是要看意趣如何?!?/br> “只求法度而不求意趣,有形無神,何異于舍本逐末?” 官員們的臉色不大好看了。 虞寄風左右看看,清清嗓子,說:“話也不能這么說嘛。那如果只要意趣,不要法度,那還要練字干什么?就成了鬼畫符嘛。那所謂意趣,又要依附什么存在?” 他言語俏皮,笑嘻嘻的,卻又存了十分認真。 “如果只要意趣,就會像小云一樣,有時被最簡單的問題難住,天才又有什么用?反而不如庸才!” 這話說完,盧桁的眉心就跳了跳。 他忍了又忍,還是鐵青著臉,說:“雖然老夫也主張法度第一,但虞寄風,你說誰不如庸才?” 虞寄風故作嚴肅:“打個比方,不要認真。而且盧老頭,你到底是哪一邊的?” 這時,楊嘉淡淡道:“書院教書,從未舍棄教導法度。一眾學子,無不懸腕苦練大字,哪里來的鬼畫符?” “反倒是法度一道,只求法度森嚴,甚至森嚴到了,不準旁人追求不同意趣的地步。可同樣的字,不同的人寫出來都是不同的心境,又怎么可能強求統(tǒng)一?” “若是強求太過……三十年前,宋幼薇的前車之鑒,諸位莫非忘了?我當年年歲尚小,卻也記得十分清楚?!?/br> “你們是嫌一個不夠,還要再把她的女兒也賠進去?” 他不提宋幼薇還好,一提,北溟的神情就剎那間變得極為恐怖。 這本來沖淡清正的青年,這一刻竟露出怒色;這些怒色在他臉上掀起青筋和細紋,一瞬間減退了他的年輕,令他看上去全然是一位發(fā)怒的中年人。 “你……” 然而,一息后,太子卻又自行平復了怒氣。 他斂眉低目,手里捻動佛珠。青蓮的影子在他足邊浮現(xiàn),隱約還伴有靜心的誦經(jīng)之聲。 “罷了?!?/br> 他抬起眼,目露憫然。 “我只是不愿她的孩子走上歧途。” “我有一言,想問書院同道。楊夫子控訴我等法度之道,言辭鑿鑿,可你們意趣一道又如何?” “執(zhí)著于書文意趣,又有什么好下場?” “不知道,當年那位執(zhí)念成魔、一夜屠殺百人的書院天才,如今是否還被囚禁在書院后山,反思當年的罪孽?” 這下,楊嘉的神情變了。 不光是他,幾乎所有書院的修士都變了神情。 后山的天才……不,那位早已被稱為天魔。那是書院中不能提起的禁忌。 沉默中,唯有老院長神色平靜,甚至還能呵呵一笑。 “不爭,不爭,真正的大道,從來不在唇舌之上?!?/br> 他慢吞吞地說,卻帶著不容置疑之意。 “孰是孰非,真正的大道究竟落在何處……” 他看向水鏡。 “……還要親自看一看,才能知道。” …… 此時此刻,云乘月打了個噴嚏。 不是因為她感覺到有人在背后說她,而是因為她感到很冷。 這有些奇怪。第三境的修為雖說不上很高,但也足夠讓修士不受冷暖侵擾。像這樣感到撲面而來的寒意,已經(jīng)許久沒有過了。 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身處第二個幻境之中。 或說,她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處市井街頭。四周店鋪林立,開門者卻寥寥無幾;行人匆匆,路邊還橫臥著不少軀體,也不知道是睡著了、死了還是凍暈過去。 鵝毛大雪飄落。落在人間不是漂亮的銀白,而是一種灰撲撲的、很臟的灰白。 忽然,一雙關(guān)節(jié)嶙峋、凍瘡紅腫的手伸了出來,緊緊抓住了她的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