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用膳了。”

    張宮女繞過來，伸出來的手一頓，繞過腦袋，愛憐地拍拍他的肩膀，“膳，餓肚肚，要吃藥哦?！?/br>
    張嬰一聽吃藥兩個字就激靈了。

    不能吃藥！

    必須珍惜無需用插食管吃飯的日子。

    丟臉，比丟命好太多了。

    此時，端著rou片逗人的蒙毅哈哈一笑，伸手揉了揉張嬰的腦袋，安慰道：“男子漢大丈夫，膽子小點也無妨，日后讓你阿兄他們帶著練練！”

    幸好張嬰聽不太懂秦語，要不然得跳起來反駁。

    蒙毅其實不是故意逗張嬰，只是那一副明明眼巴巴饞烤rou饞得不行，卻依舊倔強強忍的模樣過于可愛，才起了心思。

    蒙毅從旁側(cè)端了一鍋熱騰騰的魚片粥來。

    “太餓的話，先喝點魚片粥墊肚子?！?/br>
    “咕嚕咕?！?/br>
    這不是張嬰肚子里，而是外婆肚子發(fā)出來的聲音。

    他看著從新來到臨時灶臺前，烤魚烤出滿頭汗的外婆。

    張嬰起身從旁邊拿過來兩個空碗。

    在兩人疑惑的視線下，張嬰將自己罐里的魚片粥舀了好幾勺出來，分裝好，然后有些吃力地向蒙毅和張宮女舉起。

    他奶聲奶氣地道：“外婆吃！你，你也吃！”

    蒙毅和張宮女同時愣住。

    尋常三歲大的小兒，哪里會自己一口不吃，主動將口糧都孝敬給長輩的，不發(fā)脾氣強搶食物就不錯了。

    不光張宮女紅了眼眶，連見多識廣的蒙毅也心生感動。

    “可使不得，下次別喚我外婆。你餓了，你吃?！?/br>
    “外婆吃?！睆垕雺焊鶝]聽明白，執(zhí)著道，“外婆先吃，吃好好！”

    說著，張嬰還拍拍自己的小肚子，以示堅定，這副懂事的知禮的小大人模樣，惹得張宮女再忍不住，紅了眼眶。

    蒙毅笑著接過張嬰手里的碗筷，一飲而盡，隨之猛地將張嬰舉高高。

    “啊哈……”

    張嬰有些慌地張開嘴，你只是個為勸外婆吃飯的附帶品??！別這么激動。

    而他這一副像被突然擰起后脖頸的小貓咪的慌亂模樣，再次引得蒙毅再次哈哈大笑。

    這也吸引了，剛換好衣服的嬴政的注意。

    “用過膳了？”

    嬴政剛走近，便看見大快朵頤的張嬰。

    然后聽見蒙毅笑瞇瞇地將“稚子分食”的故事說了兩遍，第一遍簡單描述，第二遍是他對張嬰的仁孝好評，一臉自傲。

    嬴政：“……”

    嘖，說得好像誰沒個孝順兒子似的！

    ……

    張嬰見玄色貴人過來，也尷尬了兩秒，但一回生二回熟，很快調(diào)整好狀態(tài)。

    他時不時偷瞄一眼，暗暗觀察。

    他發(fā)現(xiàn)玄服貴人心情似乎不錯，衣領(lǐng)敞開，偶爾與便宜爹說話時還帶著點笑。

    但從骨子里卻透著一種孤傲，就是哪怕坐在人群之間也沒有任何人敢主動靠近。也就那位隨侍，在炙烤rou片時還敢主動搭話，但玄服貴人多數(shù)時間也沒理會。

    他就靜靜地看著篝火，青銅匕首丟在一側(cè)。

    片刻，張嬰聽到玄服貴人的肚子輕輕“咕?！弊黜憽?/br>
    張嬰：“……”

    他立刻跑去拿了一個空碗，再從罐里分了幾勺魚片湯出來，又加了三分炙烤的rou，雙手高高捧著，屁顛屁顛地跑到嬴政面前。

    絲毫不畏玄衣貴人，面無表情的姿態(tài)。

    “仲父吃！”張嬰露出純真無邪的笑容，見對方?jīng)]動靜，他還踮起了小腳，努力向嬴政多靠近了一些，“一起吃?！?/br>
    自打看出玄色貴人是便宜爹的頂頭上司后，張嬰便決定要抱住這一位的大腿。

    因為一旦便宜爹在未來有任何過激行為。

    這條大腿說不定能救他一命，甚至可能是打倒便宜爹的致命一擊。

    別問，問就是經(jīng)驗之談。

    ……

    現(xiàn)場一片寂靜。

    張宮女又一次把心提起來，伴君如伴虎，她對皇帝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畏懼。

    趙高藏住冷笑，還以為蒙家多看不起自己是有多清高，沒想到也會耍這種手段。

    后宮利用嬰孩耍手段吸引王的夫人多了去了，陛下非但不吃這一套，甚至深惡痛絕，好幾位夫人因此被打入冷宮，再無相見之日。

    更何況這小孩還給君上送膳食這等犯忌諱的事。

    趙高見蒙毅靠近，似是想求情。

    他豈會給這個機會，連忙不動聲色用z字步擋住蒙毅的前路。

    趙高卡好位，卻見皇上垂眉看了張嬰幾眼，忽而接過對方手中的小碗。

    趙高麻了：？？？

    第6章

    蒙毅沒想到陛下會主動來接碗，但脫口而出的話已經(jīng)收不回，“我可不曾與他說起……唯小子有眼力，天生想與您親近。”

    嬴政聞言神色恍惚了一秒，天生親近嗎？

    他的目光落在張嬰身上，視野中卻仿佛出現(xiàn)另一個嬌小的身影。

    那人捧著魚rou羹興沖沖地跑過來，卻噗通摔倒在地撒了一身，委屈得飆淚：“阿父！阿父沒吃到?！?/br>
    “再取一碗便是?！?/br>
    “阿父，這是祭祀河神分到的頭湯?！?/br>
    小兒透著難過，擦好淚，小大人地行禮，“還有三塊被山神祝福的烤rou?？杀０⒏甘率马樞?，三弟平安出生……我的給阿父，我再去求一碗。想和阿父一起吃。”

    嬴政回過神。

    雖性子不像，但眼睛腫腫端著魚湯、rou片過來的模樣，倒有幾分類似。

    ……

    ……

    “君上，君上?！?/br>
    趙高不甘心，低眉順眼地湊在一旁道：“這……”

    嬴政壓根沒看趙高。

    他在接過碗后，幼兒竟然順勢握住了他的大拇指，被他面無表情的輕扯開后，對方甚至還敢呆呆地繼續(xù)嘗試握手。

    明明之前在王車見他還怕得飆淚，現(xiàn)在倒是敢親近了。

    嬴政瞧著對方熟悉的側(cè)臉，輕輕一笑，低聲感慨：“這小子是個膽大的。日后長結(jié)實些，可成為我大秦悍將?！?/br>
    張嬰對秦國話的理解能力僅限于幾個單詞，換言之，沒太聽對方這一串說什么，但他能看懂表情??！

    此時見玄衣貴人唇角微翹，便宜爹也露出笑容，猜測是要一起干飯。

    張嬰情緒一放松，肚子饑餓的生理反應(yīng)起彼伏地沖向他。

    顧不得講客氣，張嬰重新埋頭桌前，一口咬住rou片干飯。

    嬴政看他吃的暢快，不知怎么的肚子也再次跟著“咕?！币宦?。

    他拿著碗的手一頓。

    自上月開啟巡游，一路舟車勞頓，各地飲食習(xí)慣也不怎么符合他的胃口。

    慢慢的，嬴政胃口越來越小，對食物需求暴跌，經(jīng)常胡塞兩口鍋盔，便去工作。

    吃得不行，精神狀態(tài)自然也不如宮中好，手腳力量也大不如從前。

    沒想到光是看張嬰吃飯，他胃口居然也見長。

    思及此，嬴政心情不錯地吃著烤rou，讓趙高送了些簡牘過來，偶爾在曠野批改案牘也不錯。

    一個半時辰過去。

    曠野的炊煙早已消失，只篝火燒得很旺。

    趙高過來輕聲詢問時，嬴政才恍然抬頭。

    他今日批改這么長時間的案牘，沒有往日的腰酸背痛，反而像剛起床一樣，精力充沛得可以搏殺一條大蟲。

    嬴政看著張嬰之前坐著的地方，若有所思。

    ……

    ……

    張嬰正在馬車?yán)锖ㄋ?，忽而，車簾被掀開，刺目的陽光令他皺成包子臉。

    外面有人交流了幾句，張宮女忽然匆忙地將他打包，洗漱。

    張嬰沒有抗拒，外婆平日里最舍不得他睡不好，現(xiàn)在能是這么急忙的反應(yīng)，肯定是來自大腿的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