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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束縛他的從來不是規(guī)矩和秩序。

    得知了這樣一個不好的消息, 明湘和桓悅的心情顯然不可能太妙。

    不過明湘面色毫無波動，甚至反過來寬慰風(fēng)曲：“不必太過自責(zé)，采蓮司在大晉扎根多年, 潛伏十多年的暗探不在少數(shù), 反觀鸞儀衛(wèi)組建三載，已經(jīng)屢建奇功，鸞儀衛(wèi)的辛苦本郡主和皇上都看在眼里?！?/br>
    她轉(zhuǎn)頭征求桓悅的態(tài)度：“皇上？”

    明湘說的話，桓悅自然無有不應(yīng)：“皇姐說的是, 為今之計，查缺補漏要緊，不必忙著請罪?！?/br>
    風(fēng)曲俯身謝恩，再度開口：“皇上，郡主，臣想親自出京, 主持抓捕曹案余犯一事?！?/br>
    風(fēng)曲這樣說, 就是想要將收網(wǎng)抓捕一事由自己親自指揮了?；笎偞鬼尖馄? 道：“可以，此事干系不小, 朕會召柳恪行商議此事?！?/br>
    風(fēng)曲立刻露出喜色，謝過恩典。

    ——兵部尚書柳恪行，看似和抓捕暗探一事毫無關(guān)系。但兵部管著另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即各地衛(wèi)所軍士調(diào)動。

    大晉太祖本身是齊朝武將出身, 反過來奪了齊朝半壁江山。為了防止晉朝武將坐大，□□設(shè)五軍都督府，將統(tǒng)兵和調(diào)兵的權(quán)力分開, 兵部調(diào)兵, 五軍都督府統(tǒng)兵。

    皇帝說要召兵部尚書議事, 就是暗示會授予風(fēng)曲調(diào)動當(dāng)?shù)匦l(wèi)所軍隊拿人的權(quán)力了。

    風(fēng)曲領(lǐng)命而去。

    明湘揮手遣出了鸞儀衛(wèi)，對桓悅道：“玄部行事有所疏漏，我難辭其咎，請皇上責(zé)罰?！?/br>
    桓悅也不意外，明湘在私事上不重上下之分，甚至有時會拿話刺他，但在政事上永遠(yuǎn)都是一絲不茍的做派。因此她對下會搶先安撫風(fēng)曲，背地里卻再朝自己請罪。

    “那就罰皇姐三個月俸祿好了?！被笎傂Φ?。

    明湘也應(yīng)的很痛快：“謝皇上?！?/br>
    一旁的梅醞：“……”

    梅醞欲言又止，桓悅一眼瞥見，笑道：“怎么了，覺得朕罰的太重嗎？”

    “奴婢不敢?！泵丰j為難地看了一眼明湘，“只是……自從皇上登基以來，郡主從來沒領(lǐng)過俸祿——都被罰了?！?/br>
    “……”

    “好像是的?！泵飨婢従彽?，“我確實沒見過我的俸祿。”

    鸞儀衛(wèi)固然勢大，缺點就是時常需要動用一些過界的手段，經(jīng)常被彈劾。對此皇帝和明湘往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經(jīng)常是明湘自請責(zé)罰，桓悅意思意思罰點俸祿，事情就此作罷。經(jīng)常一罰就是幾個月的俸祿，不知不覺一晃三年，明湘居然沒領(lǐng)過一次俸祿。

    梅醞一打岔，原本略顯滯重的氣氛變得輕松了下來。

    桓悅半開玩笑道：“委屈皇姐了，三年里鞠躬盡瘁，卻從沒拿過朝廷一分錢，若教滿朝朝臣得知，都該為之羞愧?！?/br>
    沒拿過朝廷一分錢的明湘捻了捻寸錦寸金珠光錦制成的衣袖，摸了摸腕上價值連城的掐絲金嵌松石鐲，毫不愧疚地點了點頭：“理當(dāng)如此。”

    .

    “我就知道，被忘記、被拋棄是我的宿命?！?/br>
    從成國公府外頂著寒風(fēng)艱難跋涉回戶部當(dāng)值的趙珂哀嘆一聲，灰頭土臉瑟瑟發(fā)抖地踏進(jìn)了戶部大門。

    迎面而來的戶部尚書王知和侍郎聯(lián)袂而過，新奇地看他一眼，認(rèn)出了趙珂：“趙郎中？”

    趙珂立刻機(jī)靈地：“下官見過大司徒，侍郎大人?！?/br>
    王知看著趙珂來時的方向，緩緩道：“本部堂記得，考功司散值約莫還有半個時辰。”

    雖然有的官吏會趁著事務(wù)少時先行離開或是溜出去辦事，但當(dāng)著本部尚書的面，趙珂當(dāng)然不能理直氣壯地說我今天一天沒來當(dāng)值。他腦子一轉(zhuǎn)，實話實說：“回大司徒，下官今日奉詔入宮回話?！?/br>
    王知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你曾為皇上的伴讀，時常得蒙圣恩伴駕左右，更要兢兢業(yè)業(yè)，回報天恩。”

    趙珂被王知這一聲哦得心里發(fā)毛，直到王知從他面前過去，趙珂還疑神疑鬼，總覺得王知看出他帶皇上私下出宮了。

    “哈哈?！壁w珂在心中安慰自己，“怎么可能呢？就說了兩句話而已，大司徒應(yīng)該只是隨口說了一句而已！”

    他成功安慰了自己，重新昂首挺胸朝考功司走去。

    “這小子肯定偷偷陪皇上出宮了?！蓖趵洗笕嗽谛闹邪迪耄耙婑{衣冠需整潔，這小子兩只靴子上灰多的快把我老人家嗆死了——宮里哪來的灰？”

    王知想了想，決定假裝不知道。

    ——“我又不是鄧誨那個討人嫌的，一天到晚諫諫諫，皇上出宮肯定有禁衛(wèi)保護(hù)，我去多什么嘴？”

    于是王老大人拍了拍袖子，同樣昂首挺胸朝外走去。

    .

    “皇姐今日可愉快？”桓悅問。

    與此同時，他打量著明湘通身上下的玉白裙裳，珠光錦即使在馬車車廂內(nèi)，也閃爍著點點輝煌珠光。

    他滿意點頭。

    明湘中肯評價：“成國公府的園子還不錯，不過最美的還是人?！?/br>
    桓悅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剛想岔開話，明湘已經(jīng)道：“形形色色的美人兒，排著隊來我面前露臉，整場花宴我竟然沒機(jī)會喝一杯完整的茶?！?/br>
    她似笑非笑地瞟一眼桓悅，眼梢揚起一個優(yōu)美的弧度來。

    “我還不知道，自己居然有這么大的魅力——或是說，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她們眼里，我只是一個代表某些人的使節(jié)？”

    桓悅掩口，輕咳一聲。

    “最難消受美人恩?！泵飨嬲{(diào)侃道，“好在現(xiàn)身的不是皇上?！?/br>
    她笑微微望向桓悅：“衡思你當(dāng)真沒有打算？”

    那一瞬間桓悅心頭一動，鬼使神差道：“若是有呢？”

    明湘刷地轉(zhuǎn)頭，盯緊了桓悅的眼睛，那雙美麗的丹鳳眼正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似是在觀察她的反應(yīng)。

    于是明湘給出了最完美，最無破綻的答案：“我不是說過嗎？不管你想立誰做皇后，我都永遠(yuǎn)支持你。”

    多么完美的答案，多么誠摯的語氣。

    桓悅從中聽不出半分勉強，他久久凝視著明湘冰雪般的面容，發(fā)現(xiàn)從中居然看不出半分波動。

    那一瞬間，桓悅心底升起nongnong的挫敗來。

    他張了張口，終于還是將話吞了回去：“皇姐還沒有考慮婚事，我何必著急呢？”

    馬車駛出城門，剎那間車外的喧擾聲在一剎那之間遠(yuǎn)去了。靜寂的馬車中，桓悅聽到明湘的聲音響起，依舊是平淡的、微帶著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

    “你我的婚事豈能相提并論？我大概不會考慮婚事了，難道你也要如此嗎？”

    桓悅指尖極輕地一顫。

    他心底突然生出一點遙不可及的期待來。

    明湘已經(jīng)十九歲了，再過近一個月，等她過了二月十六的生辰，便要再長一歲。雖然京城中憐愛女兒的家族往往也會刻意晚兩年嫁女，但多半會事先訂好婚約，像明湘這樣年近二十還未傳出半點風(fēng)聲的可謂鳳毛麟角，京城中除了她，也只有以風(fēng)流放誕著稱的盛儀郡主了。

    和明湘相互扶持多年，桓悅愿意了解和明湘有關(guān)的所有事情。而只要他開口，明湘十有八九都會直言相告。

    只除了一件事，桓悅一直下意識地逃避，從來不愿多提。

    ——明湘的婚事。

    明湘及笄那年，先帝病重。隨后先帝駕崩國喪三載，盡管不限婚嫁，但身為先帝最疼愛的孫女，明湘絕口不提，旁人也不敢貿(mào)然相詢。太后不是明湘的親祖母，算不得親近，沒有插手之機(jī)，算起來桓悅竟然是明湘最親近的親人——然而他逃避還來不及，更不可能主動過問。

    “為什么呢？”桓悅深吸一口氣，“皇姐?！?/br>
    頃刻間明湘敏銳地感覺到一絲古怪，事實上桓悅的神情語氣都沒有任何改變，但她就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她偏過頭，表情毫無變化：“比起一個可有可無的男人，我還是更喜歡權(quán)力?！?/br>
    桓悅一怔。

    明湘微笑著道：“如果我成婚，宗室一定會第一個反對我繼續(xù)執(zhí)掌鸞儀衛(wèi)，朝野中也會興起物議，在絕大多數(shù)人眼中，我出嫁之后，就不能算是桓氏的人了?！?/br>
    “畢竟，女子比男子更容易受到質(zhì)疑和攻訐，雖然我不怕，但是也不想為了我本就不感興趣的事，承擔(dān)一些毫無必要的壓力?！?/br>
    明湘頓了頓：“但你不同，中宮和儲君之位，都不是能夠長久空缺的，空缺一久人心浮動，反而生出不必要的麻煩。”

    她說：“我不喜歡麻煩，更會竭力避開不必要的麻煩，我自己不言婚事和勸你早選皇后是一個道理。”

    桓悅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所以皇姐多次建議我早選皇后，就是這個緣故嗎？”

    “是?！泵飨娲鸬?，“有些事是推不掉的，那就將主動權(quán)掌握在自己手里?！?/br>
    桓悅短暫地陷入了沉默。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是該發(fā)笑、該應(yīng)和，還是該動怒、該傷心，但他思來想去，最終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可悲的事實：他只能保持沉默。

    在他還不知皇姐的身份時，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輾轉(zhuǎn)反側(cè)，為了他們之間同樣的血脈而徹夜難眠。強烈的負(fù)罪感和帝王唯我獨尊的心態(tài)無時無刻不在沖突，一方清醒地指責(zé)他的過錯，另一方則在桓悅心底叫囂：你是皇帝，你是天子，你是至尊，你有資格將這世上的一切束縛、規(guī)矩、三綱五常都踩在腳下。

    然而桓悅在折磨中清明地察覺，束縛他的從來都不是規(guī)矩和秩序，而是皇姐本身。

    作者有話說：

    晚點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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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朕明日駕臨郡主府

    皇姐永遠(yuǎn)理智。

    桓悅清楚地明白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