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獲得自由，何醒馬上不是那個求饒的她，再次造次，程朝落伸手想去抓人，何醒跑得比兔子還快，衣帽間盈滿笑聲。

    到學(xué)校孩子們嘰嘰喳喳的，一丁點小事也要喊老師，忙的何醒忘了程朝落出差的事，甚至消息都沒時間給他回。

    另一邊。

    候機期間，程朝落時不時看手機，聊天框里六七條消息石沉大海，一旁的孟千山沉浸在準爸爸的喜悅里，沒瞧見程朝落這邊的低落，拿手機給程朝落看，“我家小寶，好看不？”

    程朝落只見屏幕里黑乎乎一團，“什么東西？”

    孟千山殺氣騰騰地剜他一眼，“這他媽的是我兒子的四維照?！彼钢謾C屏幕給程朝落解釋，“這是眼睛，這是嘴......”

    程朝落：“......”

    “上次我給孩子買擦臉擦腳的小方巾，周辭嶼問我，買那么多抹布做什么？”孟千山翻出網(wǎng)購圖片給程朝落看，“這能看成抹布，周辭嶼那貨眼瞎，我現(xiàn)在和你這些沒娃的有代溝?！?/br>
    程朝落：“代溝不至于，我只是沒見過胎兒的四維照?！?/br>
    其實孟千山第一次見孩子的四維照片也分不清哪里是哪里，是南瀟一塊塊指給他看的，“你以后當爸就懂了?！痹捖涫謾C響了，孟千山看眼，“不跟你聊，我媳婦給我打電話。”

    孟千山去一旁接完電話回來，程朝落手機對話框里還沒回應(yīng)，偏偏孟千山?jīng)]看出來程朝落的焦急，哪壺不開提哪壺地說：“馬上起飛，何醒沒給你打電話？”

    程朝落沒理他。

    “哈哈哈，何醒不會把你忘了吧？”孟千山低頭往程朝落屏幕上瞄，“一條消息沒給你發(fā)？”

    程朝落：“發(fā)了。”

    孟千山：“拿出來我看看?！?/br>
    程朝落：“......”

    孟千山無情嘲笑，“你這一生要強的嘴呀！”

    程朝落：“............”

    昨晚還黏著他為這段小分離不開心的人，轉(zhuǎn)眼把他拋在腦后了，小沒良心的。

    *

    程朝落出差，何醒光明正大地住回爸媽家，何來考去外地大學(xué)，平時家里只有蘇明芯和何慶林，晚上一家三口坐一起吃飯，何來打電話回來要零花錢。

    蘇明芯：“不是剛給過你，怎么又不夠？”

    “我和同學(xué)想做探險視頻，周末去山里拍視頻，登山裝備要用錢買？”何來振振有詞。

    何醒把電話搶過來，“需要多少錢？”

    “五千，算我借的，等我們的短視頻賬號火了，賺到錢馬上還你們?！焙蝸砗退袑ξ磥頉]規(guī)劃的青年一樣，被父母驅(qū)趕著，一步步逼到大學(xué)。

    何老在最該努力學(xué)習的年紀迷上游戲，想成為職業(yè)電競選手，父母不同意，硬逼著讀大學(xué)，沒深剖析過自己，不清楚自己擅長什么，隨便選個專業(yè)，迷迷糊糊讀兩年，臨近畢業(yè)開始迷茫。

    何醒了解弟弟的情況，也希望何來能找到條適合自己的路，五千塊錢她給何來轉(zhuǎn)過去，沒像父母那樣嘮叨，只告訴他去山里拍視頻注意安全。

    原本希望何來能摸索出適合自己的職業(yè)之路，未曾想闖了禍。

    她以為何來說的探險是去山上拍些洞、廢棄醫(yī)院、養(yǎng)老院之類的，轉(zhuǎn)完錢后沒放心上，三天后，蘇明芯接到老師的電話，說何來失聯(lián)了。

    何醒接到消息，立刻請假和父母趕去何來去探險的山，到地方他們才知道，何來進的山，地形復(fù)雜，山脈陡峭，是危險性極高的野山，除了個別對地形非常了解的當?shù)厝耍渌诉M去特容易迷路。

    爬山本就耗費體力，若迷失其中，幾天幾夜走不出，手機沒信號，糧水耗光，后果非常嚴重。

    事發(fā)突然，她沒來得及告訴程朝落，立即隨警方的搜查隊伍一起進去深山搜尋，漫山遍野的樹木雜草，穿行其中像在走迷宮，怕走失給搜查隊添亂，她時刻緊跟搜查隊里的村民。

    這片古老久遠的森林，流傳著許多離奇的故事，每年都有遠赴千里來一探究竟的人，也每年都有人喪命，警方通報放了一次又一次，還是阻擋不了前來探秘的年輕人。

    有些是膽子大，有些像何來一樣想給自媒體引流，無論原因如何，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何醒手拿擴音器，一遍遍喊弟弟名字。

    在大自然面前，人類何等的渺小，茫茫山林，找人像大海撈針，搜尋隊里身強體壯的男人，一天下來精疲力盡，更何況何醒個女孩，她走得腿酸腳疼，汗水直流，依然找不到何來。

    身體的疲憊遠不及內(nèi)心焦慮，晚一分鐘找到人，何來便多一分鐘危險，對年紀大不能參加搜尋的蘇明芯夫婦更多一分鐘煎熬。

    搜尋隊里有警察也有當?shù)鼐用?，休息時，好心村民告訴何醒，要做好人不在的準備，附近山脈多地勢復(fù)雜，搜尋難度大，可能十天半個搜不到，體力再強的人，被困在深山里風吹露宿，十天二十天也完了，何況有些山脈陡峭，稍不小心會跌入懸崖，以前他們進山搜救那些人，只有少數(shù)幸運兒能活下來。

    何醒想過這種情況，所以才爭分奪秒，一分鐘不想休息，她扶著樹干站起，到休息區(qū)周圍用擴音器喊弟弟的名字，每喊一聲都渴望得到回應(yīng)，可聲聲落空。

    過往的調(diào)皮搗蛋惹人厭，在這一刻都消失，只剩血濃于水的牽掛，她必須找到何來，哪怕是具尸體，也要找到，一想皮到不行的弟弟變成一具尸體，又恐懼，無處訴說的壓抑，只能繃緊神經(jīng)。

    極耗費體力的工作，搜尋隊也要停下休息，何醒他們這個小隊伍，圍坐兩顆樹中間，倚著、靠著、倒著的各自睡去。

    何醒靠在樹下，雙臂環(huán)抱膝蓋坐著，一閉眼就是小時候，何來喊著jiejie朝她跑來的畫面，接著像洪水樣涌來的焦慮恐懼將她團團包圍，難以呼吸。

    她想程朝落了，可手機沒信號，聯(lián)系不到遠在大洋彼岸程朝落，忍了一天的眼淚終在寂靜深夜流下，她咬著唇，不發(fā)出一點聲音。

    不知道坐了多久，她在眼淚中睡去，白天太疲憊，睡得很沉，再醒來感覺身旁很暖，偏頭，她看見張熟悉的面孔，程朝落坐在她身邊，手臂搭在她肩上摟著。

    似感到她的目光，程朝落倏地睜開眼，對上視線，何醒問：“什么時候來的？”

    “昨晚。”剛睡醒，程朝落嗓子沙啞著，他聯(lián)系不到何醒，電話輾轉(zhuǎn)打到蘇明芯那里，得知何來的事后第一時間飛回來，追進山里，他手臂用力摟緊何醒，“我陪你找?！?/br>
    何醒的眼淚一下流出來，將最擔憂最焦慮的事講出來，“你說何來，會不會......”她不敢說死亡兩個字。

    “不會。”程朝落語氣堅定地告訴她。

    “已經(jīng)失聯(lián)五天，他帶的食物可能早吃光。”

    “拖得時間越久，越危險，我們起來找吧?！背坛錄]再多說安慰的話，把一切化作行動，牽著何醒的手，隨搜救隊，一處處地找尋。

    有程朝落在身邊，何醒莫名心安，再累的事也不覺得累，又是一次日出到日落。

    搜救隊停下休息，程朝落和何醒沒停，他們在搜救隊休息的附件區(qū)域?qū)ふ?，無意間，何醒看到山坡下躺著個人，她不由的握緊程朝落的手，“那邊好像有個人?！?/br>
    “我們過去看看?！睅撞铰返木嚯x，程朝落手指被她捏的泛白不過血，他輕聲安撫說：“不會是何來?！?/br>
    何醒緊緊咬著嘴唇不說話，山坡陡，程朝落一手牽著她，一手扶著樹干緩慢往下走。

    到山下，程朝落雙手握著何醒雙肩說：“站這等我，我過去看眼。”

    他們講話這么大聲音，躺在草叢里的人毫無反應(yīng)，是死是活可想而知，草叢遮住了那人的容貌，何醒看不清，也不敢看，她反手抓住程朝落手腕，“如果是何來......告訴我?！?/br>
    “不會是何來?！背坛湟琅f非常堅定的語氣。

    他走過去，何醒閉上眼睛，死死咬著嘴唇，煎熬著等結(jié)果，片刻后，她聽見程朝落說，“不是何來?！?/br>
    何醒松口氣，不等說話，遠處草叢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他們聞聲看過去，遠處濃密的草叢里還躺著一人，有聲響說明人還活著。

    他們互看一眼，立刻跑過去，扒開草叢，是何來蒼白的臉，和干枯的嘴唇，他啞著聲虛弱地喊了聲“姐?！?/br>
    何醒顧不上其他事情，忙扶起何來，擰開身上背的水壺為他喝水。

    “你們坐在這別動，我上去喊人?！背坛涠诤笈芑厣巾?。

    五六天沒喝過水的何來，躺在jiejie懷里生出不真實感，他用盡全力，抬起手臂摸摸何醒，“姐，我還活著嗎？”

    何醒鼻子一酸，眼淚又掉下來，“別說傻話，爸媽在山外等著帶你回家。”

    因為嚴重虛脫，加小腿骨折，從山里出來，何來立刻被送往當?shù)蒯t(yī)院治療，手術(shù)室外，何醒疲憊至極，靠著長椅一句話不說。

    手術(shù)結(jié)束，蘇明芯和何慶林留在醫(yī)院護理，程朝落帶何醒去醫(yī)院附近的賓館休息，在山里待兩天滿身汗水，何醒頂著疲憊洗澡，浴室出來，程朝落用熱水給她溫一盒牛奶，“喝點再睡。”

    換程朝落進去洗澡，何醒穿著新買的睡衣，聽著浴室水流聲嘩嘩，手握著溫牛奶站在賓館窗前，看樓下奔流不息的車輛，身體像缺了機器的零件一碰就碎，疲憊到極限。

    她牛奶喝完，低頭把盒子扔進垃圾桶，再抬頭窗玻璃映出程朝落挺拔身姿，他只在腰上系了浴巾，腹肌平整凸顯，浴巾系的低，人魚線向下延伸的地方，露出一半青色刺青，是她的名字。

    似注意到她的目光，程朝落擦頭發(fā)的手頓住，抬頭望向窗戶，視線在玻璃上和何醒相碰，良久，他走過去，抱住她，“都過去了?！?/br>
    何醒的眼里一下盈滿淚水，她一句話沒講，程朝落便知道她在后怕什么，她抱緊他，“何來出來探險的錢是我給的......如果他像那個同學(xué)那樣長眠于這座深山......我會成家里千古罪人，一輩子也無法原諒我自己......給完錢之后，我該問問他的，去哪里？怎么去？可我忙著工作什么都沒問......”她哽咽著斷斷續(xù)續(xù)地說。

    “何來和那位同學(xué)想法簡單，做事草率，與你無關(guān)。”程朝落空出一只手抽張紙巾給她擦淚。

    “可錢是我拿的，我不出錢何來就來不了，爸媽是不同意他出來瞎胡鬧的，是我覺得他現(xiàn)在迷茫沒目標，多嘗試些東西是好事?！?/br>
    “大樓倒塌，要怪出資建樓的人？”程朝落聲音冷靜平淡，“根基不牢樓才會塌?！?/br>
    何醒自責也在后怕，同時又極度疲憊，痛快地哭了一場，那些埋在胸口的烏云才散開，睡前她枕著程朝落手臂，身體蜷縮在他懷里，不由自主地朝熱源貼去。

    在山上，尋不到人的無助、茫然、焦躁輪番襲來，她的心像被放到平底鍋里反復(fù)煎，一分一秒都在煎熬，程朝落的出現(xiàn)，像一束光把她從沒有盡頭的掙扎里拉出來。

    想起程朝落反復(fù)告訴她何來不會有事，何醒問：“你怎么知道何來一定會被找到？”

    很多年前，程朝落看過一部香港電影叫《歲月神偷》影片里羅太太有句口頭禪說“做人總要信”

    第一次看時他年紀小，不懂這話的意思，成年后重溫才慢慢理解影片所表達的，歲月可以偷走愛情、親情......很多壓垮我們的東西，卻偷不走信念。

    只要信，終有光會照進來。

    他沒有預(yù)知未來的能力，也不知何來能否被找到，只是他明白身處困境，越掙扎仿徨，越要信。

    這便是程朝落。

    何來出院回家，全家態(tài)度一致從關(guān)切變成訓(xùn)斥，像商量好似的。

    何來室友在登上路上室友不慎跌倒，山坡陡峭，何來去抓他，沒抓牢，反被帶著一起滾下去，室友的腦袋磕碰到石頭上，當場喪命，他幸運一點，沒碰到石頭，但小腿骨折動不了，如果家人沒報警來進山搜尋，過不了幾天，他也會油盡燈枯，死在那。

    經(jīng)歷這樣一場事，不用人訓(xùn)斥也會成長。

    風平浪靜后，何醒在周末去看南瀟，此時的南瀟肚子已高高隆起。

    南瀟捧著盤水果，邊吃水果邊問何來這次作死的事，何醒講著他們找人的過程，眼睛緊盯南瀟的肚子不放。

    “想摸摸？”

    何醒連連點頭。

    家里只有她們倆，南瀟掀起衣角，露出圓滾滾的肚子。

    何醒手掌輕輕貼上去，掌心倏地被踢了下，她笑顏逐開，“他踢我？”

    “每天踢來踢去?！蹦蠟t也笑，同時摸肚子說，“喜歡醒醒mama？”肚皮上又鼓出一個包，南瀟轉(zhuǎn)看何醒，“看來這孩子真喜歡你。”

    何醒又去摸摸南瀟肚子，“小寶貝我也喜歡你?！?/br>
    “喜歡你也生一個?！蹦蠟t抓著何醒手臂撒嬌，“你和程朝落趕快生一個，別讓倆孩子年紀差太大，不然有代溝做不成閨蜜?！?/br>
    “我還沒準備好?！焙涡血q豫。

    南瀟：“孩子不是你想要馬上就有的，很多人一年兩年才能懷上，這么長時間還不夠你準備的？”

    按照這個說法，兩年后他們二十九，等孩子生出來剛好三十，不早不晚，何醒有些心動，“也行?！?/br>
    南瀟：“那快別用措施了，今晚就開始。”

    何醒：“......”

    她們對彼此的事，永遠比對自己的事上心。

    孩子話題過去，南瀟又聊起何來的事，“你爸媽沒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