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103節(jié)
原來不遠處正站著陸瑩。這名慣來以嬌俏天真示人的女修,此時雖然還是穿著精致,半明半昧的面容卻顯出一點尖刻。她正盯著云乘月,好像一只莫名發(fā)怒的鬣狗。 而在她身側不遠,正是季雙錦遍尋不到的樂熹。這名貴公子倒還是優(yōu)雅從容,見了季雙錦也只微微一笑,半點不解釋為何他與陸瑩在一塊兒。 云乘月來不及回頭安慰季雙錦——也許后者本人也并不想要安慰,她瞥了陸瑩一眼,不搭理她,只肅聲對船員道:“我有生機大道的書文,雖然不能修復核心,但多少能起到一點作用?!?/br> 船員似乎沒聽過這個大道名稱,露出迷惑之色,反而是那頭的樂熹面色微變,再次投來的目光變得更加認真。 “護航”二字之下,也不知道船長怎么越過重重人聲聽到了這邊的對話,只聽他立即高聲呼道:“是云姑娘?云姑娘請來!生機書文的確能幫上大忙!” 船長聲音有些嘶啞,透出顯而易見的疲憊,卻還說得上鎮(zhèn)定,格外能安撫焦躁的人心。在顛簸的船只里,眾人倏然一寂,而后層層目光都朝云乘月圍攏來。 生死危急時刻,人群再有疑問,也默契地讓出道路。云乘月右手抽出玉清劍,快步走上前去,經過陸瑩時,她聽見一聲小小的、氣急的哼聲,但她已經無暇顧及。 她的注意力已經被“護航”兩個字吸引。 離得近了,那兩個字也變得分外清晰。雖然渾身裂痕,但仍能看出二字渾然一體、筆勢連通。 云乘月抬起頭,凝神去看,半晌不語。 一旁有著急的船員想說話,卻見船長搖搖頭。這名忠厚穩(wěn)重的船長低聲道:“但凡修復書文,都要先觀看筆畫,領略其中筆勢、意蘊,否則即便大道相通,精神不能共振,也無法達到修復的效果?!?/br> 有人凝重插話:“可臨時觀看,能領悟多少?萬一來不及,船豈不是……” “你做不到,不見得別人做不到?!?/br> 另一人忍不住開口,大聲說:“我早就憋著想說了,你們難道都沒聽過傳聞?浣花城中的云二小姐,為了給自己、給亡母討個公道,一眼觀想出書文,還得了司天監(jiān)的青睞,大名鼎鼎的熒惑星官親手給出了雪脂玉簡,這等英才,豈是浪得虛名!” 人群立即發(fā)出一陣驚呼,陸瑩等人更是面色一變。 云乘月卻顧自沉浸在書文當中。 她望著“護航”兩字,想起往日盧爺爺的教導,想起從前觀想書文的經歷,竟然一不小心就跌入了書文的精神世界里。 漸漸地,“護航”二字在她眼中不再是表面的文字;它們流動起來,開始一遍遍演示書寫者最初揮毫的景象。 筆法——筆尖的運作方向、方式。 筆勢——筆畫之間、字與字之間的共鳴。 意蘊——書寫者投注在文字中的情感、意蘊。 隱藏在“護航”背后的…… 云乘月有些驚訝地睜大眼。 “護航”屬于工學大道,是她此前從未接觸過的類型,然而此時此刻,她的目光穿透筆畫,看清了文字背后那一點殘留的意蘊,卻發(fā)現那是……一股灼灼光明之意! 這是怎么回事? 薛無晦的聲音適時響起。 “寫字的人應當師從光明大道,至少受光明大道影響很深?!彼粲兴?,“我倒是想岔了,最適宜的并非‘生’字,而是你的‘光’字。” 他忽然勾起唇角,語氣中流露一股高傲:“云乘月,你盡管放手去做。什么蠢貨星官,也敢來擋你的路?你是我選中的人,如何能被旁人看輕!” 他伸手一點,陰風四起!黑煙流轉,倏然擴張至整艘保寧號,將其重重包裹。 四周風浪受阻、雨水不落,搖搖欲墜的船只陡然一靜,令人們紛紛抬頭四顧,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但他們很快又收回了目光,看向前方,因為—— 唳——! 玉清劍的劍刃劃出一道銀亮弧線,也劃出鳥鳴似的悅耳之聲?;【€在半空騰飛,成為意念中的筆尖,起筆輕靈快捷、收筆穩(wěn)重端正;轉眼之間,一枚書文便成型。 “……光?” 有人一怔:“不是說生機大道?!” 但船長卻大喜:“原來云姑娘也有光明大道!這再好不過!這‘護航’核心是請了明光書院的公輸夫子題字,公輸夫子是工學大道的大家,但師從王夫子,受光明大道影響極深,因此‘護航’二字也內涵光明之意?!?/br> “有同源書文,我必能保住‘護航’不散!” 話音才落,光明大盛。 “光”字升上半空,不斷變大,再猛地往前一撲,便融入了“護航”二字之中。整個過程彷如水rujiao融,沒有半點停滯,仿佛兩枚書文天生便是一家。 光明如水,流淌在“護航”上細密的裂紋中,就像膠水一般,將書文之影牢牢粘合。 趁此機會,船長氣沉丹田,再大喝一聲、高舉魚叉,極力在半空牽出“航”之一字。這枚書文便是純粹的工學大道,在“護航”穩(wěn)定下來后,這枚書文往前飛去,融入“航”字。 淡藍光芒一閃,“航”字徹底修復。 雖說與此前相比,現在的“航”字多了更多穩(wěn)重謹慎的意味,少了那厚重廣闊之感,卻總算徹底恢復,沒有絲毫裂痕。 然而,“護”字雖然好了一些,卻還是斑斑駁駁,宛如奄奄一息的病人。 船長扼腕:“可惜,我卻沒有‘護’字書文,不能將核心徹底修復!” 云乘月收起玉清劍,咽下一粒元靈丹,轉身問:“船長,現在保寧號狀況如何?” 船長收起憾色,先鄭重一禮,才道:“要再像之前一般,絕不可能。為今之計,只有將船身分為兩半,以‘航’字為核心重構書文法陣,勉強能保住一船人性命?!?/br> 云乘月沉吟片刻:“一半……人會不會太多?” 這時,樂熹跨出一步,朗聲道:“我可以‘凝’字維持船身不落。眼下距離雀翎碼頭還有大半日路程,我堅持一二,應當能到?!?/br> 季雙錦望著他,雙眼放出溫柔喜悅的光芒。她正想說什么,陸瑩卻已經搶先笑起來,撫掌道:“不愧是樂家嫡系的公子,書文造詣果然不凡。那我們就等著開開眼界啦!” 樂熹也微微一笑,受了這夸獎。 季雙錦眼神黯然下去。她又想起什么,摸了摸自己粉黛不施的臉,下意識后退一步,將臉扭向陰影處。她的護衛(wèi)阿蘇皺起眉毛,板著臉看了一眼那頭,邁過一步擋在自家姑娘前頭,正好把那兩人的身影擋住。 事不宜遲,滿船修士立即準備起來。 云乘月本想去找季雙錦,卻見她對自己笑笑,又恢復為那優(yōu)雅端莊的模樣,走到樂熹身旁,若無其事地同他說話,又商量自己兩家的人如何安排,就像之前的一切都沒發(fā)生。 她不禁暗嘆一聲。 “嘆什么氣。” 薛無晦已經收了手,保寧號重新回到風浪顛簸里。他繼續(xù)虛虛攏住她,片刻后手指又在她肩上壓實,淡淡道:“你自己也說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她自己立不起來,你如何想幫她都沒用?!?/br> “那句話可不是我說的?!痹瞥嗽卤灸艿卣f了一句,而后無奈笑笑,“嗯,你說得對,我還是先管好自己的小命罷。” 回到甲板后,她又伸著脖子到處看,努力找了找那位賣烤米的老婦人。對方修為境界不足,又上了年紀,云乘月擔心她會出事。 不過找來找去,都沒找到對方的身影。云乘月便低聲問:“你瞧見那位賣烤米的老人家了么?要是可以,你能不能替我?guī)退话???/br> 薛無晦有些似笑非笑:“她卻是不用你幫。若是連她都出了事,恐怕你也辦不上忙?!?/br> 云乘月一愣,半晌回過味來。合著又是一個和虞寄風一樣,裝模作樣、扮豬吃老虎的人? 她哭笑不得,想想還是說:“那也挺好,至少我不擔心了?!?/br> 薛無晦搖頭:“無聊的善心。嗯……” 他沉吟片刻,忽然問:“你知道我有能力抱住保寧號整艘船,為何不求我出手?你不是最愛亂發(fā)善心了?” “你才愛亂杠我?!痹瞥嗽禄亓艘痪?,才抬起手臂擦擦臉上雨水,“就算我想救人,那也是我的事,你幫我是情分,總不能什么事都讓你來。何況如果真是……嗯,那誰故意搞事,你出手豈不是暴露了自己?你已經為我出手一次,擔了風險,我哪能繼續(xù)讓你冒險?!?/br> 他聽了,好一會兒都沒說話。 船長指揮船員拉緊纖繩,大吼著指揮動作。保寧號應當本來就被設計成能夠分離重組的結構,隨著船員們的動作,四處的部件被拉了出來,在江面重新組成一艘小得多的船。原先的保寧號變得千瘡百孔,卻還算立得穩(wěn),看著很有幾分神奇。 接著,船員們又在兩艘船的縫隙上方搭上木板。樂熹率先飛過去,凌空寫出一枚“凝”字,讓新船更加穩(wěn)固,以便承受接下來的眾多乘客。 人們開始黑壓壓地往新船挪動。 除了少數第三境修士能夠凌空飛過去,大多數人都要經過木板才能到達對面。陸瑩搶先一步,足尖點地,飛掠而過,立在樂熹身邊,又很是自然地喂了他一粒靈丹,好像還說了什么,但隔著雨幕和人群,云乘月沒大聽清,只見到樂熹笑得更溫柔。 ……而她不遠處的季雙錦,面色更是雪白。 云乘月又嘆了口氣,喃喃道:“愛慕這種情感真是麻煩又可怕,我一定不能沾身?!?/br> 薛無晦低頭看她一眼:“胡思亂想些什么?!?/br> 說著,他攬著她往后帶了帶,悄無聲息地為她拂去渾身濕漉漉的水汽。 云乘月卻是忽然被另一件事吸引力注意力。 在人群里,那黑皮少年洛小孟擠了過來,居然在和季雙錦搭話。他的容貌浸在陰雨天中,黑乎乎的不大看得清,說了幾句話,卻讓季雙錦對他有點感激地笑了笑。 不過,當他提出要送季雙錦去對面時,季雙錦搖搖頭,扭頭道:“乘月,我們一起?!?/br> 洛小孟的笑容似乎隱去了不少。等季雙錦走開,他扭開頭,似乎暗罵了一句什么。 薛無晦評價道:“洛氏的后人沒落至此,也真是令先祖蒙羞。他與那陸瑩的區(qū)別,也就是一男一女罷了?!?/br> 話雖如此,云乘月卻發(fā)現,當洛小孟晃神、腳下一滑而差點跌落江中時,薛無晦卻抬手一扶,遙遙將他扯了回來,不讓他落水。 她想起,他說過暫時需要洛小孟活著……看來這個人活蹦亂跳,對他而言還是挺重要的一件事。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旋即她便牽起季雙錦的手,和她一起走上甲板。他們已經是最后一批過橋的人了,好像是因為季雙錦聽從樂熹的話,要給眾人做個表率,于是和他一前一后。 要云乘月說,季雙錦才是個傻瓜。 …… 而當云乘月等人走上甲板,洛小孟那一批人還沒完全走上新船時…… 保寧號底部一側,三個男人扒拉住一艘舢板,正商量些什么。 抱籠子的人怯怯道:“太危險了,老大,不然還是算了……” “不冒險,哪來回報!” 那個兇狠的老大吐了口唾沫,道:“這場風浪來得詭異,要我說,肯定就和這小崽子有關!你沒發(fā)現,從下雨開始,這小崽子就躁動不安?” 不等其他人說話,老大已經一把掀開白布,從籠子里將那小東西拎了出來。 那是一只天藍色的小生靈,雖然幼小,卻能看出獅頭、鹿角、龍鱗、牛尾——居然是傳說中已經消失的瑞獸麒麟。 看屬性,這是一只幼小的水麒麟。 它渾身傷痕累累,疊著新舊不一的傷疤,在男人手中不斷掙扎。 男人抬起手,“啪”一下重重給了它一耳光,打得小麒麟吐血哀鳴,十分可憐。 男人毫不同情,又持刀在小麒麟前腿狠狠一剜,竟是生生摳了一團血rou下來! 小麒麟痛極,兩眼流出淚水,不停地哭泣哀鳴。 三個男人卻都被江中的變化吸引了。 血rou落入江水中,竟然沒有逸出一絲血色。接著,一道旋渦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