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是這么說，他心虛得很。

    還在木南星上的時候，自從卡洛斯接管了雄保會的監(jiān)護權(quán)限，不論醫(yī)護蟲還是研究員們，都自然而然地將卡洛斯當作寧宴的監(jiān)護蟲。

    伊恩醫(yī)生會每天向卡洛斯匯報雄蟲的恢復(fù)情況，埃德加組長也會將“胃口不好”這種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告訴日理萬機的上將。

    甚至寧宴自己，也習慣了大事小事都先向?qū)Ψ秸髑笠庖姟?/br>
    科爾說得沒錯，意外發(fā)生后，最好的應(yīng)對方式就是當作一切都沒有發(fā)生。

    就像昨晚的異常熱搜，若是在從前，寧宴肯定會毫不猶豫地給卡洛斯打通訊。這種刻意的回避本身就是一種介懷。

    昨天在上將府醒來之后，卡洛斯的態(tài)度一直都很自然，同從前沒什么兩樣，似乎耿耿于懷的只有他自己。

    寧宴這么想著，又往嘴里塞了一口飯。

    ……但話說回來，上將以前會管他吃飯這種瑣事嗎？

    卡洛斯坐在一旁，聽到他那句理不直氣不壯的反駁，沒再說什么，目光順著寧宴咀嚼時微鼓的腮幫子，落到他的后頸。

    脫掉白大褂后，寧宴里邊穿的是一件襯衣，領(lǐng)口平整熨帖，露出一截白皙修長的后頸，因著低頭的動作，顯出一點兒起伏的弧度。

    卡洛斯一錯眼，仿佛看到上面籠了一層薄薄的水色，透著潮熱的溫度。

    某些不合時宜的畫面在他腦中一閃而過。

    始終表現(xiàn)得鎮(zhèn)定自若的卡洛斯，忽然略顯狼狽地移開視線。

    “閣下，您慢慢吃，一會兒好好休息。我先走了?！?/br>
    寧宴有些茫然地目送著他離開休息室，不太明白上將來研究所這一趟，究竟是為了做什么。

    *

    哈雷爾老宅內(nèi)，哈雷爾元帥坐在桌前，光腦屏幕上是視頻會議的界面。

    “幾條熱搜投放完畢，目前熱門貼和話題廣場上都陸陸續(xù)續(xù)出現(xiàn)了質(zhì)疑炒作、買熱搜的聲音?！?/br>
    “寧寧開播以來，熱度就節(jié)節(jié)攀升，一直有蟲懷疑是白果在力捧，或者有什么后臺?，F(xiàn)在已經(jīng)有不少網(wǎng)友懷疑，他的背后有團隊在包裝運營?！?/br>
    哈雷爾聽完幾名下屬的匯報，微微頷首：“既然一切準備就緒，那就開始吧?！?/br>
    帝都星下午六點，正是星網(wǎng)上流量最大的時段，一條博文忽然出現(xiàn)，并在幾分鐘后登上熱門。

    《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雌？擬雄主播“寧寧早睡早起”厭雌言論被爆》

    第31章

    下午六點半，寧宴摘下耳機，像往常一樣準備收工，卻發(fā)現(xiàn)實驗室內(nèi)居然沒有蟲離開。

    “組長發(fā)了什么任務(wù)嗎？”寧宴不由得小聲問他一旁的研究員。

    對方搖搖頭，欲言又止。寧宴注意到他的光腦上，某段視頻已經(jīng)播放至盡頭，卻一直停留在原界面，沒有下一步cao作。

    既然沒有任務(wù)，那怎么都不下班？

    寧宴正疑惑，那研究員終于小聲憋出一句：“閣下，不要害怕，我們都支持您?！?/br>
    在他懵然之際，大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卡洛斯在整個實驗室的注目之下大步走到寧宴面前。

    “閣下，先跟我走?！?/br>
    卡洛斯的胸口微微起伏，氣息稍亂，顯然是匆忙趕來。

    種種異常反應(yīng)讓寧宴心中的不安逐漸放大。他站起身，跟著卡洛斯離開了實驗室。

    直到飛行器的門緩緩閉合，卡洛斯才問：“您還沒有看星網(wǎng)，是嗎？”

    一聽到“星網(wǎng)”這個詞，寧宴立刻聯(lián)想到昨晚的異常熱搜：“我還沒有看，是又上了什么熱搜嗎？”

    他一邊說著，一邊想要打開終端，卻被卡洛斯出聲制止。

    “閣下……”

    卡洛斯深吸一口氣：“有蟲發(fā)布了一篇博文，挖出了幾個月乃至數(shù)年前您在星網(wǎng)論壇上的發(fā)帖記錄?！?/br>
    星網(wǎng)論壇……

    穿越以來，寧宴從未在論壇上發(fā)過言。他的表情空白一瞬，隨后猛然記起了什么。

    他沒有發(fā)帖，可是原主發(fā)過??！

    雖然當初只是匆匆過眼，但寧宴依然記得那些帖子的內(nèi)容。

    他這才明白方才實驗室內(nèi)古怪氣氛的緣由，繼而設(shè)想到，星網(wǎng)上會因此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卡洛斯看著寧宴的臉色一變，便明白他猜測到了那篇博文的內(nèi)容。

    “我先看看他們寫了什么。”

    寧宴還不至于沒了主見，在卡洛斯擔憂的目光中點進星網(wǎng)。

    熱搜上的一個“爆”撲面而來。

    #寧寧早睡早起厭雌

    寧宴直接從熱搜第一位點進去，浮在最頂上的就是那條轉(zhuǎn)贊評都達到1000w 的熱帖。

    文章不長，按著論壇上的時間順序甩出了幾張圖片，并附上各種能夠推斷出截圖上的發(fā)帖蟲正是“寧寧”的蛛絲馬跡。

    作為“厭雌”證據(jù)的圖片是幾張拼接在一起的截圖，上面都是同一個論壇用戶的發(fā)言記錄。

    【院長說恭喜我成年了，我不知道有什么值得恭喜。但能夠離那些雌蟲遠一點，總歸是好的?！?/br>
    【開門時遇上了對門住的亞雌，他看上去想要和我打招呼。像是條件反射，我直接甩上了門?！?/br>
    【又看到了上次那只雌蟲，他的眼神令蟲作嘔?；丶抑笕滩蛔⊥铝?。昨天睡得太久，今天睡不著。一閉上眼睛就覺得惡心。】

    【半夜醒來，黑暗中臥室里的每一個角落好像都有眼睛在注視著我，像是軍雌密密麻麻的復(fù)眼。頭暈，全身骨頭都疼?！?/br>
    最后一張截圖上的日期，正是寧宴穿越過來的前一天。

    博文牢牢抓住了舊帖中的這幾段內(nèi)容，字字句句都在控訴著主播厭雌卻靠著雌蟲圈錢的惡劣行徑。

    穿越之初，翻到終端內(nèi)的發(fā)帖記錄時，看到這些日記一般的囈語，寧宴只覺得云里霧里。幾個月后，在這樣的情境下重讀原身留下的文字，寧宴卻陡生出一種荒謬的割裂感。

    這樣的割裂感壓下了心頭攀升的不安，也讓寧宴神奇地從慌亂中抽離出來。

    他看完了博文，正要往下翻評論，卻忽然被卡洛斯按住了手。

    對方溫熱的掌心覆在他的手背，因為動作匆忙，帶著一點緊握的力道。伴隨著傳遞而來的灼熱體溫，寧宴清楚地感受到軍雌的虎口與拇指關(guān)節(jié)處，生著粗糲的繭。

    終端中藏著一場無聲而肆虐的風暴。寧宴處在暴風眼中，思維卻短暫地放空了。一個突兀的念頭忽然飄過：這是上將的槍繭嗎？

    他下意識抬起頭，正對上卡洛斯的視線。那雙處變不驚的紅瞳中，此刻正含著復(fù)雜的情緒，深深地注視著他。

    在趕來研究所的路上，卡洛斯又超速了。他的腦中回放著那幾句所謂的“厭雌”言論。那顯然不是寧宴的口吻，但字里行間的倦怠，卻似曾相識。

    如今，雄蟲眼中又流露出那種冰冷而疏遠的神色，像是變回了抓不住的風。

    “上將？”

    聽到這聲輕喚，卡洛斯才如夢初醒般松開了寧宴的手：“……抱歉?！?/br>
    寧宴點進評論區(qū)。

    【覺得雌蟲惡心，還要賺雌蟲的錢】

    【我說背后的運營公司找蟲的時候就不能擦亮眼睛，找了個厭雌暴雷的，平常直播的時候再能裝有什么用】

    【拋開厭雌的部分不提，沒有蟲覺得這不像是寧寧會說的話嗎？】

    【天，感覺精神狀態(tài)很不好】

    【受虐狂是吧，還“拋開厭雌的部分不提”，主播就差指著你們的鼻梁罵惡心了，還幫著洗地？】

    【在白果刷到好幾次首頁推薦，點進去看了一次，就拿著個看不懂的東西捅來捅去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前段時間一直住在熱搜上，我就說都是炒作出來的熱度】

    寧宴面不改色地將前排評論都看過一遍，隨后又打開白果視頻。

    右上角消息提醒處，每次寧宴點進來都顯示999 ，但這一回。鮮紅的圓圈圖標明明和平日里沒什么兩樣，卻顯得格外猙獰。

    寧宴點進了自己的直播間。

    直播間背影一片黑暗，上面只有一行“主播還在路上……”的提醒字樣。與之相反的是底下聊天區(qū)滾動不止的實時消息。

    多數(shù)發(fā)言的都是白板id，還有一部分新注冊的亂碼賬號，顯然是看到熱搜后順著摸過來了，中間夾雜著掛有直播間助力徽章的賬號。罵聲、質(zhì)疑聲，還有零零散散等待回應(yīng)的彈幕。各種聲音炒成一團，直播間烏煙瘴氣。

    在投稿視頻評論區(qū)，原先的高贊評論已經(jīng)被最新熱評壓了下去。寧宴沒有再看其他的動態(tài)和視頻，但也可以想見都是同樣的情況。

    他關(guān)掉終端屏幕，抬頭問道：“又是哈雷爾的蟲策劃的？”

    “是?！笨逅褂^察著寧宴的神色，“他們并不知道您的身份。”

    “策劃這一出是想要讓我名聲掃地嗎？”寧宴有些不解，“但就算他們的目的達成了，也不影響聯(lián)合研究所的后續(xù)工作?！?/br>
    “精神力部門在星網(wǎng)上的風評一直不好，如果這件事如他們所愿，那么就算研究所后面取得了什么成果，也相當于埋下了一個不定時炸彈?！?/br>
    寧宴聞言，思索片刻：“上將，之前在木南星的調(diào)查材料，可以公開嗎？”

    卡洛斯頷首：“檔案原件在我手上，木南星雄保會那邊存了一份備份資料，電子檔案也已經(jīng)存進數(shù)據(jù)庫?！?/br>
    寧宴應(yīng)了一聲“好”，又道：“病歷本我自己收著，相關(guān)記錄在醫(yī)院和數(shù)據(jù)庫也有?！?/br>
    卡洛斯聽到這里，已經(jīng)明白寧宴打算如何回應(yīng)，這也和他的計劃不謀而合，只是有一點分歧：“這件事在星網(wǎng)上引起的聲浪過大，不需要您直接出面，交給我來處理就好。”

    出乎他的意料，寧宴搖搖頭：“哈雷爾之前大肆造勢，通過大量言過其實的吹捧，讓網(wǎng)友反感這種明顯的炒作行為和千篇一律的溢美之詞，先將我捧殺?！?/br>
    “這條爆料出來之后，普通網(wǎng)友看個熱鬧、進來罵兩句也就罷了。但付出了感情的粉絲會一直記得自己受到的欺騙，這樣才能將我錘到谷底?！?/br>
    寧宴的分析帶著仿佛一種置身事外的冷靜。

    “這種時候，任何退避的行為都顯得心虛。更何況，我不能讓一直以來支持我的觀眾心寒?！?/br>
    卡洛斯望著他，輕聲道：“所以，您是打算正面回應(yīng)嗎？”

    “是，”寧宴干脆地點頭，“不論休伯格還是哈雷爾，都是在不知道我的真實性別的基礎(chǔ)上，才設(shè)計出的這些招數(shù)。他們?nèi)瑑纱卧O(shè)計我，不過是想要解決掉這個威脅?！?/br>
    “之前掩飾信息，是出于安全考慮。但既然被推著走到這個份上，自然也沒有藏著掖著的必要?！?/br>
    寧宴與卡洛斯對視：“而且，軍部能夠保障我的安全?！?/br>
    那雙黑眸中是不加掩飾的信任。卡洛斯頓了一頓，才開口：“所以您要將之前的綁架事件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