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爺問:“剛才你回來的?時?候似乎很高興，發(fā)?生什么了？”今天李俊很不尋常，那樣生機勃勃的?樣子他很久沒有在?李俊身上看到了。

    李俊沉默了一下，終于?決定不對祖父撒謊，他鼓起勇氣?坦蕩道:“祖父，我遇到小枝了。”

    這個名字刺耳無比，李老太爺立刻陰沉下臉:“二郎，我跟你說的?話你都當耳旁風(fēng)么！你怎么答應(yīng)我的?！”

    李俊說:“小枝既然在?這里，也許皇帝已經(jīng)改主意了，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李老太爺生氣?地說，“我告訴你想都別想！”

    他清楚地記得那個來傳話的?太監(jiān)是如何說的?。

    “實話說了吧，這是陛下的?心?上人，你的?孫兒要與天子爭么？”

    “陛下不想動阿巒姑娘的?友人，所以給你們?條明路?！?/br>
    “帶你孫兒出京吧，什么時?候你有孫媳婦了什么時?候再回來。”

    “李老太爺，你要珍惜陛下的?仁慈啊……”

    第77章 沖突

    第二天清晨的時候, 李俊來了，他勉強撐起一個笑容對來開門的周宜說，“我想?見小枝。”

    周宜認出了他, 知道是自己jiejie的故人，滿腹疑慮，但依舊客氣地把他引進門。

    “jiejie，有客人。”

    謝巒枝走出房門, 與李俊正面相對。

    李俊貪婪地凝視著謝巒枝，似乎是太久沒?有見到她以至于忘記了她的模樣一般。

    “長吉, 過?來坐吧?！敝x巒枝故作輕松笑道，“咱們也?算他鄉(xiāng)逢故知了, 好久不見, 應(yīng)當?好好聊聊。”

    她又吩咐周宜去?燒水泡茶招待客人, 其實?周宜是很想?留下來聽一聽的, 奈何謝巒枝不給他機會, 只有磨磨蹭蹭離去?了。

    屋內(nèi)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明明之?前是相處那樣融洽的青梅竹馬，但此刻謝巒枝卻感覺到了一種難言的澀然的味道。

    突然, 李俊自顧自地快速開口, “小枝, 你昨天看到了金小姐對不對，你這么聰明, 肯定已經(jīng)猜出來了，我明明之?前對你承諾過?要與你相守一生一輩子對你好，轉(zhuǎn)頭就被你看到和?這個金小姐在一起, 你肯定會看不起我對不對，我其實?也?看不起自己——”

    他的聲音充滿了對自我的厭棄, 整個人帶著一股強烈的情緒，這是壓抑已久以后再爆發(fā)出來的，有一種不管不顧的味道，只想?著自己一定要說出來，如果在不說出來他就會瘋掉。

    天知道昨天看見小枝那一刻他有多?開心，后面金小姐的聲音又將?他拉回現(xiàn)實?，面對著謝巒枝，他難堪得恨不能立刻跑得遠遠的，再也?不見任何人，將?所有這令人痛苦的一切都遠遠拋開。

    “長吉，你不要這樣說?！敝x巒枝說，“我不會怪你更談不上看不起你?！?/br>
    “但我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是我妥協(xié)了，是我退卻了，我本來以為沒?有什么能夠阻攔我對你的心意，我真的是這么認為的！”

    李俊閉了閉眼，竟然隱約有濕意在他的眼角。

    他悲涼地說：“對不起，小枝，是我不守信。”

    謝巒枝說：“沒?關(guān)系。”

    李俊在為自己的毀諾而痛苦，盡管他的承諾并非謝巒枝所希求的，但她依舊忍不住有些觸動，因為這份痛苦是源于他的真摯，他們既無信物又無盟誓，換一個人來即便毀諾了可能也?只是當?做不曾存在罷了。

    她又說：“你不要自責(zé)了，我沒?有生氣，我們本來也?沒?有說定什么，你能尋到合適自己的姑娘我只會為你高?興，我們依然是朋友，而且......”

    她斟酌著說：“我一直以來都將?你視作兄長?！?/br>
    “小枝，這不一樣?！崩羁〉统恋卣f，“我連告別都沒?有說，就像個逃兵一樣無能地退后了，是我無用，是我的過?錯?！?/br>
    “祖父本來已經(jīng)答應(yīng)我會來提親，他說他也?很喜歡你，可是沒?辦法......只差那么一點，若再快一些就好了，或者找到你的時候就帶你遠遠地跑了，到?jīng)]?有人的地方?去?......”

    謝巒枝輕聲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長吉，你可以說給我聽的，說出來就會好一些?！?/br>
    李俊沉溺在了自己的思緒中，“回到京城我以為終于苦盡甘來了，沒?想?到祖父卻帶人把我押上了馬車帶走了......我不想?答應(yīng)的，我一直沒?有答應(yīng)......但我實?在沒?有辦法了，祖父跪在了我的面前求我，我沒?辦法，沒?辦法......”

    李俊的記憶又回到了那段最為黑暗痛苦的日子——

    他挨過?好幾頓家法，渾身都很疼，但他不愿意松口，他不明白為何一向支持自己與小枝的祖父會突然態(tài)度大變，堅持要幫他在外地尋一個門當?戶對的好親事，他只知道自己決不能低頭。

    祖父一邊哭一邊打?他，說出了真正的原因：“你不是非要問為什么么？好，我告訴你！因為皇帝看上了她！覺得你礙眼了！”

    他茫然地看祖父，完全無法理解他的話語。

    祖父用力喊完，似乎再也?支撐不住，跌坐在地，“二郎，李家不能斷在你的手上，你斗不過?天子的，放手吧，天下還有許多?好女子，你若不喜歡金小姐，祖父也?不逼你了，我?guī)懵?，總能找到你喜歡的姑娘?！?/br>
    “祖父......”他顫聲道，“我不——大不了我離開京城，我們?nèi)?其它?地方 ?，皇帝也?許很快就會忘了她。”

    “二郎！”祖父抓著他的衣袖，“民不與官斗，何況是最大最上頭的那一個？就算他不要你的性命，你的前途呢，李家的聲譽呢？你也?統(tǒng)統(tǒng)都不管不顧了么？”

    “你忘了你爹娘你兄長的死么？你忘了這些年?自己辛辛苦苦多?不容易才得來這個職位么？咱們李家，幾代人血淚打?拼，好不容易才有今日，眼看著你好不容易得了前途，馬上就能改換門庭洗去?這銅臭氣，再也?不被人欺辱，你怎么說得出口這樣的話？”

    “祖父快死了，可是你還年?輕，你的子孫后代怎么辦，跑到不毛之?地繼續(xù)做行腳商人，比祖上還不如？你怎么忍得下心！”

    見他依舊不愿意，祖父撲騰跪在了他的面前，眼眶通紅，聲嘶力竭：“祖父跪下來求你可以么！你真的要逼死全家人么！”

    那一刻，他頓時失去?了全部力氣，心底一片冰冷的蒼茫，他知道自己沒?有辦法對這樣的祖父說出一個“不”字，這是從小撫養(yǎng)他呵護他的祖父啊。

    他如同木偶一般，點頭答應(yīng)了金家的婚事，祖父要待他來塔城拜訪金家，他也?答應(yīng)，盡善盡美?地做著他應(yīng)該做的事。

    直到在街上見到小枝，仿佛假面被戳破，那些被他故意忽略的痛苦再一次翻涌而出。

    從李俊這些話語中，謝巒枝也?大概明白了為何當?初李俊會突然消失不見。

    “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們?！彼f，“你祖父還好么？”

    “還好，他現(xiàn)在也?在塔城?！崩羁∵t疑片刻，終于還是沒?忍住問到，“小枝，你為什么會在塔城，皇帝他——是不是愿意放你走了?！?/br>
    “我......”謝巒枝思考片刻，說到，“我以后不想?再待在京城了，我想?自由自在過?日子，所以我想?求你一件事?！?/br>
    “什么事？”

    “就當?沒?有見過?我吧?！?/br>
    雖然沒?有明說，但再聯(lián)想?一下謝巒枝的打?扮，李俊一下就明白過?來，她是偷偷跑出來的。

    李俊不自覺緊緊抓著手里的茶杯，“他為難你了么？”

    “沒?有，你莫多?心。”

    李俊想?對謝巒枝說讓她就留下來吧，她一個弱女子帶著弟弟逃亡，路上會如何艱難，留在他身邊至少?他可以照拂他們。

    但李俊知道自己沒?有說這種話的資格，在他點頭放棄謝巒枝的時候就沒?有了。

    他只能問：“那你接下來是怎么打?算的呢？”

    “過?陣子我會離開，徹底與過?去?做個了斷，尋一個新地方?生活。”

    “是么，那就好。”李俊干巴巴地說。

    “你呢？”謝巒枝問。

    “祖父不愿意我放棄我的職位，自從我雙親兄弟死后，他心心念念就是能將?李家改頭換面振興門庭，可是我不想?回去?，或許之?后想?辦法尋個京外的職位?！逼鋵?他不想?回皇宮繼續(xù)當?近衛(wèi)了，不想?繼續(xù)去?保護皇帝。

    這種念頭很大逆不道，但他無法克制。

    “長吉，你祖父很疼愛你，他所有打?算都是為了你?！敝x巒枝說，“而且他說的很有道理，你一身本事不該荒廢，應(yīng)該建功立業(yè)做出一番事業(yè)?！?/br>
    “我知道?！崩羁∩钗豢跉猓拔抑??！?/br>
    “無論如何，能再見到你一面，把這些話說出來，我覺得很幸運?！敝x巒枝說，“你是個重信守諾的人，所以你覺得對不起我，其實?不是這樣的，你不用覺得愧疚，若你始終覺得過?意不去?，那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我原諒你了，在城門的時候你也?不顧安危救了我，這個足以抵償了?！?/br>
    李俊呢喃地說：“小枝......”他的眼淚滴落下來，他能預(yù)感到，這或許是他和?小枝的最后一面了。

    “李俊哥哥?！敝x巒枝喚他這個久違的稱呼，“你是個好人，我真的希望你長命百歲，一輩子都順遂圓滿?！?/br>
    ......

    李俊回到家的時候眼睛泛紅，雖然依舊沒?有笑顏色，但身上那種沉重的仿佛被用大鐵鏈困鎖住的壓抑之?感似乎淡了許多?。

    他去?了他祖父的書房，看到他祖父在寫東西。

    “來啦？”他祖父頭都沒?有抬，依舊在寫著。

    李俊走到李老太爺身后，看到信上的內(nèi)容既驚且怒，這分明是寄到京城告發(fā)小枝所在的告密信。

    他一把搶過?信紙，低聲吼道：“您這是做什么？”

    “你不死心，我來幫你?！崩罾咸珷斦f，“這個惡人我來當?，為了李家為了你，我什么不能做呢？”

    “您什么意思？”

    “你們從流放路上回來，一到京城，皇帝就迫不及待親自派人盯著把我們打?發(fā)走，而且還不是直接殺了你，非要你在外尋得姻緣才肯放過?，如此做派，分明是對她在意到了極點，怎么可能這么快就改了主意放她一個人出來？”

    “就算是皇帝真的不要她了，可既然你遇到了她，那就必須做到你的本分老老實?實?上報，不然日后一旦被皇帝的人查出來，你有嘴也?說不清！”他沉聲道，“別人可以置身事外，你不行。”

    李俊膝蓋彎曲，重重跪在了李老太爺面前。

    “祖父，我會聽你的話，我不會再見她，我剛才只是去?見她最后一面?！彼痤^執(zhí)著地看著李老太爺，“但孫兒求您，就當?沒?有看見她，可以么？孫兒承受不起了?！?/br>
    李老太爺沉默地看著自家孫子，良久，摸了摸他的腦袋。

    但李俊他們不知道，就算他們不說，實?則謝巒枝的下落已經(jīng)向著朱炯的桌上飛去?了。

    第78章 徹底攤牌

    謝巒枝和周宜姐弟兩人各自搬了一把小板凳, 在院子里?相?對而坐，謝巒枝剛剛煮了一鍋花生，兩人在掰花生吃。

    花生還冒著熱氣, 周宜一邊呼燙一邊手上不停快速剝著，不住往嘴里?送。

    “你慢些，小心燙著?！敝x巒枝囑咐。

    “這可?是jiejie煮給我的?！敝芤诵Φ?，“是我吃過最好吃的花生了?。”

    謝巒枝心里?甜甜的, 她手藝很普通，但?每次做些什么周宜都十分捧場。

    姐弟兩人正在閑談, 突然有人拍門。

    周宜起?身，“我去看看?！?/br>
    來的是住在隔壁的婦人, 她面色猶豫地看了?眼院子里?的謝巒枝, 又看了?眼周宜, “小兄弟, 我家?孩子肚子疼想送他去醫(yī)館, 我家?男人不在家?，我又背不動，能不能請小兄弟搭把手幫幫忙？”

    周宜一聽立刻答應(yīng)下來, “我這就去?！彼洲D(zhuǎn)頭?對謝巒枝說:“阿兄, 我去一趟幫忙。”

    謝巒枝沒?有多想, “你去吧。”孩子生病是大事，搭把手也是應(yīng)當?shù)摹?/br>
    “灶上?燉的豬蹄給我留一個呀?！迸R走前?, 周宜念念不忘叮囑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