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30節(jié)
聶二公子看得暗暗搖頭。這些事情都該早些做,何苦臨到頭了弄得手忙腳亂?管中窺豹,百年云府看來是真沒落了。 等到家丁清出了道路,云府的大門才緩慢推開。清瘦莊重的大門被推到極致,又先走出幾名裙釵精致的丫鬟。 最后,才是老爺、夫人。 云家是長房當家。雖然是嫁云三小姐,但這樣的重要場合,出來主持的還是長房夫婦。 云大夫人的身邊,站了個垂首的少女,正是云三。 她今日精心打扮,既不顯得過分隆重,卻又足夠俏麗,脆生生站在清淡莊肅的云家正門前,也像一枝秀麗的月季。 這時,人群分流,為幾名深青色官袍的官府來人開路。 聶二公子認得,為首的是徐戶正。 別看戶正這個官職不大,但對地方而言,像徐戶正這種吏員世家,很多時候比調(diào)任的父母官都硬氣,也更需要打點好關系。 更何況,徐戶正的書文修行也十分不錯。 二公子站起身,遙遙對徐戶正一拱手。徐戶正見著了,也客氣回禮。 但…… 不知是否秋日陽光太懶媚,徐戶正那白胖的圓臉上,似乎……有種幸災樂禍、等著看好戲的精神勁兒? 聶二公子放下手,疑惑地將近來事宜回憶一遍。沒什么吧,一切都很順利。 應該是錯覺。 云家老爺和夫人,向四周笑吟吟地拱手,禮數(shù)周全地問好。家丁開始散糖,吉祥話一籮筐往外撒。 立時,場面在熱鬧中又更添了許許多多的喜慶。 喜慶叫人熨帖。便是聶二公子不大滿意他的婚約對象,見了這喜慶的一幕,仍是露出一點笑。 是該笑的。 聶云聯(lián)姻,雙方守望相助,未來能夠更上一層樓;珍貴的字帖到了聶家,又能培養(yǎng)出多少英才? “諸位——” 云大夫人拍拍手,拉開一卷灑金的大紅綢布,明艷的面容笑容可掬。 人人都知道戲rou來了。無需多言,大家都安靜下來,屏息凝神,仔細聽著。 云大夫人開始朗聲誦讀嫁妝清單。 什么百年人參、千年龜甲、名家古硯、珍貴筆墨…… 每讀一樣,大家便歡歡喜喜鼓掌、喝彩。 讀了一串,輪到最后大軸的嫁妝了。 云大夫人深吸一口氣。 “……最后一樣。” 她的神氣忽然莊嚴起來,這莊嚴蓋過了原本的喜慶,因為有的珍寶只能用最鄭重的態(tài)度來提及,而喜悅只顯輕浮。 “有史以來最負盛名、最傳神的千古名帖摹本——朱雀本《云舟帖》!” ——嚯!??! 短暫寂靜后,識貨的人當場失聲驚呼。 ——朱雀本的《云舟帖》?! ——傳說中最神似真本的摹本?! ——我在做夢? ——天啊,天啊,天??! 人群霎時被點燃了。 面對被自己點燃的人群,云大夫人露出了有些矜持、有些自得的微笑。她是那種喜愛社交、善于社交,能夠從他人的注視和歡呼里汲取無數(shù)力量的人。 “徐戶正?!彼D(zhuǎn)身,朝官府來人略施一禮,“接下來的登記手續(xù),就要麻煩徐戶正了。” 徐戶正笑瞇瞇,和和氣氣一點頭。 他走上來,接過那張喜氣洋洋的嫁妝清單,草草看了一眼,卻不忙著動作。 他很妥帖地說:“云夫人,您兩家的事,我放一萬個心。但官府的流程是不改的。我還要先問問,有沒有人對這清單有意見……” 他拖長了聲音。 云大夫人會意,微笑道:“自然,您請便。” 大梁律法里的確有這個規(guī)定。宣讀嫁妝清單,本身也是為了這個目的。 不是每個人都有這個榮幸。 只有財產(chǎn)價值達到了一定數(shù)額,才有資格請官吏到場。否則,自個兒去官府跑吧,誰耐煩搭理你?人家不忙的嗎? 不過,這也只是走個形式罷了。每個人都這樣想。 云家的財產(chǎn),能有什么問題? 徐戶正環(huán)顧四周,也環(huán)顧樓上的四周。 一絲微笑從他眼中掠過。這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微笑。 一支筆出現(xiàn)在他右手指間。這是一支陳舊卻又嶄新的筆。 說它陳舊,是因為它被制成已有數(shù)十年;說它嶄新,是因為誕生以來,它被使用的次數(shù)太少太少。 這是一支官造的羊毫大筆,只有大梁官吏才能使用。 唯有柔軟的山羊毫,才能制作出長鋒大筆,也才能寫出柔韌又鋒芒耀目的大字。 而涉及至高無上的律法,又怎能不寫大字? 徐戶正寫了。 一點、一點、一提、一橫…… 莊嚴的橫平豎直,屏息凝神的提按,沒有任何牽絲,也不敢有任何輕重偏倚。 徐戶正凝望著半空中漸漸成型的字。 所有人都凝望著這個字。 此時,無論是誰、無論有什么想法,在這個字的面前都只能屏息凝神,忘卻所有雜念,而任由莊嚴肅穆的書文韻致浸入自己的心靈。 書文成型的那一刻,連秋陽都像肅然起來。 天地起秋風,落葉半道而墜,草木匍匐不動,宛如深深叩拜。 唯有那個字漂浮在半空,道道光芒沖天而去,與青天背后的星空相連。 不屬于徐戶正、也不屬于任何一個人的力量,順著這聯(lián)系,驀然降臨! ——法! 是律法的法,也是天地之法的法! 冰冷的風倒飛而起,頃刻籠罩了整座浣花城。蒼天之上,仿佛睜開了一只無形的眼睛,漠然地注視此間眾生。 壓迫感,令所有人噤聲。 二樓雅座,云乘月感受到了這份綿延的寂靜。她也感受到了這枚“法”字的厚重凝肅,不禁投以欣賞的目光。 ——[云乘月,將你的書文收斂一些。] “……唔?” 薛無晦的聲音回響在寂靜里,是只有她一個人聽得見的縹緲冷淡;在這冷淡背后,卻還像潛藏了什么復雜的情緒,而且她隱隱感覺到,這份復雜與那枚“法”字有關。 但他的語氣十分平直,沒有漏出分毫波動。 ——[這枚書文只是投影。它的本體雖然是玄級書文,但寫的人火候不夠,只寫出了地級水平的投影。] ——[你的書文等級太高,如果不加收斂,會把那小小的書文嚇退。] 他輕笑一聲,似有譏嘲之意。 嚇退? 云乘月才注意到,來自“法”字的冰冷之風,的確在自己周邊猶豫不決,不敢靠近。 她嘗試著默想:收斂,收斂,收斂…… 片刻后,冰冷的法之風順利流動,好似松了口氣。 底下的徐戶正若有所感,抬了抬頭,卻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 “法”字已經(jīng)成型,他便清清嗓子,朗聲問:“對這清單上的財產(chǎn)歸屬,可有人不同意?” 他的聲音順著“法”字的力量,一層層地推出,在書文力量籠罩的空間里回蕩。 沒有人說話,因為沒有人敢。 這枚“法”字書文,代表了絕對的大梁官方意志。在意志籠罩之下,誰敢說謊,當場便會被書文誅殺。 何況,云家要嫁女,誰敢說不同意? 誰配? 誰敢? 聶家配,聶家敢,可這是聶家娶啊。 龍虎聯(lián)姻,誰敢攪局? 在所有人的預計中,徐戶正這問話,就該像往水里扔石頭,除了開頭“咚”一聲,其余什么回應都不會有。 所有人——除了一個人。 二樓臨窗,聶二公子忽然偏過頭。 頭戴冪籬的少女站起身,走到了窗邊,也走到了他右手邊不遠。 陽光正好斜照來一縷,落在她身上。聶二公子看不清她的臉,只見到她白衣暗紋似流云飛動,深藍長裙上的金色繡花閃爍如傳說海域里的鮫人鱗片。 風吹起她面前的薄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