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帆當然睡不著。

    姜森給他拿了新牙刷和毛巾，讓他先去洗漱。

    柳林帆洗漱完出來，姜森正在廚房里忙得熱火朝天。姜森如今做飯的動作已經(jīng)很熟練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qū)W會的。

    柳林帆想起那床亂糟糟的被子，就那么放在那邊，姜森應(yīng)該也不會疊，于是他就自發(fā)去整理被褥。

    拉床單的時候，他的腳不小心踢到了什么東西，低頭一看，床底下露出來一個類似于紙質(zhì)雜志書的書角尖尖。

    他捏住那個紙角抽出來一看，不是雜志，是本卡通繪本。

    書頁卷了邊，應(yīng)該是經(jīng)常被人翻閱。

    “沙漠里的小魚。”他念出了繪本的名字。

    姜森這里怎么會有這個？

    這不是小孩子看的嗎？

    姜森就在這時進來喊他吃飯，看見他手里拿著的繪本，道：“原來在這里，我說怎么找不到了?！?/br>
    他似乎很是意外，問：“你在哪兒找到的？”

    柳林帆老實回答：“床底下?！?/br>
    姜森接過繪本，一頁一頁翻看起來，他看得很認真，柳林帆不禁詫異：“這是你的嗎？”

    “嗯，”姜森道，“這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繪本故事。”

    “現(xiàn)在還喜歡？”

    姜森點頭。

    這么大了還看這個，不會太幼稚了點嗎？

    柳林帆沒想到他居然這么長情。

    “小的時候，我很喜歡這個故事，所以我纏著我媽，想要她念給我聽。”姜森突然說起了他以前的事，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柳林帆也沒有去打斷他，“可是我媽從沒給我念過，她一看見這個繪本就會哭，后來我也就不敢讓她念了?！?/br>
    哭？

    為什么哭？

    這個繪本有這么感人嗎？

    姜森道：“因為這也是我哥小時候最喜歡的故事。”

    “她每次看到這個，就會想起我哥?！?/br>
    柳林帆話頭一噎，他沒想到其中內(nèi)情會是這樣。

    “我哥的死，是我爸媽心頭的疤，他們無法承受這種痛苦，所以他們才會把我生下來。每個見到我的人都說我和我哥長得很像，可我也只在照片上見過他。我以為我和我哥有相同的喜好，我媽會很開心欣慰?？伤龥]有。我哥雖然死了，但他仍然在這個家里無處不在?！?/br>
    “我比不過他?！?/br>
    “連他讀過的繪本，我都不能讀，因為這會讓我媽很難過。所以我每次只能偷偷躲在自己的房間里看，自己念給自己聽?！?/br>
    柳林帆不知道說什么好。

    姜森問：“你能讀給我聽嗎？”

    柳林帆其實能理解姜森這種心情。

    在他父母意外去世后的一段時間里，他憂思過度入睡困難，那個時候?qū)幰晃敉砩暇蜁诖差^給他念故事聽，他伴著哥哥溫潤的嗓音入眠，這個習慣維持了好長一段時間之后，他才漸漸恢復(fù)了正常。

    姜森幼年的痛苦應(yīng)該也不會比他少。

    不然也不至于這么多年過去了，還把這個繪本留在自己身邊，像是在自己補償自己童年時的缺憾。

    對于姜森的這個請求，柳林帆說不出拒絕的話。

    他拿過那本不算新的繪本，清了清嗓子正準備讀，姜森突然打住，他拿來自己的手機，按下了錄音鍵。

    “你干什么？”

    姜森喜笑顏開：“錄下來，我以后每天晚上都能聽?！?/br>
    “……”柳林帆本來該覺得他這個舉動很幼稚，可是心頭卻莫名酸酸的，說不出的憋悶。

    他深吸一口氣，翻開了那個卡通繪本。

    “漂亮的小魚，你快些游?！?/br>
    “大海把你送到了我這里，你落在我的懷里。在萬里寸草不生的黃沙地，你是唯一的艷色。”

    “你美麗的鰭，新奇的尾，都是荒野中獨屬于我的綠洲?！?/br>
    “我愛你，我愿擁抱你，但我忘記，我的愛會殺死你?！?/br>
    錄音鍵上的數(shù)字跳動著，如柳林帆此刻的心跳。

    姜森坐在他旁邊，聽著他的聲音，和他一起看著手上那本對他們而言已經(jīng)不合時宜的卡通繪畫。

    “可憐的小魚，你快些游?！?/br>
    “你的鰭開始干裂，尾日漸枯萎，你被太陽炙烤，快要死在我的懷里?！?/br>
    “我會整夜整夜地守著你，我愿用我的一切滋潤你，養(yǎng)活你，可你望著我的眼睛里，全是對我的恨意?！?/br>
    姜森握住柳林帆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柳林帆頓了頓，繼續(xù)往下讀：

    “你是我最愛的小魚。我想長出腮，長出鰭，和你一起去你的大海里。我們一起游玩，歡喜，不離不棄?！?/br>
    “可你還是被困在我這片丑陋的黃沙里?！?/br>
    柳林帆的目光刮過那行墨黑色的字體，沉了聲音：

    “天降甘霖，我自愿毀掉我的身體，為你接住雨水，托著你的尾，你的鰭，把你送回大海里——”

    姜森把頭枕在他頸窩里，盯著他精致的側(cè)顏。

    柳林帆低喃念道：

    “我會追著你，和你一起離去?？晌覜]有腮，也沒有鰭，我只是一顆顆黃色的小沙粒?！?/br>
    “我親愛的小魚，你快些游，別回頭。去養(yǎng)好你漂亮的尾，美麗的鱗。”

    “不要忘記，我一直睡在有你的大海里?！?/br>
    “偶有一天，如果你能記起我這片黃沙地，希望我能出現(xiàn)在你那雙充滿愛意的眼睛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