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湘？”

    這嗓音慵懶中透著一點喜悅，顧湘眨了眨眼，額頭上就覆蓋了一只手，手指冰冰涼涼的，非常舒服。

    “小娘子該喝藥了?！?/br>
    顧湘還沒開口，忽然就發(fā)現(xiàn)屋子里不只是他一個，秋麗和雪鷹二人，一個坐在門口，一個坐在窗前。

    雪鷹的眼睛又黑又亮，目光炯炯，秋麗更是死死地盯著……這位安國公。

    顧湘的視線落在秋麗手里納鞋底用的錐子上頭，仿佛已經(jīng)看到秋麗拿著這把錐子將趙瑛那張?zhí)貏e好看的臉給畫成了一朵花。

    心下有些好笑，她輕咳了聲，不自覺去瞄趙瑛，從這位國公爺?shù)纳砩希櫹嬉谎劬涂吹綔厝崂`綣的關懷，也看到了nongnong的體貼，嗯，可不是體貼顧湘，是愛屋及烏地體貼著秋麗等一眾使女。

    現(xiàn)在安國公左邊臉上寫著勤快，右邊臉上寫著盡責。

    他把秋麗等使女的活全給搶了。

    他大半個晚上都在悉心照顧顧湘，一直守在身邊，替她換帕子，替她蓋被子……

    顧湘忍了半晌，她還是沒忍?。骸班邸！?/br>
    秋麗那張臉，已經(jīng)比鍋底還黑得多。

    趙瑛一個大男人，大半夜地上門搶走人家貼身使女的活，心里還洋洋得意，覺得自己很體貼。

    顧湘猜，要不是外面正打仗，要不是趙瑛的身份不只是國公，還是援兵，要不是她也知自家小娘子盼著他的消息盼了許久，早在這廝夜闖公主香閨的那一刻，她就動手把這家伙給打成個大豬頭了。

    趙瑛嚇了一跳，連忙過來，抬手輕柔地給顧湘拍后背，他笨拙地學著以前阿娘拍他的模樣，就像拍自己的珍寶，一邊拍一邊輕聲道：“怎么笑成這般？”

    他頓了頓，面上不顯，耳朵根微微有些紅：“見到我便如此高興？以后我每天都……”

    “安國公，敢問戰(zhàn)況如何？”

    顧湘請咳了聲，神色一肅，柔聲道。

    如果再不打斷這位的神仙言語，恐他真走不出自己的房間，秋麗算是相當能忍耐的女孩子，但國公爺找事的水平實在遠超正常值，秋麗她們想必也難以招架。

    “李生率眾與清泉狄公左右夾擊，殺敵三萬余，李賊這回算是傷筋動骨……”

    趙瑛一時有些走神，神思不屬，目光渙散，本能地在顧湘的臉頰上游移，倏然開口，“阿湘，你真美?！?/br>
    顧湘本能地脫口而出：“公子也很美?！?/br>
    所謂燈下看美人，如夢似幻。

    此時一豆燈光閃爍，趙瑛坐在燈下，簡直不似人間凡物。

    趙瑛的臉霎時間紅了，眼睛忽閃了幾下，長長的睫毛低垂，輕聲道：“阿湘，我以前從沒有想過要成親?！?/br>
    小時候，他有一次見陛下將剛?cè)胧值恼鋵毸徒o后宮美人，便問了句為何，陛下當時便道——身為男人，自然要讓自己的女人開心。

    美人們得了珍寶當然開心，趙瑛想，養(yǎng)美人真費錢。

    趙瑛孩童時代，身邊幾個侍衛(wèi)每次領了俸祿，都第一時間把俸祿交給自家娘子。

    不只是俸祿，他們得的賞賜，賺的每一筆錢，都給了他們的妻子。

    那侍衛(wèi)還同人說，男子漢大丈夫，若不拼命努力養(yǎng)活妻兒，簡直不配為人。

    趙瑛如今自然不像小時候那般傻，知道成親是怎么回事，但種種印象，仍是根深蒂固。

    他這人一向獨得很，自己擁有的東西，他的財富，他的家，都是他一人的，不愿與旁人分享。

    趙瑛總覺得一旦娶妻，那他的一切都要與自己的妻子分，再不能如現(xiàn)在這般隨心所欲，思來想去，娶妻生子太麻煩，孤身一人的日子更瀟灑。

    “阿湘，我也想把俸祿給你，把我的庫房給你，把我的房子給你，所有的都給你?！?/br>
    趙瑛眼眶一熱，低聲道，“特別特別想?！?/br>
    顧湘輕輕地吐出口氣，忽然一下子就明白，為什么讀書時，那些舍友們都那么喜歡談戀愛。

    原來這感覺……竟還真能讓人上癮。

    顧湘心里怦怦狂跳，她死死按住胸口，不自覺轉(zhuǎn)頭去看桌上的銅鏡，此時她已退了熱，或許是燒了一場，兩靨緋紅，睡眼惺忪的，她自己掃了一眼，簡直覺得銅鏡里的她像個大號的，做工十分精美的娃娃，連顧湘自己瞟一眼，也心動神搖，何況別人？

    現(xiàn)在這個娃娃臉上就寫滿了動人的情感。

    顧湘剛張了張口，就見趙瑛和一只受驚的兔子一樣，起身調(diào)頭便走，轉(zhuǎn)眼就沒了蹤影。

    “……”

    第八百零二章 傾慕

    晚風輕拂，窗邊珠簾叮咚作響。

    顧湘眨了眨眼，一下子笑了出來。

    秋麗腳下打滑，拼命抓住旁邊的雪鷹，這才沒有跌倒。

    雪鷹的眉眼間都不自覺流露出一點笑意，沉吟半晌，輕聲道：“和情報中到是不太一樣，安國公似乎是個不錯的人?！?/br>
    “世間男子，便是所謂的君子，能有這樣的表現(xiàn)的，也是鳳毛麟角了，如果小娘子一定要成親，他也好?！?/br>
    雪鷹笑了笑，到是說了句好話。

    和顧湘不同，哪怕是雪鷹，她的世界依舊是男人們掌控的世界，雪鷹自己還好，她武功高深莫測，身為第一等的殺手，在她身上早就沒了性別的桎梏。

    但能像她一樣，既有天分，還有機緣，最終能習得這絕世武功的又有幾個？

    而且武功不是一蹴而就，在她沒成高手之前也是經(jīng)過萬千災劫，吃過無數(shù)的苦，失去了很多很多的東西。

    如果她是男人，她的生活會比現(xiàn)在輕松十倍，百倍。

    秋麗幾個都沒出聲，顧湘莞爾，輕輕點了點頭，轉(zhuǎn)頭看了眼天色，笑道：“我沒事，大家都去睡吧?！?/br>
    顧湘卻是有點睡不著了。

    當初她初來乍到，顧老實和姜氏讓她相親，她都沒有去反對。

    顧湘一向很會入鄉(xiāng)隨俗，就連婚姻大事，在她心里其實也算不上有多么要緊。

    這時節(jié)其他女子，一生所有的幸福和希望，幾乎都寄托在她能嫁一個什么樣的男人身上。每一個女子的婚姻，都是一場賭博，且很少有贏家出現(xiàn)，大部分女子都是輸家，只有小輸一把，和大輸特輸?shù)膮^(qū)別。

    雪鷹看著年輕，其實世間的風景，她幾乎都見識過了，她見到的女子中，出類拔萃的那些也好，平凡的也罷，能得善終者不過十之三四而已。

    安國公在京城那些貴胄人家看來，已經(jīng)算是一等一的貴婿，雪鷹看，他身上千百個好處，也比不過他尊重自家小娘子，這一個好處。

    雪鷹與這人接觸得并不多，唯有今晚，趙瑛明明星夜而至，明明進了顧湘的閨房，明明做得都是離經(jīng)叛道，違背禮教的事，可雪鷹卻感覺到了他的好處。

    他是真把自家小娘子放在心上的。

    她得了顧湘的恩濟，心中自是為她著想，盼她一生平順，若她想成親，那這趙瑛就是個好選擇。

    一連數(shù)日，秋麗，櫻桃，雪鷹，多多少少都說了幾句這安國公的好處，可讓顧湘有些心動的，卻并不是她們口中這些優(yōu)點，反而是他的缺點。

    秋麗極不滿意的，唯有一點——安國公其人，性子太過傲慢，在朝中樹敵眾多，雖有陛下，太后，太妃等人護持，卻容易翻車。

    趙素素也暗示了一點：“安國公出身特殊，被恩養(yǎng)宮中，他其實該做些不那么招人忌諱的事，為人隨性些更能保全己身。”

    勾當皇城司公務以來，這近十年間，趙瑛樹敵無數(shù)，他那皇城司的大牢內(nèi)，不知關過多少朝廷命官。

    滿朝文武提起他，都會心生忌憚。

    他這樣的身份，管著這樣的差事，實在讓人不安。

    當初顧湘與他的交集，也是他身陷險境，顧湘伸出援手，這才結(jié)下了緣分，但在秋麗等人眼中，這便是嚴重的減分項了，若是自家小娘子同趙瑛成親，豈不是要日日擔驚受怕？

    秋麗她們說的這些，難道顧湘能不清楚？

    不說別的，她讀故事，讀書，也知道像趙瑛這樣的身份，似乎就是該低調(diào)行事，若能一生做個幸?？旎畹募w绔，或許還能善終。

    趙瑛的父親可曾經(jīng)做過太子。

    若不是他父親早逝，他那時尚在襁褓中，恐皇帝的寶座就輪到他們家了，若是往陰暗些想，為何昭成太子去世，先帝要將趙瑛抱養(yǎng)到宮中去。

    有些人把這當先帝的恩德，可想得細的人，卻不免要質(zhì)疑先帝的用心。

    或許他老人家就是擔心趙瑛的身份，所以才刻意將他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盯著。

    趙素素她們飽讀詩書，史書也?？矗匀徊幌矚g趙瑛這樣的身份，也不喜歡他這樣的性情。

    世人總歸還是更偏向于中庸，為人也好，處事也罷，但凡太過鋒芒畢露，總會讓人不安。

    可顧湘也是最近才驚覺，原來她不光喜歡他的臉，喜歡他對自己那種溫柔體貼和信任，最最喜歡的，正是他在別人眼里的所有‘不合時宜’。

    顧湘從小到大，一直都傾慕英雄。

    閉上眼睛，顧湘隱隱能聽到外面的聲音，她現(xiàn)在五感都被增強了很多，如果想，她的耳朵甚至能和蝙蝠媲美。

    城外一場大戰(zhàn)停歇。

    將士們正在收斂尸骨。

    城內(nèi)城外染了血的黃土地，幾乎都成了黑色。

    趙瑛剛從城墻上下來，一個人坐在書房，他仍是如以前一般冷靜從容。

    好像戰(zhàn)士戰(zhàn)死城頭，再正常不過了。

    可顧湘卻聽見了趙瑛一下一下地撥動弓弦，一下又一下，好似有巨大的，讓人恐懼的東西即將噴薄而出。

    “我要他們死?！?/br>
    趙瑛輕聲道。

    李生回頭看了看他，笑道：“好。阿湘正好抓了夏國的那些俘虜，我們再審，李沉這廝雖未與夏國合作，可那些人顯然是真得同他們有合作，只是這些人也是與虎謀皮，李賊并不受控制罷了?！?/br>
    就在前日，其實有人找到國公爺，對方說，只要國公爺不要繼續(xù)查，把那些已經(jīng)到手的證據(jù)給他們。

    那他們保證，將來太子登基，他趙瑛便是一字并肩王，若是國公爺不相信，他們可以請?zhí)訉懴率ブ?，留下字?jù)，他們所有人，從京城到地方，幾十位官員都可以簽字畫押。

    只要國公爺肯松一松手，他能得到無比的權勢，太子愿意與他分享這座江山。

    那些人說的可真好聽啊，又顯得特別真誠，一點都不像壞人。李生實在佩服這些人的口才，他必須要承認，有那么一瞬間，當然，只是一瞬間，他都要懷疑自家公子爺可能撐不住，要從了人家。

    顧湘一下子睜開眼，恍然大悟。

    怪不得這些降兵竟然這么容易就留在西北邊陲重鎮(zhèn)要地，原來真有jian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