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湘一下子醒轉(zhuǎn)過來，只覺身上隱隱有些冷，額頭上全是冷汗。

    夢里的安國公戾氣好重。

    她被這么一嚇，到是清醒冷靜了些，腦子里的那一點遐思頓時散了去。

    此時延州正起大風(fēng)。

    黃沙遮天蔽日。

    趙瑛倚靠著迎風(fēng)枕，忽被沙子吹了一頭一臉，伸手抹了一把，看向坐在對面的李長隨：“信鴿都死了？”

    李長隨嘆了口氣：“信鴿不成，如今只能讓察子們一人雙馬，六百里加急傳遞消息?！?/br>
    不等趙瑛說話，李長隨又道：“咱們的勢力畢竟都在京城，外頭人太少，實在不夠用，上一則消息已經(jīng)是十日之前了，是木頭傳來的，陛下患病，已有小半個月不曾臨朝，還有，我們皇城司遞送京城的那位，據(jù)說龐相公等人都說其的確可能為帝子，只這等事畢竟不能輕忽，還得查實?！?/br>
    趙瑛面上微冷，略一蹙眉，李長隨輕嘆：“京中還有張平甫在，有他在，總歸翻不出天去，現(xiàn)在我們還是該畢其功于一役，先收拾延州……”

    李長隨說到一半，戛然而止，他家公子撐著下巴看著外頭霧蒙蒙的月亮，神思悠遠，顯然沒注意聽。

    “不知阿湘可有想我？”

    趙瑛嘆了口氣。

    如今他們被盯得緊，而且他還‘重傷’中，在城中行動頗有不便，與京城等處通消息也還罷了，若與阿湘聯(lián)系得太過緊密，這等關(guān)頭，他也擔(dān)心會給阿湘帶來更多的麻煩。

    如今延州城內(nèi)有一股很熟悉的勢力，皇城司與他們打了無數(shù)次交道，這群人最擅長煽風(fēng)點火，趁亂謀利，無論到了何處，總會破壞秩序，讓所有人不得安寢。

    他們膽大包天，眼里只有利益，就連通敵叛國的事，在他們看來也不過是生意而已。

    延州的位置很重要，一旦延州有失，李賊便可長驅(qū)直入。

    趙瑛已下了決心，這一次不把這幫人斬草除根，他決不罷休。

    “待此番事了，就和阿湘成親去?！?/br>
    趙瑛長嘆了聲，“要是清泉城那邊給幫點忙，那就好了?！?/br>
    李生：“……睡吧，夢里什么都有?！?/br>
    第七百九十一章 思念

    趙瑛不大想夢里有。

    他還是沒忍住，從床上慢吞吞地爬起來，一邊輕咳了幾聲，一邊走到桌邊，把堆疊在桌上的公文朝李長隨的方向推了推，又從旁邊的紙中挑了一張。

    “可惜沒時間去挑更好的。”

    還有這墨，香味太濃郁了些，不配阿湘。

    秋日里的延州，花木稀疏，他縱然想選些得阿湘喜歡的花，一時竟也選不出來。

    李生眨了眨眼，忽然笑道：“公子爺，您要想表誠心，寫血書啊，沒準(zhǔn)一封血書寫完，公主就高高興興下嫁給你了?！?/br>
    趙瑛抄起硯臺砸過去。

    李生接了硯臺，到有些意外，不由一笑：“怎么這回公子到不當(dāng)真？”

    每次他開玩笑時，多數(shù)都要被公子當(dāng)真一下，老弄得他哭笑不得，這回他這在阿湘身上總犯蠢的公子爺，到是精明了一回？

    趙瑛不理他，血書？就算是糊弄他，這回也未免太不走心，即便是他也知，阿湘是個溫婉動人的女孩子，送血淋淋的信過去，她怎么可能會細(xì)讀？

    也許夜深人靜十分，阿湘會將他的信取出，點起燈火細(xì)細(xì)地看。

    如果那是一封血書，大半夜的……哎！

    趙瑛搖搖頭，取了筆墨認(rèn)真開始寫信。

    他這么長時間沒寫信了，現(xiàn)在有很多話要寫。

    李生只好讓給他一半桌子，窗戶也不敢大開，只好拿了卷書冊擋一擋，這夜里風(fēng)涼，趙瑛雖然不至于像外頭人以為的那般重傷瀕死，可也是真受了傷。

    三天前他在街上挨了一箭，李生拿胳膊給他擋了，不過沒擋全，到底還是刺了一下。

    就這一下，李生沒事人似的照樣干活，趙瑛裝重傷，卻裝得一大堆大夫都覺得束手無策，唯一的建議就是請李生他們備下棺木沖一沖，許能好轉(zhuǎn)。

    李生：“……”

    陛下能給自家公子備棺木，他敢么？

    他們那位陛下不說，太后娘娘對此可是十二萬分的忌諱，誰敢在自家公子面前提上一個‘死’字，太后能揭了他的皮。

    搖了搖頭，李生有心不多管閑事，低頭繼續(xù)處理自己的工作，正干活，外面就響起輕巧的敲門聲。

    是葛知州的干女兒谷雨，遣使女過來送茶。

    茶還沒送到趙瑛面前，趙瑛臉上就微微泛白，眼皮輕輕垂下，面上露出些許隱忍。

    李生連忙起身把人堵在門外：“去告訴你家小娘子，不必送了，公子喝茶有些講究，還是我來烹?！?/br>
    趙瑛笑了笑，又埋頭去寫信，一寫就沒完沒了，足足寫了一個多時辰，李生不得不再三給他換上熱茶，又給他換了兩回斗篷。

    他家公子實在身嬌rou貴，斗篷厚薄必須注意。

    李生特別順手地把活都做了，想起剛才差點送進門的熱茶，卻是越想越不忿。

    “我好歹也是名門公子，這一天天的，干的都是使女的活……葛叢林送的美人不好用，那也還罷了，她畢竟是那樣的身份，但您可是國公，陛下，太后，太妃娘娘，每年賜的宮女都一大堆，難道就挑不出一個本分老實的來照顧你的飲食起居？”

    “我記得以前有個蘇姚，是太后娘娘親自挑的，踏實又穩(wěn)重，為人更細(xì)心，長得那也是美貌大方，人家怎么了？人家沒覬覦我家公子爺?shù)拿郎?，好像除了做一個使女應(yīng)該做的事，人家從來連半句多余的話都不說的，怎么你也不肯使喚?！?/br>
    當(dāng)初那個蘇桃，剛到國公府一個月，上上下下就都對她滿意得不得了。

    老國公夫人甚至覺得她比身邊伺候了幾十年的周嬤嬤都更貼心懂事。

    偏自家公子就是瞧不中，第二個月就直接給了人家兩個選擇，拿錢離開國公府自謀生路，或者自己去老國公夫人院子里去。

    蘇桃哭得眼睛都腫起來，也沒見他軟了半分心腸。

    趙瑛茫然地瞥了眼李生。

    李生：“……”

    這廝根本就不記得。

    一見公子爺這般神態(tài)，他更是生氣：“……我陪您去壽靈公干，老國公夫人把府中最好的，最出挑的女使都挑出來給您用，結(jié)果讓您嚇得，回去連安逸堂都不敢待，陸陸續(xù)續(xù)都嫁了出去，老國公夫人三個月內(nèi)出了十幾份嫁妝，嫁自己的美貌使女，您說說，您這兒子當(dāng)?shù)模裨拞?？?/br>
    一想起，怨念都要爬到李生的臉上去。

    “難道將來您和阿湘成了親，身邊也不用使女伺候？讓阿湘給你端茶倒水添衣裳不成？”

    “反正公子爺成親以后，我就不好在任意出入國公府的后院了，其他小廝也不方便?！?/br>
    趙瑛別的都沒入心，李生提到阿湘，他到是略略蹙眉。

    他其實并不介意用使女還是用小廝。

    趙瑛在宮里長大，自小身邊就有宮女服侍，像他這樣的出身，不可能有那種為了未來妻子守身如玉的意識，若有女子做這樣的夢，那才是糊涂了。

    只能說他到現(xiàn)在，身邊沒有使女近身，純粹是他為人太敏感。

    李生是從小就一起長大，早習(xí)慣他身上的氣息，換了別人，便是小廝他也只是不得不用，勉強用罷了。

    小廝不必涂脂抹粉，身上只要干凈清爽，趙瑛算是勉強能忍受。

    但這些使女，即便宮里的宮女，慣常在貴人面前不敢用太重的脂粉，但她們不當(dāng)值時，也不可能一直素著臉。

    趙瑛本身都沒察覺到自己挑剔的是什么，所以也并不說出口，只知道不喜歡。

    他這樣的身份，不喜歡便不用，誰還能強令他如何？

    趙瑛終于寫完信，裝入信封，伸了個懶腰，便合衣睡下，躺在床上含含糊糊地道：“派人送去給阿湘時，別忘了沐浴更衣，沒有好的香味，也不能熏著她。”

    李生：“……”

    他忍不住去看了看掛在墻上的劍。

    李生閉了閉眼，咬咬牙，就聽外面有察子的口哨聲響起，他忙推開窗戶，順手皆住飛進來的紙團。

    打開看了一眼，李生神色肅然：“人贓并獲！”

    趙瑛就著李生的手看了一眼，面上露出些許笑意：“好?！?/br>
    李生繼續(xù)向下看，卻是倏然按住紙條，抬眸看向公子：“另外還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公子想先聽哪一個？”

    第七百九十二章 吃醋

    趙瑛懶洋洋地道：“不聽?！?/br>
    他起身回到床上，眼睛一閉。

    李生只覺得自家公子別的不提，這賣相是真不一般，簡直是睫毛成精了。

    “好消息，公子演技一流，不光葛叢林，整個延州的人都知，公子英雄救美，不幸重傷。”

    趙瑛翻了個身，把頭罩起來。

    “至于壞消息——唔，這消息不小心泄露得有些遠，或許這會兒已傳到壽靈，畢竟咱們公主身邊還是有幾個能人的，也就是說，公主也知道您老人家英雄救美的豐功偉績呢?！?/br>
    趙瑛蹭一下從床上躥下來，臉色煞白。

    “其實這消息也不太壞。”李生一下子沒忍住，笑出聲來，“反正您和公主的事，也是八字沒一撇，您不過是剃頭挑子一頭熱罷了，若是您和公主的事都成了以后，再因為這個攪黃了，豈不是更難過?！?/br>
    趙瑛：“……”

    他要弄死高如玉，現(xiàn)在就去弄死她！

    誰也別攔著他！

    正生氣，忽就聽外面?zhèn)鱽淼沧驳哪_步聲。

    李生驟然起身，護在趙瑛身邊，隨即重重的砸門聲傳出：“安國公，李衙內(nèi)，保安軍，保安軍炸營了?！?/br>
    說話間，窗外不遠處大營的方向，火光震天，隱約還有喊殺聲傳來。

    李生迅速抓住自家公子，把屏風(fēng)上的軟甲往他身上穿，軟甲還沒穿好，外面又有人來報：“國公爺，糧倉失火！”

    趙瑛神色驟變，從桌上拿起他給阿湘寫的信，折疊好放在袖子里，推門而出。

    窗外風(fēng)沙陣陣，夜里看不清，只覺沙塵拍面，隱隱有些刺痛感，遠處火光映紅了長空，趙瑛倏然覺得有些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