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黎明 第15節(jié)
趙黎想不明白。 前方的道路被快速前進的車頭吞沒,別墅區(qū)的尖尖屋頂在落滿霜雪的樹叢中隱約露了頭,江酒臣沒骨頭似的地倚在車門與座位的夾角,窩成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他看向趙黎的側(cè)臉,男人沉默地看著前方,面部線條硬朗,棱角分明。 江酒臣的目光似乎透過趙黎,望到了找不到邊際的遠方?;秀遍g黃沙肆虐,城樓頹坯,戰(zhàn)旗隨風獵獵,一個人看著遠處,也是趙黎這樣的神情。 江酒臣扭轉(zhuǎn)回視線。 車子被門衛(wèi)攔下,趙黎出示警察證,片刻后被放行了。 一棟棟別墅間隔得很遠,趙黎和江酒臣找了好一陣,最后車子停在一個庭院前。兩個人下車,趙黎呵出一口冷氣,說:“根據(jù)他留下來的地址,應該就是這里了?!?/br> 江酒臣繞到駕駛座這邊,抱著臂倚著車門自下而上地打量了一下這棟別墅,兩條大長腿沒型沒款地交叉著,竟然還微微晃著腳尖,他全身的重量都放在抵著后背的車門上,活像沒長骨頭。 的確是有高人指點,庭院里的所有東西都有說道,布了風水局。趙黎回過頭正看到江酒臣這吊兒郎當?shù)臉幼?,當即眉頭一皺,說:“你干嘛呢,來接女朋友嗎?” 江酒臣挺起身子,伸了個懶腰,朝趙黎揚了揚下巴,說:“進去看看?!?/br> 趙黎斜著眼睛掃了他一眼,按了門鈴。 很快,一個仆人打扮的婦人過來打開了門,并沒有走出房間,她撐著別墅的門看向站在庭院鐵門外的二人,問:“你們是?” “刑偵隊的,來走訪一下?!壁w黎出示警官證。女人點了點頭回去了,片刻后,李候南的爸爸親自出來了。 他套著一個西服外套,領(lǐng)口沒扎嚴,家居服的領(lǐng)子還露在外面,隱約可以看到脖子上掛著一條紅線,八成是護身符什么的。褲子就更是敷衍了,趙黎看著都覺得辣眼睛。男人熱情地把兩個人迎進屋子里,吩咐仆人去準備水果和茶,趙黎進了門,打量了一圈,說:“不用,我們就是來看看孩子?!?/br> 江酒臣對男人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臉,自顧自地滿客廳亂轉(zhuǎn)去了。 男人一愣,茫然地看向趙黎,立刻反應過來,對仆人說::“快快,領(lǐng)這位警官到處看看!” 他說著親切的抓住趙黎的手,說:“寒舍粗陋,見笑了,見笑了?!?/br> 要不是江酒臣執(zhí)意要來,趙黎再也不想看見這個男人一眼,此時沒有辦法,只好皮笑rou不笑地勾了勾嘴角,說:“我們有回訪的任務,來看看孩子的情況,孩子呢?” “哎喲喲,你看看,真是勞你們掛心了?!彼仡^吩咐,“快,把那丫頭叫下來!” 他引著趙黎在沙發(fā)上坐下,說:“您坐您坐,真是麻煩了。那孩子什么事都沒有,勞你們費心了!” 江酒臣轉(zhuǎn)悠了一圈,在男人對面坐下,又裝模作樣地四處張望了一圈,搖了搖頭,說:“你家這風水,找人看過吧,嘖,嘖嘖嘖?!?/br> 趙黎眼看著這人又要開始忽悠,無奈地抬頭看了一眼天花板,摸了摸下巴。 他這反應弄得男人一愣一愣的,他跟江酒臣不熟,求助地看向趙黎,見趙黎不理他,又轉(zhuǎn)向江酒臣,問:“警官,您還懂這個呢?您搖頭是什么意思?” 江酒臣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再抬頭,正與站在樓梯口的李候南看了個對眼。 江酒臣的臉色立刻板了起來,說:“實話跟您說,您全家都得死?!?/br> 女孩身后的小鬼對著江酒臣張牙舞爪,對上江酒臣的目光后,嚇得一下子縮了回去。 李候南從樓梯上走下來,男人聽了江酒臣的話,愣住了,不知該如何作答,訕訕地笑了一下,見李候南出來了,岔開話頭,朝李候南招手:“過來,過來?!?/br> 男人對趙黎說:“剛才在樓上練鋼琴呢。我這孩子您別看是女孩子,我都給她最好的教育,我上回說那話您可別誤會,我對這孩子好著呢?!?/br> 李候南從樓梯口轉(zhuǎn)出,繞過茶幾。江酒臣手指微微一動,女孩手腕上的骷髏手鏈突然松開,掉在了地上。 只聽撲通一聲,那男人面如土色,竟然嚇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第22章 原生之罪(終) 小女孩嚇得瑟縮了一下,趙黎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審視著男人。 江酒臣依然懶散地坐著,眸光卻一下變得銳利了起來。 “你做了什么,說吧?!苯瞥奸_口。 男人卻像聽不見一樣,幾乎是爬到了李候南身邊,一把抓起了地上的骷髏,顫抖著說:“我的財運,我的財運??!” 小女孩嚇了一跳,趙黎攔在小女孩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男人,目光轉(zhuǎn)向江酒臣。 江酒臣慢悠悠地站起來,說:“他告訴你這東西能給你帶來財運?你知道代價是什么嗎?” 男人的眼圈猩紅,抬頭看向江酒臣,說:“一個丫頭算什么!生出來就是沒用的東西!”他說著,動作粗魯?shù)刈н^女孩的手,雙手抖得不停,還要把那東西給女孩戴上。 小鬼的面目表情猙獰了許多,與女孩相連的部分不停外延,好似要脫離出來似的。女孩被父親的神態(tài)嚇得不輕,趙黎再也忍不了,一腳把男人踹翻了。 壓抑的氣息彌散開來,江酒臣眉頭一緊,朝男人走去。這時屋子里越來越安靜,如同一片死域,剛才走來走去的仆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江酒臣揪住男人的領(lǐng)子,看著他的眼睛,用別人聽不見的聲音輕聲說:“那個人告訴你說這東西只會克你那閨女的壽是嗎,你當真以為這種邪惡的玩意兒能讓你們百歲無憂?我告訴你?!苯瞥贾赶蚶詈蚰?,說,“一旦她出事,你們?nèi)胰?,包括狗,包括院子里種的樹,一個月內(nèi),全都暴斃枯死?!?/br> 因為小鬼的原因,李候南很怕江酒臣,江酒臣指過來時她立刻縮在了趙黎的身后。 江酒臣眸光深邃,扯住男人脖子上的紅繩,在男人驚悚至極的目光里一把扯斷,一個裹著一層黑氣的東西拴在上面,黑色的符咒一圈又一圈地在上面環(huán)繞。男人跌坐在地上,抖若篩糠。 小鬼尖利地叫了一聲,趙黎竟然聽見了,而李候南在那一刻仿佛被人抽去了靈魂,軟軟地癱倒在地。 趙黎扶住她,看向江酒臣。江酒臣目光銳利,粲然猶如星辰,他嘴里輕輕誦念著什么,一道金色的咒文朝手中的墜飾飄去,一圈一圈地縈繞住,兩種力量抗衡了許久,江酒臣額頭青筋暴起,大喝了一聲:“破!” 金黑兩道符咒沖天而起,碰撞過后,四散掉了。江酒臣看向手中,竟然是一個小小的青銅令牌。房間里已經(jīng)黑得不可見物,符咒破掉之后,趙黎不知為何心頭一悸,江酒臣撲過來一把把他拉至身后,只見剛才那小鬼不斷膨脹,竟然如同有了實體一般,從女孩身體里脫了出來。 竟然用咒法在女孩身上強行封住了一個惡鬼!江酒臣也沒想到竟是這樣,再回頭去看那男人,他已口吐白沫,嚇暈過去了。 趙黎呆滯地看著不遠處的鬼影,強行鎮(zhèn)定,在惡鬼凄厲地嘶叫了一聲后,趙黎看向江酒臣,說:“江酒臣,我再跟你出來接這爛攤子,我就不姓趙?!?/br> 話音剛落一道強烈的戾氣逼了過來,江酒臣撲倒趙黎,兩個人就地打了幾個滾,江酒臣往趙黎手里塞了不知道什么東西,吩咐道:“在這里不要動。” 他話音剛落,人就竄了出去。趙黎眼前寒光一閃,江酒臣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抽出了橫刀。 這人真是多啦a夢嗎? 趙黎很快被黑暗席卷。 斧鉞撞擊之聲不時從遠處傳來,趙黎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 時間的界限變得模糊,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江酒臣出現(xiàn)在了趙黎的視線里,他臉色蒼白,不知道在找什么。 不好。趙黎心頭一緊,小心翼翼地朝江酒臣走了過去,說:“解決了嗎,你怎么樣?” 江酒臣聽到聲音,恍惚了好一陣才把目光落在趙黎的身上。他嘴角微微勾起一點,又迅速落下,搖了搖頭,說:“這個東西太強了,我斗不過它。” 他說著一把抓住趙黎的手,堅定地說:“我一定會帶你出去。” 趙黎頓時心里一陣惡寒,雞皮疙瘩順著胳膊瞬間起了一身。江酒臣的掌心冰涼,像是在冷水里鎮(zhèn)過一樣,趙黎被他拽著微微邁出兩步,一把掙開他的手,警戒地看著他,說:“不對,你不是那個完蛋玩意兒?!?/br> 江酒臣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片刻之后,他勾起嘴角,露出了一個陰毒的笑容,嘴角越裂越大,竟然扯到了耳朵根,半張臉都被劈開了。這詭異驚悚的畫面,饒是趙黎也被嚇得朝后踉蹌了半步。 就在這時,仿佛天光刺破重云,一道金色的劍氣自上而下,氣勢恢宏地劈開了層疊的黑霧,那惡鬼躲閃不及,被徑直撕成了兩半。 黑霧瞬間彌散,房間恢復正常的樣子,男人和李候南相隔不遠,暈死在地板上。 江酒臣拎著橫刀,指尖還往下滴著血,平日里那樣隨和不羈的人,竟然憑空地生出了殺伐的血腥氣。他面色冰冷,重重地喘了一口氣,手里的橫刀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雙腿一軟,坐在了茶幾上。 他抬頭看向趙黎,綻開了一個顯得有點蒼白的笑容,說:“不愧是趙隊,還有火眼金睛呢?” 經(jīng)過剛才的事,趙黎對江酒臣的笑有陰影,他忍住退后一步的沖動,說:“我搶了你多少錢?” 江酒臣愣了一下,無奈地笑了,說:“一百六?!?/br> 趙黎這才松了一口氣,他打量了江酒臣幾眼,走到小女孩身邊,把她扶到沙發(fā)上,又看了看實在很為難人的肥胖男人,最后放棄了。他用腳尖輕輕踢了踢男人的屁股,問江酒臣:“這怎么辦?” “布了結(jié)界,沒事?!苯瞥蓟卮?,“一會兒他家仆人發(fā)現(xiàn),會以為他是被小姑娘氣暈的?!?/br> 這也太不著邊了。趙黎無語地看向江酒臣。 手臂上的抓痕上彌漫著黑色戾氣。江酒臣咬了咬牙,扯了幾張紙巾隨便擦了擦流下來的血,朝大門走去。 趙黎跟上,走到鐵門的時候,江酒臣問:“你怎么認出來那不是我的?” 他這話一出口,趙黎回想起當時的場面,又是一陣惡寒。這叫人怎么解釋,趙黎插上車鑰匙打上火,整張臉上都寫著嫌棄,江酒臣莫名其妙。趙黎嫌棄地扁著嘴巴,無語地看向江酒臣,盡量假裝平靜地說:“那個傻逼鬼對咱倆的關(guān)系貌似有什么誤會——記仇本借我用用。” 江酒臣倚在座位上看著趙黎一本正經(jīng)的表情,勾起嘴角笑了。車子啟動,江酒臣轉(zhuǎn)回視線,笑意還掛在嘴角上。 車子平穩(wěn)地駛出別墅區(qū),沉默半晌,趙黎問:“咒術(shù)破解后,那個女孩以后會怎么樣?” 江酒臣看了趙黎一眼,輕聲開口:“活不過二十?!?/br> 趙黎握著方向盤的手臂一僵。 江酒臣說著抻了抻身子,語氣輕得像是喟嘆:“受陰氣影響太深了。” 動作之間牽扯到了傷口,完成裝逼的全過程的江酒臣終于后知后覺地找回了自己的感官,比惡鬼還凄厲的慘叫響徹了馬路:“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疼啊啊啊啊??!” 他喊著還不算完,翻身打滾永不停歇,硬是把狹小的副駕駛座位當成床來使用了,恨不得連鯉魚打挺都要用上。趙黎憂傷的小情緒還沒來得及上來,立刻大怒:“你老實點!臥槽……碰到手剎了!能不能別滾了?江——酒——臣!” 在這聲咬牙切齒的姓名呼喚之后,車內(nèi)終于安靜了下來。江酒臣頂著腦袋上的大包,背對著趙黎倚在座位上,表情十分憂傷,幾乎要流下了兩條寬面條淚。 幾年之后,一則社會新聞成為了熱點。江城中心小學門口,就在學生們放學之際,一名男子突然抽出刀無目的地對路過的孩子狂砍,一名正在實習的警察不顧自身安危沖上去阻攔,在路人的幫助下,成功制服犯罪分子,不幸的是,由于失血過多,搶救無效,犧牲了。 這位實習警察叫做李候南,是江城公安大學大三的學生。在她的追悼會上,獲救的小女孩在記者采訪的時候哭著擋住了眼睛,哽咽著說:“我長大以后,也要成為像jiejie一樣勇敢的警察?!?/br> 常湘在遠處看著,恍惚間,仿佛看到了七年前,小小的李候南。 有一些東西不會因生命的逝去而消失,在你遭遇危機之時,遇到的善良、勇敢,以及一切美好的品質(zhì),可能會就此改變你的一生,這些東西從不以生命作為載體,任憑時間流逝,逝者已矣,總有一些東西,會永恒的延續(xù)下去。 即便毒瘡丑惡,瘴氣四生,撕破漆黑的囚籠后,總會有美好存在。 請你堅持。 第24章 禽獸之衣(一) 紅燈區(qū)白天一向蕭條,店面都關(guān)著門,“個人居住”的一串平房也都拉著窗簾。出動的警察不少,難免吵嚷,殘妝未卸的女人推開窗子欲罵,見了來人收了話頭。翻了個白眼嘟囔了幾句,重重拉上窗簾,沒動靜了。 慣常活在燈紅酒綠里的人們,連白日的光見得都少了。這一片區(qū)域像是江城市的一個暗瘡,里面的人渾渾噩噩,沒有人在意別人發(fā)生了什么。 案發(fā)現(xiàn)場過于血腥,隔離帶拉出了好遠,尸體區(qū)域還用遮蔽物圍上了。二月份的天氣反復無常,昨晚還有點暖和氣,今天就連呵出來的氣都要結(jié)上了冰碴。尸體放在這兒沒人敢動,凝成了冰塊的血跡被拿回局里化驗了。 趙黎、車衡,江酒臣三人從街頭下了車。到了這地方江酒臣倒是很有興致,晃晃悠悠地四處看各種酒吧歌廳按摩房的招牌,還頗有批判意識地搖了搖頭,說了四個字:“大不如前。” 趙黎的目光射向他,江酒臣聳聳肩。 車衡拉開警戒線走了進去,看見巷口的時候就皺了皺眉。這條街一到晚上就人來人往,小巷子里凈是齷齪的事兒,誰會注意到誰摟著哪個姑娘、揣著哪包藥走進這地方來? 沒等查車衡就開始頭疼起來。 趙黎跟他是同樣的心情,在他身后嘆了口氣。周圍警戒的警察跟他們打了招呼,趙黎點點頭,兩個人揭開了被簡陋地懸起來的簾子,同時僵在了原地。 怪不得要設置遮掩,這場景,的確是不能讓旁人看見。 一個暗紅色的人形rou塊橫在地上,五官的形狀還清晰可見。凝成冰的血液幾乎覆蓋了這條小巷的地面,縱使已經(jīng)結(jié)冰,卻仿佛仍是有濃烈的血腥味在沖擊著眾人的感官。趙黎率先掀開簾子,有點措手不及,后退一步,車衡撐住他的后腰。趙黎穩(wěn)定了一下心神,朝車衡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