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顧莊，這道具絕對是毫無用武之處。

    顧莊的這些鄉(xiāng)親們，哪里還有力氣去追求些更高大上的東西，每日能把肚皮糊弄飽就極幸福的。

    但若是在京城，連店小二們報菜名也能報出雅韻的地方，可是大不一樣。

    顧湘也覺得在京城賺美食點，既好賺，也難賺，京城的食客們，要求可比顧莊高得多。

    在勇毅軍，在顧莊，顧湘油鹽調(diào)料放足，但凡沒把飯菜燒糊燒爛，食客們就很滿意。

    可是在京城，只看人家這里又有‘美食雜志’，又有‘美食家’，還有廚師評選，就知道這些食客有多會吃，多好吃，想讓他們乖乖貢獻美食點，那的確需要時不時地變換些新花樣才好。

    “唔?！?/br>
    顧湘干脆坐起身，拿個本子和眉筆，仔細計算一下，看看拿下這件道具劃算不劃算。

    “編故事這種事，用不著道具，自己編就行啊?！?/br>
    說起編故事來，顧湘覺得自己不是專家，也算半個專家，她從小就很會講故事了。

    顧湘正沉思，就聽見外面秋麗暴跳如雷的吼叫聲：“錯了又！”

    “噓！小娘子還歇著，小點聲。”

    櫻桃一巴掌拍過去，把她爹打得收了聲，自己卻也著急，“二木，把后門給我盯著，攔死，昨晚上要不是咱們家的大可愛，張喬安那小混球就帶著人翻墻進來了?！?/br>
    秋麗哼哼了幾聲：“真是不知死活！”

    家里小娘子不在，他們自然是僅售門戶，平日雪鷹在時，小娘子不許打開的機關(guān)通通都是開的。

    小娘子剛回來，機關(guān)還沒來得及關(guān)，這幫人要是做一回梁上君子，不敢說一定要他們的命，斷條胳膊，斷條腿，弄個半死不活，豈不是比死還慘？

    自從到了京城，他們顧記的壞名聲就一次比一次夸張，秋麗幾個平日里友愛四鄰，對食客們也是盡心盡力，面上雖不說，心里很是感激這些時日食客們對‘顧記’的厚愛。

    在他們名聲最壞時，食客也依舊忠誠，秋麗特別感動，她曾經(jīng)見過被惡名逼得在家鄉(xiāng)待不下去，又無處可去之人的慘狀，比起顧湘，秋麗她們心里更在乎名聲二字。

    這會兒她在這兒嬌俏地‘罵’了食客兩句，腦子里卻琢磨著怎么滿足食客們越發(fā)旺盛的食欲。

    小娘子回歸，她們都該支棱起來。

    秋麗仔細想了想，愁眉不展：“要不然晚上圍墻外頭多掛幾個燈籠，放幾個保溫的箱子，多裝些rou餅子，小咸菜，反正他們晚上過來，點的最多的就是rou餅，為的多數(shù)是蹭咱們家的小咸菜……”

    顧湘噗嗤笑出聲。

    食客如此熱情，顧湘也精神起來，起身把還閉著眼伸開四條腿使勁蹬的小柿子撈起，貼著它的肚皮一通拱，小狗子迫于無奈睜了睜眼，一看是顧湘，又悄咪咪地把眼睛閉上，貢獻出自己的肚皮隨她去。

    小柿子已經(jīng)長得很長了，顧湘一把都抱不住，被喂得圓滾滾，rou乎乎，抱著特別柔軟舒適。

    吸夠了小柿子，顧湘起身洗漱，接過秋麗準備好的衣裳換了，出門穿過月亮門，繞過竹林，便到了廚房。

    廚房里八個大灶，十二個小灶火燒得正旺。

    顧湘先接了準備好的食客單子瀏覽了一遍，中午定出去二十桌席面，大部分都是熟客。

    老狗簡單介紹了下客人們，小聲道：“就是有一個食客要留心，七十三歲老人，來了五天，不點菜，讓我們自己上，上了他也不動筷，就干坐兩刻鐘?！?/br>
    有人干坐不吃飯，很影響其他客人的心情的。

    第五百七十七章 檔案

    老狗蹙眉，又嘆了口氣：“這老爺子年輕時當過兵，還是西軍，妻子早亡，有一對兒女，女兒在長公主府里做使女，前些時日病逝，兒子剛?cè)⒘诵聥D，家住城北，離咱們這兒不近，每次來都是一個人，不騎馬不坐車，偏每次都能定得上咱們的位置，來了也不點菜也不吃飯，就是坐著?！?/br>
    他到是不介意有食客到他們食肆來坐一坐。

    雖然食肆客人多，位置緊張，可他也知道做飲食生意的，無論如何也不能趕食客。

    再者，說他不點菜，他也要求食肆里任意給他搭配，給錢也痛快，只不動筷，并沒有違反食肆的各種明面上的規(guī)則，以及暗地里的規(guī)則。

    這顧記的食客們話都多，又愛管事，這老爺子頭發(fā)白了，牙齒稀疏，滿臉皺紋，老態(tài)龍鐘，看模樣就是那等很需要特別尊重照顧的類型。

    他老人家一坐，很快就吸引到眾人的視線，他干坐著，每上一道菜，嘗個一口就不吃的舉動，簡直‘鶴立雞群’，誰能不在意？

    老狗為這個，十分頭疼。

    顧湘到?jīng)]給老狗他們交代下要全面了解食客的人物，可顧湘卻要家里的廚子注意觀察每一個食客的飲食口味，以及食客們適合什么樣的食物，天底下有多少人能如自家顧廚一般聰慧，打眼一看，揣摩食客的心思便揣摩得八九不離十。

    廚師們很多年紀還小，閱歷不足，再努力學，也不可能只憑一雙rou眼就知道這么多東西。

    老狗他們怎么也是要四下走動打探消息，干脆便也把家里常客們的情況都摸一摸，自然不至于窺探人家的隱私，可那些明面上的，人家不介意泄露的消息，總還是能摸個清楚。

    諸多信息提供給廚師，也提供給秋麗她們，別說，效果立竿見影，食客的滿意度那是直線上升。

    最近這段時日顧湘不在，一干食客也沒離了顧記，可不是因為廚師們的手藝有多好，更多的還是在顧記食肆里待得很舒服。

    廚師都是顧湘從顧莊帶過來的，本身有點底子也有限，她教得再用心，這些小廚師，小幫廚們也不可能比得過樊樓，比得過京城幾十年的老字號，可食客進顧記，明明沒來兩次，人家漂亮的店小二就知道他愛吃什么口味的點心，風景喜歡靠山還是近水，連桌巾的顏色都合他的心意，他隨口說過的一句話，人家都記得清清楚楚。

    到顧記吃上三五次飯，那吃的便不僅僅是美味，也不僅僅只是為了吃飽肚子，根本就是一種生活。

    一群初來乍到的新手小廚子，懵懵懂懂，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掌勺，全靠老狗的貼心服務(wù)，這才在自家主心骨不在時，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負纹鹆司置?，走出自己的第一步?/br>
    老狗對此還是頗驕傲。

    他是個粗人，沒多少本事，連武功方面也不大有自信，他從不是那等天資出眾的人物，何況如今跟隨侍奉的還是一個在他心目中，舉手可摘日月的，了不得的大人物。

    也就唯獨在市井中生活的經(jīng)驗還算豐富，打探消息是把好手，好歹是發(fā)揮了不小的作用，補足了自家的短板。

    顧湘莞爾：“我怎么覺得你們總結(jié)的這食客的單子，比我出京城之前厚了一倍？”

    老狗訕訕一笑：“這不是大家都識字識得多，寫字自然也寫得多?！?/br>
    顧湘一邊笑一邊點頭：“寫得很好，以后繼續(xù)努力?！?/br>
    老狗心下一時喜滋滋，連忙應(yīng)下。

    顧湘時真心感覺老狗他們這總結(jié)，唔，食客檔案，寫得非常有趣，前面是平鋪直敘地調(diào)查報告，很詳細，連食客們有無生病，家里近期有什么喜事喪事都有記錄，有些存疑的地方有標注，重點更是朱砂標注，十分顯眼。

    后半部分卻開始發(fā)揮想象力地……去八卦。

    有幾篇記錄了食客在街上的行為舉止，后頭還有不少吐槽，寫得妙趣橫生。

    就有一條寫張平甫的。

    筆者記錄道：慶德元年，張平甫巷遇花魁孫薇薇，孫薇薇暗送秋波，張平甫立時吩咐身邊侍從請雷大夫過來為孫薇薇診治眼疾，還和孫薇薇要了一兩八錢的診費。

    后來，他身邊的侍從娶了花魁為妻。

    寫完這條記錄，筆者就深刻點評了自己的心情，說他忽然特別想跳槽張家去，給張平甫當侍從的這種想法，太對不住顧廚了。

    顧湘笑看了半晌，決定讓寫這幾篇的手下，嘗試一下改行去寫書吧。

    如今戲臺上說的書，除了食客們自己上臺之外，大部分時候只說顧湘的《開封探案手札》，若是再多幾個能寫的，多寫些作品出來讓人說一說，必然是件好事。

    顧湘笑完，便放下這些去琢磨自己的朝食。

    正好最近從山里運回一批野山羊rou，野豬rou和鹿rou，顧湘讓人把各種rou都剁了，選了鮮嫩的野菜和水芹配上各類rou。

    她本來想做包子吃，后來一想，包子還是不夠過癮，干脆就做rou餅，rou餅烙的特別厚，每一張都有臉盆大小，外皮卻十分薄，烤得酥脆金黃，輕輕咬一口rou汁竟噴出，略有些熱度，卻是鮮美得讓人恨不能連舌頭一起吞，哪怕燙口，也著實舍不得吐出來的。

    rou餅烙出來，送出顧記大門，老狗就朝前面微微揚眉，顧湘頓時了然，目光順著看去，果然看到老狗描述中的老食客。

    食客年紀看著一臉老態(tài)，身量到筆直，那邊秋麗她們搬過去好幾排長凳，供這些食客坐下。

    老人家猶豫了下，慢吞吞地坐了下來。

    顧湘莞爾：“咱們秋麗什么時候這么細心的？”

    以前這幫食客可沒這樣的好待遇。

    老狗嘆氣，瞥了那老食客一眼。

    顧湘了然，這是怕把老人累出病來。

    “單獨給他準備凳子，人家都是客客氣氣的謝辭掉，根本不坐的?！?/br>
    顧湘莞爾，也佩服這老者的倔強，他的身體絕不算好，洞察之眼一開，到處是密密麻麻的紅點，渾身上下就沒有一處沒毛病的，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特別難受。

    若是別的食肆的人也能看見這老者的底細，怕都不敢讓對方進門。

    顧湘卻是盯著老人家，忽然覺得有點牙酸，只比起關(guān)心老人家的身體，顧湘頭疼的是他想要做的事。

    第五百七十八章 好人

    在這老爺子身上，顧湘看到了終結(jié)。

    他把自己想做的事，已經(jīng)一件一件地陸陸續(xù)續(xù)地做完了。

    只剩下他人生里最后一件大事。

    洞察之眼能看出很多東西，比如說，老人家下了必死的決心，他袖子里暗藏一把一點污垢鐵銹都沒有的古老的弩弓，弩箭上已涂抹了見血封喉的毒藥。

    不光是弩箭上, 他指甲縫里，頭發(fā)里，里面的衣袖中，處處都暗藏……毒藥。

    讓這尊大神出現(xiàn)在食肆里，身為廚師，簡直連想都不能想，一想就犯頭疼病。

    萬一老人家不小心，噴濺點毒藥到飯菜里面, 這飯菜再讓旁人吃掉, 會如何？

    顧湘吐出口氣，輕輕揉了揉眉心，略一沉吟，干脆不再多猶豫，選了一卷最為簡單的，最廉價的‘美食故事’道具出來，點了試用的選項。

    老人家要做的這事其實好解決，固然還不知他要殺的人是誰，可都知道他要殺人了，且這位老人家既無背景，也無實力，想要解決掉他，用不著雪鷹，甚至不用顧湘, 只要送個消息給張捕快，簡簡單單。

    顧湘若是想要做個好人，不管眼前這位樂意還是不樂意，她走過去給他當當樹洞，戳破他的心思，寬慰他幾句，有用沒用的都無妨，反正是她自己想做一回好人，說到底，不過是是讓自己能有個心里安慰。

    系統(tǒng)商城里的道具都不便宜。

    促銷價，試用一月要足足六百八十個美食點。

    怎么看都不大值得，可顧湘忽然就覺得，清晨時分，她關(guān)注到促銷道具，此時遇到這樣一位食客，忽然起了想用一下的心思，她便樂意順從內(nèi)心深處的想法。

    顧湘凝神盯著這位年老的食客，仔仔細細看了半晌，不由怔了下。

    眼前這個食客，壽終之日將至。

    她釀造的酒水可延人性命，似也有解毒的功效，可對一個老了的人，又能延壽幾日？

    油盡燈枯了, 只添油續(xù)命，也長久不了。

    反而是實現(xiàn)他的愿望，更讓自家食客高興吧。

    老人家十九歲去當兵，上過戰(zhàn)場，但沒做出什么豐功偉績，不過是幸運地活了下來，雖受了傷卻得以回鄉(xiāng)，娶妻生子，一生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