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風(fēng)使必須足夠靈敏，假如采蓮司真的選擇在民間散步關(guān)于她身份的謠言——事實上那并不是謠言，明湘必須要以最快的速度得到消息。

    然后才能及時應(yīng)對來自各方的質(zhì)疑。

    最掛心的事交代完，明湘心下安定。她對著試圖為她稟報消息的風(fēng)曲擺了擺手：“往后不必事事告訴我，只大事上讓我拿個主意即可，李老太醫(yī)多番威脅，要我靜養(yǎng)。”

    風(fēng)曲決定出宮就給李老太醫(yī)送一車年禮。

    風(fēng)曲告退時，明湘將雪醅留了下來。

    殿內(nèi)沒有別人，侍從都被明湘事先遣了出去。雪醅走到明湘床前，跪了下來。

    她恭聲道：“微臣違背了郡主教誨，請郡主責(zé)罰?！?/br>
    明湘垂眼看著她，淡聲道：“我成立鸞儀衛(wèi)的第一日便說過，鸞儀衛(wèi)最要緊的是奉命行事?！?/br>
    對于明湘而言，這已經(jīng)是很重的苛責(zé)了。雪醅垂首，不敢辯駁：“是微臣的錯，但憑郡主責(zé)罰，絕不敢有怨?！?/br>
    “我讓你離開鸞儀衛(wèi)你也心甘情愿嗎？”

    雪醅慌張地抬起頭來，明湘一貫喜怒不形于色，她拿不準(zhǔn)明湘是真要將她逐出鸞儀衛(wèi)，還是僅僅說說而已。

    她忍著淚道：“……微臣心甘情愿?！?/br>
    “你又說謊了?！鳖^頂傳來輕輕的嘆氣聲，明湘拍了拍她的面頰，溫聲道，“起來吧，你沒那么大的罪過。”

    雪醅含著淚依言起身，只聽明湘道：“你是為了我考慮，我心里都明白，所以要罰，也該先罰我明知你的性情如此，還將右軍一事告知了你——用人不當(dāng)，這是我的過錯?！?/br>
    “不是。”雪醅連忙道。

    明湘沒有給她繼續(xù)說下去的機(jī)會：“然而你也有錯，知錯不改，罪加一等，我罰你三個月的俸祿，往后右軍的勢力，我也會通過衡思，將右軍打散整編，往后這枚棋子算是廢了?！?/br>
    雪醅低頭諾諾：“是微臣自作聰明，反為郡主添了麻煩。”

    “往后不可如此。”明湘肅然道。

    她見雪醅被她訓(xùn)得垂頭喪氣，抬手拍了拍雪醅的手：“好了，我今日剛醒，困倦的很，你若無事便告退出宮去吧?！?/br>
    雪醅點(diǎn)頭。

    明湘再次警告她：“往后不可如此。”

    見雪醅告退，明湘倚回床頭，朝帳幔后招了招手，笑道：“衡思你在那里站了多久了，還不過來？”

    帳幔撥開，桓悅從帳幔后顯出身形來，莞爾一笑：“我就知道，什么事都瞞不過皇姐?！?/br>
    他在床榻邊落座，微笑道：“皇姐知道我在后面，還連右軍也說出來，是要說給我聽的嗎？”

    明湘鎮(zhèn)定地回視他：“你要秋后算賬不成？”

    “不敢不敢?！被笎偸?，“皇姐將秘密告知我，我只有高興，哪里敢找皇姐算賬?！?/br>
    他下意識伸手想去替明湘掖掖被子，目光落下時，正見明湘倚在迎枕上望著他，一段雪白的頸項沒入中衣之中，延伸出優(yōu)美的弧度來。

    桓悅不自然地別開了眼，努力壓下心底翻騰而起的旖旎情緒。他輕咳一聲，正慌亂地在頭腦中搜索話題，只聽明湘“嗯？”了一聲：“你……”

    桓悅心虛不已，一時間坐立難安，措辭狡辯。下一刻只見明湘身體前傾，隔著衣袖拉住他的手腕。

    “我的這串珠串，你還當(dāng)真帶著？”

    作者有話說：

    一個悲傷的消息：我發(fā)燒了。所以明天如果能爬起來就有更新，爬不起來就沒有。大家別抱太大期望，只要晚上十點(diǎn)沒有更新，那就是真的沒有了。

    第24章

    “皇姐這個沒良心的！”

    “所以皇上到底說了什么？”盛儀郡主好奇地問, “我是說，鄧誨進(jìn)宮的那日?！?/br>
    明湘端起茶盞，朝盛儀郡主使了個眼色, 意思是你確定要當(dāng)著皇帝的面問我？

    不遠(yuǎn)處圈椅里, 話題內(nèi)容的主人公桓悅正一手支頤，溫柔且親切地對盛儀郡主微笑。

    盛儀郡主突然打了個寒噤。

    她靈活機(jī)警地切換了話題：“知道你想要放下公務(wù)來溫泉莊子休養(yǎng)，我早為你準(zhǔn)備好了一群賞心悅目的……”

    眼看盛儀郡主一個順口，立刻就要從桓悅的一個禁忌蹦到另一個禁忌, 明湘的眼眨得快要抽搐起來。終于千鈞一發(fā)之際，盛儀郡主面色一變，意識到自己嘴快，懸崖勒馬，險而又險地將自己救了回來。

    “……一群賞心悅目的小馬?！?/br>
    游離在話題邊緣的桓悅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原來賞心悅目可以用來形容馬？朕還是第一次聽說?！?/br>
    盛儀郡主露出僵硬的笑容：“哈哈, 那是我才疏學(xué)淺的緣故?！?/br>
    桓悅饒有興趣：“盛儀表姐倒是大方, 一群小馬說送就送——朕怎么記得, 那是梁王世孫給你的賠禮？”

    梁王世孫的馬當(dāng)晚沖撞盛儀郡主之后，次日梁王府又送來一批賠禮, 其中有一群小馬，個個皆是精心挑選而出。好馬殊為難得，一群好馬, 哪怕是未長成的幼馬, 價格都屬不菲。

    眼看桓悅自顧自將這群小馬劃歸為送給明湘的禮物，盛儀郡主心頭滴血。

    但要因此去反駁桓悅……盛儀郡主是不敢的。

    盛儀郡主努力安慰自己：反正明湘是她最好的朋友，一群小馬雖然珍貴, 不過送給明湘也算不得可惜。

    明湘失笑。

    她及時開口拯救了敢怒不敢言的盛儀郡主：“我現(xiàn)在騎不了馬, 妙儀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 馬還是留在你那里，等我養(yǎng)好身體和你一起出去?！?/br>
    盛儀郡主如蒙大赦，眼含淚光，朝明湘投來感激的目光——好明湘！果然還是你靠得??！

    明湘覺得盛儀郡主今天運(yùn)氣可能不太好，每句話都精準(zhǔn)地踩在桓悅的禁忌上。為了盛儀郡主能保住她的小馬，還是請她先離開比較好。

    于是明湘朝盛儀郡主使了個眼色。

    盛儀郡主心領(lǐng)神會，迅速起身告辭。并且在桓悅點(diǎn)頭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拎起裙擺，優(yōu)雅且迅速地消失在了桓悅的視線中。

    明湘收回目光，嗔怪道：“你欺負(fù)妙儀做什么，她不過嘴上說兩句話，你也要嚇?biāo)?，怪不得我看著妙儀在你面前不如小時候自在?！?/br>
    桓悅笑起來：“皇姐別生氣——實在是盛儀表姐一開口，居然能字字說到我不愛聽的地方去，禁不住便要逗一逗她?！?/br>
    明湘無可奈何地瞪他一眼：“促狹鬼！”

    她話里微帶笑意，說完卻也禁不住笑了出來，顯然是想起了好笑之處：“你這個促狹的脾氣是怎么養(yǎng)出來的——也虧你居然能將鄧誨唬得不敢多問！”

    桓悅原本氣定神閑坐在椅中端詳手中的白瓷盞，聞言終于坐不住了，探身過來，十分冒犯地輕輕擰住明湘的面頰：“皇姐這個沒良心的！我還不是為了你的名譽(yù)，你倒恩將仇報反過來取笑我！”

    “是我錯了是我錯了?！泵飨嫫疵笱錾?，試圖掙脫桓悅的手，未果，不得不口是心非地認(rèn)錯，“沒有取笑你?！?/br>
    話雖如此，她的唇角仍然抑制不住往上揚(yáng)。

    桓悅：“……”

    “鄧誨這個家伙多事！”他恨恨放開手，想來想去只能隔空斥責(zé)鄧誨，“要他來多嘴多舌！”

    安平侯世子被定了刺駕之罪，當(dāng)場被禁衛(wèi)所殺。然而對于安平侯府而言，一切并不是結(jié)束。

    刺駕之罪株連九族，太后娘家亦不能免。但桓悅并非當(dāng)真嗜殺，索性抹了安平侯的爵位，打了他二十板子，連帶著將梁家滿門暫時圈在府里，準(zhǔn)備等風(fēng)頭過去再把他們放出來——說實話，梁家雖然聲名狼藉，但真該殺頭的大罪沒有，那些零零散散加起來的小惡，差不多也就是這個量刑了。

    桓悅自認(rèn)為自己行事十分周到。而事實上確實也差不多，除了倒了大霉的福容大長公主帶著駙馬滿臉晦氣入宮請罪，滿朝上下居然沒有半個人站出來質(zhì)疑?？梢娏杭绎L(fēng)評之差，安平侯世子討人厭程度之深。

    然而桓悅得意忘形，忘記了鐵骨錚錚的鄧大人。

    鄧大人老家在定州，老父老母都在老家頤養(yǎng)天年。元月初二一早京城城門一開，孝子鄧大人帶著全家回定州老家去探望父母，離開了京城，錯過了安平侯世子刺駕的驚天秘聞。等他元月初九帶著全家趕回京城，才聽到了這個消息。

    旁人對此即使心生懷疑，也不打算找麻煩上身前去深究。然而鄧誨不同，他是個耿直脾氣，哪怕一向看不慣安平侯府做派，更厭惡安平侯世子欺男霸女，且數(shù)日前才參奏了安平侯一本，和梁家結(jié)下了大梁子。但他聽說之后察覺不對，就一定要問個清楚明白。

    他能坐到右都御史的高位，當(dāng)然也不是真的全靠蠻干。于是鄧大人翻翻裝行李的箱子，翻出一盒定州特產(chǎn)花泥人，捧著進(jìn)宮獻(xiàn)給皇帝，說是想讓桓悅看看定州的風(fēng)土人情。

    桓悅：“……鄧卿有心了。”

    鄧大人迂回地獻(xiàn)上定州特產(chǎn)花泥人，問候了桓悅，又問候了因‘救駕’仍然臥病宮中的湘平郡主，最后終于將話題引到了安平侯府上。

    “臣聽說安平侯世子刺駕一案，皇上只削去了安平侯爵位，未曾進(jìn)一步處置——安平侯世子若真是刺駕，安平侯府的罪名，未免有些太輕了。”

    鄧大人這個開頭其實選得很妙：無論皇帝覺得輕還是重，只要皇帝就量刑本身做出評價，那么下一步鄧大人就可以委婉且巧妙地詢問皇帝有沒有將案子交由三法司經(jīng)手。

    三法司是刑部、大理院、都察院。鄧誨本身正是都察院右都御史，當(dāng)然知道此案未經(jīng)三法司。

    重案未經(jīng)三法司判定，嚴(yán)格意義上來說，都是不符合規(guī)定的。

    可惜鄧大人難得迂回委婉一次，桓悅卻沒給他接下來發(fā)揮的機(jī)會。

    他一偏頭就能看見喻和在陰影處朝他示意：那代表明湘快該喝藥了。而李老太醫(yī)近來新?lián)Q的藥方奇苦無比，仿佛加了兩斤黃連，明湘常常試圖悄悄倒掉。

    桓悅得去監(jiān)視明湘喝藥。

    于是他輕咳一聲，決定盡快打發(fā)走鄧誨。

    “鄧卿一片赤忱，朕實在不忍虛言相告?！?/br>
    御座之上，桓悅坐直了身體：“事實上，安平侯府獲罪，并非因安平侯世子刺駕之故，只是事關(guān)朕的體面，不好對外直言。”

    殿下，鄧誨一愣。

    他沒想到皇帝如此直白，一時間只能接話：“臣愿聞其詳?！?/br>
    “是這樣的?！被笎偟?，“當(dāng)日宮宴，朕與皇姐約好宴后前往奉先殿拜謁先祖牌位——白日拜謁太廟，那是身為人君的責(zé)任，晚宴后拜謁先祖，則是身為兒孫的禮義?！?/br>
    這一席話挑不出絲毫問題，鄧誨點(diǎn)頭：“此乃應(yīng)有之義?！?/br>
    桓悅道：“朕與皇姐先行離席，在永興殿后會面，豈料見安平侯世子形容鬼祟躡行殿后，似有不軌之心，朕和皇姐與其打了個照面，發(fā)現(xiàn)他全身酒氣醉態(tài)狼狽，恐其冒犯殿中女眷，正欲令禁衛(wèi)前來將他押下，安平侯世子竟敢對朕無禮！”

    鄧誨意識到不對，下意識問：“怎么個無禮法？”

    桓悅微笑道：“朕當(dāng)時披了件石青色斗篷——安平侯世子醉意之下，怕是將朕當(dāng)做宮女了吧?！?/br>
    鄧誨：“！??！”

    他這一刻深深后悔自己為什么要入宮，多年來朝堂奏對刀尖行險養(yǎng)出的八風(fēng)不動也壓不住鄧誨那顆蠢蠢欲動想要轉(zhuǎn)身逃走的心。

    然而現(xiàn)在轉(zhuǎn)身就逃，那叫做御前失儀，鄧誨馬上就能和安平侯府享受同等待遇。

    他只能木然聽著桓悅把話說完：“……朕生平從來未遇如此冒犯之事，皇姐混亂中又差點(diǎn)被安平侯世子傷著，所以一怒之下出手重了些，又令人賞了他一頓板子，人就斷氣了?！?/br>
    鄧誨木然地看了看御座上皇帝靡麗多情，神儀明秀的面容——很好，確實有被誤認(rèn)為女眷的可能；再看看文德殿墻上掛著的那張弓，皇帝還做太孫時，十二歲隨駕狩獵，便已經(jīng)能百發(fā)百中，能開強(qiáng)弓了——很好，一看就遠(yuǎn)勝那個被掏空了身體的安平侯世子。

    鄧誨在皇帝的話中找不到破綻，更重要的是，他已經(jīng)無心再找了——皇帝如果真被安平侯世子冒犯，那冒犯圣駕的罪名不比刺駕小多少，安平侯世子死的不虧。

    皇帝如果沒有被安平侯世子冒犯，編出這一套不足為外人道的說辭來……安平侯世子也配？皇帝如果真的要收拾他，還需要大費(fèi)周章地編出這種不利于自己聲名的說辭？不過是一個風(fēng)評極差的紈绔罷了。

    鄧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