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手投足間的那份儒雅是融在骨子里的，毫不矯揉造作，仿佛真的是從古畫中走出來的“蕭蕭肅肅，爽朗清舉”的佳公子。

    尹東涵認(rèn)得他，是蘇澄。

    楊舷提到過，說他們宿舍有個“仙氣飄飄”的蘇公子，尹東涵還一直好奇來著。

    “于主任，實在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币鼥|涵面對著于主任，背手輕合上門，小步上前。蘇澄也向一旁側(cè)了側(cè)，為尹東涵騰出一方和他并排的位置。

    “沒事，不晚，”于主任笑呵呵的：“本來就占用了你們練琴的時間，我這一主任也挺不好意思的?！?/br>
    聽到這，一股背德感爬滿尹東涵的全身：

    剛才……也沒有在練琴，真是辜負(fù)了于主任對我這么高的心理期望值。

    尹東涵余光瞥了瞥身側(cè)的蘇澄，見他正在低頭含笑，便也就打算一笑了之。

    蘇澄的余光里也并非空然無物，那里也映著尹東涵的一行一止。

    兩人都對對方略有耳聞，但難能一見，今日撞到時機，當(dāng)然要好生打量一番。

    只是尹東涵和蘇澄都是君子之屬，這種“打量”也只是藏在洶涌的暗流下，并非赤然地被揭示在熾日天光之中。

    “為了不耽誤你們的寶貴時間，我就切入正題了哈，”

    于主任清清嗓道：“我們兩周之后呢，要迎上級的一個參觀檢查，咱們呢，就需要給領(lǐng)導(dǎo)們留下一個特殊的好印象，肯定是要準(zhǔn)備節(jié)目的，但怎么演，演什么，我有一個初步構(gòu)想，需要你們幫我協(xié)助完成。你們分別是民樂部和西洋樂部精英，所以我想請你們準(zhǔn)備準(zhǔn)備，完成一個不用那么聲勢浩大的展現(xiàn)中西文化碰撞的視聽盛宴?！?/br>
    “還有呢，就是……”于主任雙手十指交疊，撐到桌面上，將身子略向前傾：“這個任務(wù)呢，咱們盡量保密，不用問，問就是我有我的目的……”

    第35章

    雕欄回廊，古色古香的樂音從合上的扇扇門后像青云出岫一般飄出一行半句，在琴房外的走廊混聲，余音裊裊，不絕如縷。

    清脆優(yōu)美的笙，清麗繚亮的管，悠揚典雅的蕭，聲聲入耳，伴了尹東涵一路。

    他正跟在蘇澄身后，打算到琴房后和蘇澄商榷商榷那個“要保密的視聽盛宴”。

    蘇澄推開琴房的門，嫻熟地摸開了燈的開關(guān)，先去到鋼琴前為尹東涵掀開遮塵布和琴蓋，再翩然坐到那架好的古箏后：

    “請吧，東涵兄。”

    蘇澄好像做什么都是輕手輕腳的，這已經(jīng)成了他的習(xí)慣似的。

    尹東涵也受他的感染，輕手扭動門把扣上了門，抑著皮鞋跟觸地的聲音來到鋼琴前，輕拖出黑白鍵盤下的琴凳。

    他本就是個行止端莊的“紳士”，在蘇澄這位“君子”的熏陶下更拘謹(jǐn)了。

    “還多謝東涵兄的體諒，這么遷就于我，澄，不勝感激?！?/br>
    所謂遷就，也不過只是尹東涵考慮到如果讓蘇澄跟他一同到西洋樂部的琴房，他還得背著那么重的箏爬三樓，那屬實不合適。

    就這點小事，蘇公子還真是太客氣了。

    尹東涵聽后笑笑，搜腸刮肚尋了一番，想找一個分量差不多的成語或書面語，體面地回答蘇澄這闕古韻猶存的致謝，但這番搜尋終無功而返。

    “你太客氣了?！币鼥|涵淡笑，拉開琴凳坐下。

    蘇澄的古箏橫架在窗下，他對著門口坐著，平靜地，又不帶著刻意地望向鋼琴前的尹東涵，像是在陪笑。

    “不過東涵兄，于主任讓我們準(zhǔn)備的那個節(jié)目，我思量了一下午還是毫無頭緒，”蘇澄端坐在古箏旁纏著義甲：“東涵兄若有什么見解的話，澄愿聞其詳?！?/br>
    尹東涵壓根思緒不在，滿腦子想著的都是初賽的結(jié)果。他平靜地看著面前黑色漆面反射出的自己：

    “于主任想要中西文化碰撞，難道她想讓我們在領(lǐng)導(dǎo)面前斗琴嗎，像之前的師哥師姐們一樣，也是領(lǐng)導(dǎo)視察，也是中西碰撞，真是似曾相識?！?/br>
    “師哥師姐們……斗琴？”蘇澄怔了怔，也大概猜出了尹東涵所言的是個他未聽說過的橋段：“我還沒聽說過這段故事，東涵兄可以講講嗎？”

    “很早之前的事了，我也是聽我的師哥師姐們講的?！?/br>
    尹東涵雙手自然地垂放在腿上，這是他近來第一次以這么閑適的狀態(tài)坐在鋼琴前：

    “以前的附中貌似不太重視民樂，當(dāng)時民樂學(xué)生也被西洋樂學(xué)生歧視，后來這兩大水火不容的團體下了個賭注，西洋樂學(xué)生們想證明音樂有階級，而民樂學(xué)生要贏回他們自己和民樂的尊嚴(yán)，于是在一次領(lǐng)導(dǎo)視察時，先是一個古箏專業(yè)的學(xué)生用《廣陵散》在走廊里叫陣，然后就引起了曠日持久的斗琴大戰(zhàn)?！?/br>
    “《廣陵散》婻楓？嵇康若還在世，都要喟然嘆一聲妙?！碧K澄莞爾一笑，順手推推金絲鏡框：“那最后民樂學(xué)生可是贏了？”

    “當(dāng)然是贏了，不然附中哪來現(xiàn)在這么其樂融融的氛圍呢？”

    尹東涵心里也是由衷地悅?cè)唬送覀?cè)的蘇澄，見蘇公子竟難能一見地喜形于色。

    蘇澄感受到了尹東涵的目光，掩了掩溢于言表的欣慰。

    “也是，民樂怎么會輸呢?！碧K澄低眉，將未纏義甲的左手輕覆在箏弦上，指腹輕略過一弦一柱，他目光凝在箏頭的雕花上，柔情似水，像是在望他的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