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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敵國郡主后 第35節(jié)

    桓悅有時會回想起年幼的、靈前慟哭的自己, 皇姐從身后伸出手捂住他的眼睛,將他抱在懷里。

    她的手冰冷柔軟,帶著令人心安的力量。

    不知為什么, 這似乎奠定了桓悅對明湘所有認知的基調(diào)。在他心里, 皇姐永遠可靠,永遠理智。她看似柔軟如一捧月光,實則冰冷理智,可以坐在文德殿后運籌帷幄, 抵擋來自朝臣的攻訐與算計。

    桓悅了解明湘,正如明湘了解桓悅那樣。

    因此桓悅更加清楚:他絕不能讓明湘意識到這份情意。因為明湘一定會做出最理智,但桓悅最不愿看到的決定。

    直到初一宮宴的那個晚上,明湘對著桓悅展示出她肩頭那朵綻放的紅蓮。

    無邊的欣喜淹沒了桓悅,但后來,他慢慢意識到, 他在粉飾太平, 明湘也一樣在粉飾太平。

    湘平郡主從來只信任自己手中的權柄, 而她的權柄,始終和湘平郡主這個身份密不可分。

    所以如果桓悅不想打破兩人聯(lián)手粉飾的這片一切如舊的假象, 他根本沒有辦法再進一步。假如他打破了這片假象,只會激起明湘的警惕,將她推得更遠。

    希望過后就是失望。

    桓悅可以按捺自己的心緒, 但這不代表他會對明湘的態(tài)度無動于衷。

    從始至終輾轉(zhuǎn)反側(cè), 難以成眠的,只有我一個人嗎?

    不能冷靜、不能理智的,只有我一個人嗎?

    明湘在提及立后一事的平靜和淡漠對于桓悅而言, 不啻于當頭澆下的一盆冰雪, 插進心口的一把尖刀。

    他沉默的太久, 久到連侍立在一旁的梅醞都察覺到了氣氛的古怪。

    桓悅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么,但他的思緒早已經(jīng)千頭萬緒一團亂麻。他只知道自己應該打破這片沉默,將一直以來維系的平靜假象繼續(xù)維持下去,然而心底浮現(xiàn)出的另一個聲音讓他抑制不住地生出一種沖動,一種將心底潛藏的情思全都訴諸于口

    ?璍

    的想法。

    “可我不怕麻煩?!被笎偮犚娮约旱穆曇?,看似平淡,卻仿佛極力壓抑著無盡的情緒。

    “皇姐,我不怕麻煩?!彼蛔忠痪涞溃拔抑慌虏荒艿脙斔?。”

    馬車停了下來,車外傳來隨侍的聲音,似乎是在說到了溫泉莊子。然而明湘和桓悅誰都沒有分神去聽,車廂內(nèi)陷入了一片短暫而沉默的寂靜。

    短暫的寂靜里,從一開始就浮現(xiàn)在明湘心頭的那絲古怪情緒沖破牢籠,無比清晰地展現(xiàn)在了她眼前。

    桓悅多次避而不談立后的抗拒態(tài)度、默認有心上人卻只字片語不肯泄露的謹慎,以及在她面前時隱時現(xiàn)的古怪態(tài)度和矛盾話語……

    所有疑點交織成一線,仿佛深夜天穹上乍亮的閃電,刺穿黑暗,照亮了明湘此前從未敢想,卻隱隱感覺古怪的那個真相。

    明湘霍然抬眼,目光清冷有如霜雪,直直望入桓悅眼底!

    話語出口的那一刻,桓悅幾乎生出一種釋然之感,他知道皇姐一定能猜出他的未盡之語。

    此時找補雖說略晚,卻還來得及。以明湘的性格,她即使意識到不對,也不會追根究底非要打破表面上的平靜。

    但桓悅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他張口:“我……”

    “出去!”明湘突然近乎冒犯地打斷了桓悅的話,她這句命令不是對桓悅,而是對侍立在一旁的梅醞說的。

    在這古怪的氣氛里,梅醞早已如坐針氈。得了明湘的命令,她如釋重負沖了出去,頭也不回消失在車簾外。

    “皇上還記得方才北司中的那些個暗探是怎么暴露的嗎?”明湘開口了,說起的卻是風馬牛不相干的另一件事。

    她的聲音很穩(wěn),其中又隱隱蘊含著一絲冷意:“君不密則失其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br>
    明湘站起身來,神情冷淡。

    桓悅從來沒有見過她對自己露出這樣冷淡的神情。

    “皇上?!泵飨嬉蛔忠痪涞?,“請三思?!?/br>
    說完這句話,她一手掀起車簾,頭也不回地跳了下去。

    馬車不高,卻也不算低。明湘四體不勤,跳下去百分之百要扭到腳。

    桓悅還沒來得及對明湘的話做出回應,但在明湘跳下去的那一瞬間,他仍然和身往外,試圖護住明湘。

    他的手指在空中一劃而過,指間穿梭過冰冷空蕩的風。

    桓悅撈了個空。

    他下意識彎了彎手指,掌心空空蕩蕩,什么也沒有。

    梅醞及時一把扶住了湘平郡主,避免當場釀成慘劇。

    “我累了。”明湘的聲音不輕不重,“扶我回去休息,請皇上仍然暫住在以前的住所,明日一早請皇上起駕還宮,斷不可荒廢政務?!?/br>
    .

    從這一日開始,桓悅發(fā)現(xiàn),明湘開始躲避他了。

    說是躲避,明湘也做的十分無可挑剔。她回到溫泉莊子之后,徑直聲稱睡下,桓悅總不能闖進堂姐的起居之所,只能暫且離去。

    次日一早,湘平郡主的侍從已經(jīng)恭順地稟報,說郡主命人備好了車駕,請皇上還宮。

    桓悅:“……”

    他試圖見明湘一面,然而明湘稱病避而不見。李老太醫(yī)吹胡子瞪眼地拎著醫(yī)箱進了明湘的住所,隨后就沒再出來過。

    桓悅并非完全束手無策,他是皇帝,從身份上來說,這里沒有人能攔得住他。但桓悅明白,強行闖入去見明湘,是最糟糕的一種做法。

    他的皇姐過分謹慎,過分敏銳,她像一只惴惴不安的驚弓之鳥,隨時對外界保持著最高的警惕心。倘若桓悅搬出身份以勢壓人,那么他見到的絕對會是一個更加恭順、更加守禮,毫無棱角但離他更遠的湘平郡主。

    桓悅不得不暫時離開。

    從桓悅離開那日起,湘平郡主對外抱病。除了鸞儀衛(wèi)日常還能進出她的莊子,其余任何客人明湘都一律不見,名義上甚至連盛儀郡主都被阻擋之外。

    ——但這也只是名義上。

    清溪小筑和溫泉莊子緊挨著,因為從前都是盛儀郡主產(chǎn)業(yè)的緣故,有些地方甚至只隔一堵墻?;笎倯岩墒x郡主走了除門以外的道路進莊子,但桓悅沒有辦法,明知道明湘是在躲避他,卻不能采取更多措施。

    桓悅并不后悔。

    他從來不后悔自己做出的決定,倘若當日桓悅不把話似有若無地挑明,也許終其一生都得不到半點回應。

    他也并不著急,因為即使明湘稱病,不久之后,有一個場合她也必須出席。

    那就是明湘自己的生辰。

    二月十六,是湘平郡主二十歲整的生辰。整歲生辰慣例大辦,因此早在去年,桓悅就已經(jīng)和明湘說定,由宮中六尚局來幫忙cao持明湘的生辰。自徽寧三年八月起,六尚局就各自分出了人手,開始預備此事。

    元月十六時,湘平郡主府已經(jīng)提前一個月廣發(fā)請?zhí)J仗某甲谟H們都要出席,明湘不可能為了躲避桓悅而取消生辰宴。

    生辰宴前一日,桓悅正在文德殿中批閱奏折,喻和躡手躡腳來到他身旁低聲稟報:“皇上,郡主回府了?!?/br>
    生辰宴在郡主府中舉行。

    桓悅手中的朱筆停住了。

    “好?!彼岷偷氐?,“朕知道了,你吩咐下去,預備儀仗,朕明日駕臨郡主府。”

    作者有話說:

    明天徹底挑明!

    注: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易傳·系辭傳上》

    第33章

    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樣的回應呢?

    “郡主。”梅醞手捧一整套珍珠頭面, “這套頭面可以嗎?”

    妝臺前,明湘秀眉微蹙,似在沉思。梅醞問了兩遍, 她才往梅醞手中的托盤里掃了一眼, 點頭道:“可?!?/br>
    侍女魚貫而入,將明湘圍在中央,開始為她梳妝打扮。

    梅醞空出手來,往外退去。

    房門外, 總管今日生辰宴的琳瑯迎上前來,低聲道:“喻和公公派人來傳話,圣駕約莫巳時一刻出宮門,午時初駕臨,要請郡主預備著及時接駕。”

    梅醞愣了愣,含糊著應了一聲。

    琳瑯見她面色作難, 低聲問:“郡主和皇上到底生了什么分歧?以至于鬧得郡主居然連皇上的面都不愿意見了。”

    梅醞苦惱道:“我也弄不清楚, 只知道郡主從成國公府回來那日和皇上見了面, 往城外去時突然就惱了?!?/br>
    琳瑯想問郡主和皇上說了什么,又意識到這是窺伺圣駕, 硬生生忍住,轉(zhuǎn)而道:“咱們不能多問,可今日是郡主生辰宴, 為了郡主面子著想, 千萬不能出差池,你先去和郡主稟報一聲。”

    “皇姐,我不怕麻煩?!鄙倌晏熳拥穆曇舴路疬€在耳畔回蕩, “我只怕不能得償所愿?!?/br>
    明湘閉上眼。

    耳畔垂落的翡翠耳飾隨著輕輕搖晃貼在頸邊, 冰冷徹骨。

    記憶剎那間倒轉(zhuǎn), 叮當作響的琳瑯珠玉聲中,十四歲的湘平郡主在眾多宮人的簇擁下踏進東宮。

    “不去是畏怯之舉!”太子洗馬重重擊案,“魏王世子不敢對太孫有不利之舉,他沒有那個膽量!”

    “萬一魏王世子非要行險怎么辦?”左春坊中允姓趙,是太孫的親舅舅,絲毫不讓,“君子不立危墻之下,不能拿太孫的安危去賭?!?/br>
    另一名幕僚橫插一腳:“魏王世子沒有這個膽量,魏王未必沒有,他可不止一個兒子,大不了丟出世子頂罪,皇上還能狠下心真將魏王置于死地不成?”

    太子洗馬反唇相譏:“別忘了,魏王世子之邀整座京城都在看著,太孫殿下要是不去,那就是不親手足兄弟,魏王轉(zhuǎn)頭就能扣下來一頂目中無人的帽子,屆時皇上怎么想?”

    廳中口沫橫飛,一群東宮屬官恨不得直接打起來。

    “湘平郡主到——”

    明湘快步走進廳中,剎那間一片寂靜,所有人齊齊起身:“見過郡主。”

    湘平郡主步履匆忙,鬢邊步搖相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她對著上首始終沉默不語的太孫桓悅拜倒:“殿下?!?/br>
    “皇姐快起來?!笔粴q的太孫桓悅眼底漾出笑意。

    明湘直起身。

    她尚未到及笄之年,身量未足肩背削薄,眉眼間神色卻格外冷凝沉定。

    “各位大人不必爭了?!泵飨骈_口了,“我與魏王世子亦是堂兄妹,骨rou血親情分深重,許久未敘手足之情,故而已經(jīng)向皇祖父請了旨,隨太孫殿下一同赴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