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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82節(jié)

    他猜測她哭的原因:“被我罵哭了?好了,算是我不好,求生是本能,你的所作所為都無可厚非,是我不該苛求你。”

    她不理。她身體里是藏了個海洋么?怎么也哭不盡。

    他沉默片刻:“是因為受了重傷,太疼?我出手的確沒有保留……但總歸我也要灰飛煙滅了,你就不能放過這一茬?”

    她搖頭,總算咬牙回道:“你也知道痛?”

    “……我受傷也很痛,魂魄受傷,痛苦更甚rou身?!毖o晦重重皺眉,覺得這事明明很公平。

    她默然片刻,微微搖頭:“不全是痛。說了叫你閉嘴,讓我哭一會兒,我現(xiàn)在確實很難過?!?/br>
    除了痛,還有什么?他又想了想,想到最后一種可能,吁了口氣:“你動手殺我,自己也會死,你不想死?但你莫非要我自己動手?”

    他暗忖,這要求也未免過分了罷?

    就在他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她低低吐出一口氣。

    “你非要知道?好吧,反正也沒多少時間了。我只是想到……”她啞聲說,“我只是想到,其實你說得對?!?/br>
    薛無晦蹙眉:“我說了很多句,對的是哪一句?”

    她沒什么表情:“你說得對,所有你犯下的罪孽,都是我的錯,因為是我將你帶出來的。”

    他愣了愣,嗤笑一聲:“我卻不知你這么容易被人動搖心志……好了好了,你要是肯不再哭,我就收回那句話?!?/br>
    “不?!彼敛华q豫地說,抬手擦了擦眼淚,卻又痛得倒抽一口氣,眼淚一氣掉了好幾顆。

    她緩了緩,才說:“我說過,我要對你負責?!?/br>
    他覺得這句話有些耳熟,想了一下,想起來了:她曾一臉理所當然地說,她既然帶他出來就要對他負責,他問什么是負責,她苦惱了半天也沒解釋清楚,還反過來怪他,說他為什么不能意會一下。

    “負責”到底意味著什么?當時他不懂,也不耐煩仔細想,現(xiàn)在卻愣住了。還有……那一天他們是不是還說了什么別的?他有些記不清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沒有給他說完的機會,忽然抬起左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拽下來,又將右手中的玉清劍放在了他手中。長劍清澈如水。

    “我哭得差不多了……薛無晦,你拿穩(wěn)。”

    她淚水止了一些,眼圈紅腫,目光重新安靜下來。他本以為那是勝券在握的平靜,現(xiàn)在才突然發(fā)現(xiàn),這種平靜背后是一股狠勁,跳躍燃燒,就像她的書文一樣執(zhí)著倔強。

    “不好意思,只不過我一想到很多人都因我而死,現(xiàn)在自己也要死了,就忍不住覺得恐怖。死生亦大,原來我也不例外。”

    她的手覆蓋在他掌心,中間隔著溫潤的劍柄。她聲音還帶著點鼻音,其中含義卻穩(wěn)得可怕:“死了太多人,我們都沒有資格活下去。你拿這把劍,殺了我,然后我會在臨死前殺了你。”

    “……什么?”

    他以為這是某種羞辱,惱怒起來:“要殺要剮隨你便,怎么,你這時候還要來裝模作樣一番?你……”

    “你給我閉嘴!”

    砰。

    她一拳打過來,打在他肩上。沒多大力氣,反而她自己痛得咬牙。

    “我一個本來想過悠閑生活的人被迫來收拾爛攤子,我也很絕望,怎么了還不準人哭了嗎!”

    她咳了一陣,但完全不影響她的氣勢。她眼睛亮得像星空燃燒。

    “聽著,你拿這把劍殺了我,然后我再殺了你,這是我覺得唯一不太麻煩的同歸于盡方式……這樣一來你就能親眼確定,我的確跟你一起死了。”

    “為什么?這有什么區(qū)別?”他完全糊涂了。他從沒聽過這種奇怪的要求。

    她又沉默了一會兒,自己也有點困惑起來:“是有點矯情么?可我總得負責到底?!?/br>
    她說:“我只是不想讓你死在我前面。我既然帶你出來了,那就不會再讓你經(jīng)歷一次……咳咳咳……被人殺死,臨死前眼睜睜看著仇人離開……那種被所有人拋棄的絕望?!?/br>
    他猛地瞪大眼。

    沉默的夜色里,她皺眉,有些不耐煩了:“你快一點行不行。說真的,我也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對疼痛的忍耐力很低,你捅我一劍……咳……說不定還沒這么痛。”

    他卻已經(jīng)顧不上她的要求了。

    因為,電光火石間……他突然想起來了。他想起來她第一次告訴他,說她會對他負責的那一天,是個悶雷炸響的陰天,他想起臨死前的場景,于是對她說,他被人背叛、被斬下頭顱的時候,也是一個沉沉欲雨天。

    他都忘了自己說過,可她居然記得。

    “你……”他說得很慢,必須慢,因為他要理清紛亂的思緒,“你是說,你要和我同歸于盡,是因為你要負責……而不是因為契約?”

    “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她嘆了口氣,顯出幾絲疲色,“你不是個多話的人,怎么這時候話變得這么多。”

    他置若罔聞,固執(zhí)起來:“你就為了一群陌生人,要和我同歸于盡?”

    “那我有什么辦法!還不是你……咳咳咳咳咳……”

    她也猛一下有些激動,可憤怒還沒到頂,卻不得不被傷勢牽扯。她只能重新放輕聲音。

    “早在一開始,我就知道你對世界懷有恨意,可能會傷害無辜的人……但我還是帶你出來了?!?/br>
    她自嘲一笑:“而且當初……我有能力控制你,我可以逼你把契約寫得更過分一些,我可以逼你發(fā)誓不會傷及無辜,但是我沒有,我放棄了。”

    他們的契約……他怔怔地想,有三個條件。當時的場景歷歷在目,她站在陰森的地宮里,捧著明亮的生機書文,笑瞇瞇地說她不會傷害他、也可以幫他,但他要答應三個條件。

    ——第一,今后你無論做什么,都要說清目的……第二,互不干涉對方的人生……第三,我不主動傷害你,你也不能主動傷害我。

    當時他表面沒說什么,心里卻在嘲笑她。這三個條件根本沒有真正的束縛力,對他一點影響都沒有,他還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現(xiàn)在他卻異常茫然。原來她知道。原來她想到了。

    “為什么?”他問,“為什么不提對你更有利的條件?”

    她想了一會兒。

    “為什么呢……好煩啊,你是十萬個為什么嗎?”

    她說:“我說過,我既不喜歡被人控制,也不喜歡控制別人,就像有人堅決不吃香菜一樣,哪有為什么?”

    他面無表情:“是嗎?!?/br>
    她又想了想:“好吧……還有一個,我總覺得,你都那么慘了,要是再被我奴役,那也太可憐了……”

    “我當時就想,我一定不能讓你傷害無辜的人,而假如我失敗了……”

    “有什么好說的……愿賭服輸。只是不知道我們兩個人的命,夠不夠賠這么多人……大概不夠吧,但我也沒辦法了?!?/br>
    她笑了笑,笑容像有一絲慘淡,但再看去,她還是很平靜,帶著一絲不耐。像是他眼花看錯了。

    他還在愣怔,她已經(jīng)用力握住了他的手,也讓劍柄重重烙在他掌心。他是魂魄,理應沒有任何感覺,此時卻宛如被灼燙,幾乎要用力抽出手。

    她卻將他抓得很緊。

    “薛無晦,你先動手吧?!?/br>
    她眼里還有淚光。他想到了含淚凝睇這個詞,但這個詞未免太哀怨,又不適合她此時的神態(tài)。

    薛無晦想要閉上眼。就像很多次他做的那樣,只需要閉上眼、垂下目光、移開視線,他就能按捺住內(nèi)心的波瀾;所有蔓延滋生的欲望,都會在黑暗中靜默,直到它們終于腐爛。

    可這一次,他無法做到。

    他無法逃開她的目光。他不得不望著她,他們距離很近,他甚至想伸手去……

    可這是不應該的。他們之間看似一步之遙,實則分明天塹;生與死本就是天塹。他是死靈,死靈復生只為一個執(zhí)念,而如果將其他任何愿望置于其上,就會大大削弱他的力量。他將離仇人更遠,離執(zhí)念更遠;他將無法成功,將再一次失敗……

    “負責……好一個負責。有時候,你說話真是很好聽,很會蠱惑人心?!?/br>
    他動動嘴唇,發(fā)出一聲突兀的笑。

    “你以為……我殺了你之后,還會好好地站在原地,讓你殺?”

    猛然,薛無晦抓起玉清劍,揚起手——

    劍光折射,映出她驚愕睜大的雙眼。

    ……當啷??!

    玉清劍重重跌落在地,砸進狼狽的廢墟里。

    她驚訝地看著他,又驚訝地扭頭去看玉清劍。她還沒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

    薛無晦左手合攏。

    他左手掌中一直托著控制“祀”字的鑰匙——只需要吸收它,儲存在“祀”字中的無數(shù)力量都將頃刻涌入他的魂魄。他將重回巔峰,甚至變得比生前更強大;仇恨將支撐著他,以雷霆之勢蕩平仇人的巢xue……

    但現(xiàn)在,他五指用力,輕易捏碎了它。

    力量的象征破滅了。

    ——轟隆隆……轟……

    天空中陡然傳出炸響。一聲接一聲,如連綿的悶雷。只是雷聲會帶來暴雨,而這些聲音……

    是“祀”字破碎的聲音。

    綿延無盡的、籠罩整個宸州的“祀”字,一點點地破碎了。從中墜落下許多灰白的、黃白的光;它們大小亮度不一,像流星墜落各處。

    不光是天空中。

    從薛無晦手中,也飛出了很多類似的光芒。它們都有自己的目標,一旦脫離束縛,就飛躥出去,劃破了這場沉沉夜色。

    云乘月皺著眉毛,凝視這一幕,不解:“你這是……咳……要死了,放個煙花慶祝一下?”

    她想,這愛好真是別致,也許這就是古代帝王將相的儀式感。

    他卻冷笑一聲。

    “……不會有人死?!?/br>
    帝王站在她面前,別開臉,看向一邊。他神色冷淡,長發(fā)散落著,似乎少了很多光澤,變得黯淡不少。

    云乘月真的怔住了:“什么?”

    他的側(cè)臉顯出一分不耐煩的神氣,加快語速:“封栩那逆臣賊子收集的東西,給朕用?他也配!真是抬舉他了。朕根本沒用他的臟東西?!?/br>
    “不就是幾十萬陌生人?當年打仗,死傷數(shù)以百萬計,朕也不曾流過淚?!?/br>
    “生機罷了,還給他們罷。朕要力量,辦法有的是,何必用這種下三濫的玩意兒?!?/br>
    他語氣無波無瀾,卻是盯著地面,一氣說道:“好了,別哭了,哭得朕心煩。生機都還回去了,沒人會死,你愛關心誰就關心誰,留著你自己的小命當烏龜去……!”

    ——嘭!

    帝王捂住肩,連退三步,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云乘月?lián)炱饎η?,雙手握住,狠狠一下劈在了他肩上!

    他脫口道:“你發(fā)什么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