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還是嘗試安撫：“樂熹, 你別急。你的白玉劍十分珍貴，自然也很厲害，但它需要結(jié)合書文的力量，才能充分發(fā)揮作用?！?/br>
    “你現(xiàn)在的書文力量不足，神識也不穩(wěn)，白玉劍發(fā)揮不出本來的實力，反而會格外脆弱……”

    樂熹粗暴地說：“你閉嘴！我自然會想辦法！”

    季雙錦立時默然。

    樂熹手里的白玉劍，在奉州很有名。因為這是樂家從白玉京中得到的，相傳是司天監(jiān)歷史上某位擅長煉器的五曜星官所鑄。劍身通體純白、晶瑩無暇，且對神識感應(yīng)敏銳，更能加倍發(fā)揮書文的威力。

    樂熹的修為，此前雖然是第三境，但其實是樂家用天材地寶、靈液靈藥，給灌出來的，算不上他自己修煉得到。

    像在鯉江上，樂熹用“凝”字護住大船，看似輕松愜意，其實一半都是借助了白玉劍的力量。

    也正是因為他修為不穩(wěn)，才會輕易被申屠侑打落修為……季雙錦的心中，浮起了這個隱秘的想法。她不是第一次這么猜測了，只是她下意識避免去細想。

    樂熹……其實有點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吧？

    季雙錦垂下眼眸，看了看自己的武器。

    她自己手里拿著的是金精石長槍。這是她的本名法寶，算不上什么稀罕名貴的武器，比白玉劍差得遠，卻勝在堅固，反而更適合眼下的狀況。

    她一直不說話，沉默的側(cè)臉顯出幾分憂郁。

    樂熹誤解了這份憂郁，以為她是感傷于自己的粗魯，不禁心軟下來。

    “雙錦……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又變回了那個溫柔的情人，“只是我一想到，如果我不能突破眼前的難關(guān)，就要連累你跟我一起受困，我就很著急?！?/br>
    季雙錦抬起眼。

    “我也能想辦法啊?！彼p聲說。

    樂熹一怔：“什么？”

    季雙錦已經(jīng)移開視線。她的神情變得更鄭重，目光在怪物身上一寸寸地搜尋。

    任何人都有弱點，任何事物也都有弱點，這原本就是天地間的平衡大道。只要找到對方的弱點，就能知道如何應(yīng)對。

    要找到弱點，就需要細致的觀察。從遇到這東西開始，季雙錦一直都在觀察。

    仔仔細細的觀察——這本就是她從小到大的立足之道。

    這東西看上去非常怪……更重要的是，毫無規(guī)律。

    天下一切大道，無不以文字的形式呈現(xiàn)而出。哪怕是山野間的妖邪，都會使用書文攻擊。

    迄今為止，季雙錦唯一見過的例外，就是這方幻境中的神鬼異族。

    而這頭怪獸，也根本沒有使用書文，就能發(fā)出詭異的攻擊。它是神鬼異族？不像。

    季雙錦瞇起眼睛。這個動作她是跟云乘月學(xué)的，她記得這位好友躺在璀璨的星空下，懶洋洋地說，稍微瞇起眼睛能看得更清楚。她不知道她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但現(xiàn)在她覺得，這個動作應(yīng)該真的有用。

    因為她漸漸看到了。

    在怪獸看似雜亂無章的身體上，那一道道尖銳凸起的石刃、藤蔓，看上去……似乎有些像一個變形的篆體“林”字？

    季雙錦使勁眨了眨眼。

    在看見“林”字的剎那，她就覺得眼前一花，乃至太陽xue都隱隱作痛。

    但這反而讓她興奮起來。

    低階修士窺視高階修士的書文，就會被力量反噬。她現(xiàn)在之所以感到不適，說明她的確看見了書文！

    不過，林……這是什么意思？

    這也能作為一個書文來使用嗎？林，森林，樹林……難道還有什么攻擊、致幻的作用？

    還是說，就和她的“禮”字一樣，需要結(jié)合其他書文來使用？

    “雙錦，你在看什么？”

    樂熹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季雙錦不敢移開視線，怕移開了自己就失去“林”字的蹤跡；她用余光看去，見樂熹一臉不安。讓她忽然想起家里不能自立的幼弟。

    季雙錦突然覺得有點無聊。

    但她壓制住了這個瞬間的反感，只柔聲說：“我有了一些發(fā)現(xiàn)?！?/br>
    她將自己看到的東西告訴樂熹。

    樂熹聽完，目光變得有些奇異。他看看怪物，又看看她，如此幾次，目光中仿佛含著一點復(fù)雜的東西。但緊接著，他微微一笑，忽然又變得自信而溫潤。

    “原來你也看見了，其實我正想同你說?！彼患膊恍斓?，“林字……不錯，這怪物的確是用‘林’字作為攻擊手段?！?/br>
    ……少裝模作樣了，你根本什么都沒看見。季雙錦心想，如果是乘月或者陸瑩在，一定會這么說。哪怕是阿蘇在，大概也會側(cè)頭微微嘆口氣，還以為她沒發(fā)現(xiàn)。

    其實她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的。

    季雙錦保持沉默，只回以一個敷衍的微笑。

    但樂熹沒看出來，反而又增加了一些信心。

    “不過，林字的具體作用……”他蹙眉想著。

    季雙錦站在一邊，看著擰眉思索。以往這種時候，她都會緘口不言，靜靜等著樂熹想出解決方法，然后給他一個溫柔崇拜的笑容；這就是他們的相處方式。但很奇怪，現(xiàn)在她居然在想，如果是乘月或者陸瑩在這里，她們會怎么做？

    陸瑩……說不好?？赡芩矔窝b吧。

    可如果是乘月，大約會懶洋洋地等一會兒，再等不到回答，就柔聲細氣、卻毫不客氣地闡述自己的意見，不動聲色就接過領(lǐng)導(dǎo)者的位置。

    季雙錦回憶了一番好友的作風(fēng)，嘗試著露出一個盡量相似的微笑。這種相似的表情，能讓她覺得自己產(chǎn)生了新的勇氣。

    她開口說：“樂熹，你記不記得‘軍爭篇’的內(nèi)容？”

    “軍爭篇？”

    樂熹一愣，回憶了好一會兒，才遲疑道：“你是說，我們兩家家族里秘密流傳下來的……殘片上的內(nèi)容？”

    季雙錦點點頭。

    他們這些千年家族，多多少少都留有一些隱秘的傳承。最多的就是竹簡、書冊，內(nèi)容都是殘缺的，據(jù)說正是當(dāng)年《天下經(jīng)略》的一部分內(nèi)容。

    千年過去，誰都不知道傳聞是不是真的，但世家們都很有默契，從不對外提起——尤其是對白玉京。

    而他們彼此內(nèi)部卻保留著一定的交流。

    季雙錦所說的“軍爭篇”，就是季家和樂家共享的部分殘片內(nèi)容。作為樂家嫡系，樂熹自然也背過。

    他想了想，誦出其中記載：“故其疾如風(fēng)，其徐如林……”

    季雙錦沒等他說完，就立即點頭：“對，其徐如林。這個‘林’字，會不會就是這怪物的書文？”

    樂熹到底不蠢，神情一動：“你這么說……”

    兩人觀察著怪物。

    既然是殘片，當(dāng)然注釋也殘缺。雖然知道有“其徐如林”這一句，但究竟如何解釋，兩人也不是很清楚。

    不過，根據(jù)各家自己多年的研究和理解……所謂“其徐如林”，指的是軍隊在防御時，行列森嚴(yán)、行動徐緩，以防止被敵人偷襲、潰散。

    因此，“林”字看似說的是林木，實則說的是軍隊隊列。

    眼前的怪物，出現(xiàn)時聲勢浩大、威勢赫赫，但一直都保持不動，只有身上的藤蔓緩緩蠕動，構(gòu)成嚴(yán)密的法陣……

    恰恰就像軍隊防御的隊列。

    樂熹看出這一點，先是一喜，而后面露難色：“我想想，我們要如何做……我的天字書文有‘凝’、‘柔’、‘切’，你的天字書文少一些，有……”

    這一次，季雙錦同樣開口：“侵略如火。”

    樂熹三番兩次被她打斷，總算覺得不對勁了，他有點不高興地沉下臉，像發(fā)脾氣的小孩子：“雙錦，你是不是對我有什么意見？有什么話你就直說，現(xiàn)在什么時候，別給我鬧小孩子脾氣?！?/br>
    季雙錦盯著他的臉，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陌生的不耐煩。一瞬間她居然想像乘月一樣，勾起一邊嘴角，似笑非笑、充滿嘲諷，反問一句……

    “究竟是誰在鬧小孩子脾氣？”

    季雙錦冷冷地說。

    樂熹明顯愣住了。

    以往端莊乖巧的大小姐，移開目光，語氣冷淡平靜：“軍爭篇殘片，故其疾如風(fēng)，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霆?！?/br>
    “其徐如林講的是軍隊防御，下一句恰恰講的就是如何侵襲。”

    “鯉江水府是樂陶將軍設(shè)下的試煉之地，有兵法之道的試煉，也很正?！螞r，這里面據(jù)說還是《天下經(jīng)略》。如果我們的‘軍爭篇’真是《天下經(jīng)略》的部分殘余，那就要用對應(yīng)的方式通過試煉?！?/br>
    季雙錦雙手提起長槍。金精石似金非金、如玉如流，被她的靈力一激發(fā)，就在她手里不斷變幻。

    “我有‘火’字書文。”她感到自己頭腦清晰，甚至有一點點面臨挑戰(zhàn)的興奮，和解開難題的痛快感。這種感覺……好像不比戀慕之情差，不，甚至更好。

    遠比她和樂熹在一起時，惶恐而緊繃的感覺好。

    季雙錦覺得自己變得陌生，但她并不感到害怕。

    她聽見自己說：“我要用‘火’主攻，樂熹，你幫我掠陣。”

    樂熹的表情驚訝得……大概他從保寧號上跌下來的時候，都沒這么吃驚。

    他呆呆地說：“可你的書文力量不如……”

    季雙錦猛一扭頭，嚴(yán)厲喝道：“那也要試！如果我的方法不行，就你來想一個！”

    樂熹居然被她呵斥得脖子瑟縮一下。

    “……好。”他勉強說。

    季雙錦嚴(yán)肅道：“樂熹，要全力以赴?！?/br>
    樂熹從沒見過她這樣陌生的神情；他實在有點驚住了，不由自主點點頭，喃喃道：“好，我會全力以赴?！?/br>
    季雙錦收攝心神。

    靈力催發(fā)、槍尖疾舞，頃刻便抖出一枚大字；筆畫皆為烈焰，筆勢挾帶炎意。

    ——火！

    而且，不能是普通的火。

    季雙錦盯著對面的怪物，心神從未如此緊繃，卻也從未如此寧靜。她仿佛回到了書文對戰(zhàn)的時候，那時她與乘月、陸瑩一起，面對樂陶，什么別的都不想，一心一意只想找出通關(guān)的方法——找到那個唯一的答案。

    現(xiàn)在，雖然她的隊友不在，但她還有自己。她有自己的頭腦，她的觀察力是連樂陶都肯定過的……！

    一團又一團的火，燃燒了起來。

    幽藍的洞窟，忽然變成了橙紅的、炎熱搖動的空間。

    紛繁的火焰聚在一起，一朵朵仿佛一個個士兵；它們排列、聚散，每一點焰尖就宛如一把刀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