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女 第42節(jié)
白芍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只聽劉氏繼續(xù)說道:“人心算來算去都離不開?貪、欲二字。這絕嗣藥,鄭衣息不喝也得喝。” * 煙兒一回澄苑,先是?對鏡落了一回淚。 而后?便在圓兒的勸聲下將那一包暖情的藥粉倒進了西邊墻角下。 而后?,煙兒便木然地躺進了羅漢榻里,任憑圓兒如何詢問,卻只是?小聲地啜泣,一句話?也不說。 這日黃昏,煙兒只下地用了一小碗雞絲粥,縫到一半的對襟長衫也不再去動它了。 她仿佛失去了生命力的蝴蝶,被人生生地砍斷了雙翅,如今只能在囚籠中茍延殘喘。 圓兒想了多少法?子讓煙兒開?心,甚至都攛掇著?煙兒去外?書?房向鄭衣息“獻殷勤”,可?煙兒卻連頭?都沒抬起一下。 書?房里的鄭衣息雖時時刻刻都躲著?煙兒,可?卻對她的消息了如指掌。 他聽聞煙兒這兩日功夫都沒有好好用膳,整日里失魂落魄的好似變了一個人一般。 鄭衣息也蹙眉道:“可?是?身子哪里不適?讓府醫(yī)進門來替她診治一番?!?/br> 明日就是?定親宴了,他忙著?籌備事務(wù),實在是?抽不出空去瞧她。 雖然這也只是?個借口,可?手邊有瑣事在忙,總是?讓鄭衣息心里的愧疚減少了幾分。 雙喜忙應(yīng)下,不多時便帶著?李休然進了澄苑,他還?要忙著?去料理明日的定親宴,便也不曾多留。 李休然進正屋時,便瞧見了坐在羅漢榻上的煙兒。 雖只是?一個多月不見,可?她整個人卻瞧著?清瘦頹敗了許多,好似霜打的茄子一般失了鮮活。 圓兒瞧見李休然后?,便忙迎上前?去與他說:“李大?夫,我們姑娘這兩日吃東西都沒什么胃口,時常只吃一點點東西,就吐出來大?半?!?/br> 李休然聽后?連忙把藥箱擱在了梨花木桌案上,走到羅漢榻前?替煙兒診治了一番。 煙兒自始至終都是?一副心如死活的模樣,耳畔響起李休然熟悉的嗓音后?,想扯一扯嘴角,卻是?怎么也提不起力氣來。 李休然瞧著?她這副模樣,已是?感慨般的嘆道:“煙兒,你怎么……” 一點都不愛惜自己。 煙兒霎時便紅了眼眶,卻是?強撐著?不肯讓淚珠滾落下來。 她知道自己很傻。 天真地以為那九天宮闕上的月亮也能照亮泥濘凡塵里的自己。 她奢望了不該屬于自己的東西,所以才?會狼狽地從高臺上跌落,摔得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 李休然見煙兒滿面凄苦,那些勸解的話?語便也按下不提,只伸出手按在了她皓腕上的經(jīng)絡(luò)之處。 半晌之后?,李休然便蹙起了眉,好似不敢相信這滑珠似的脈象。 他再凝神替煙兒把了一回脈,而后?臉色愈發(fā)沉郁。 “煙兒,你這個月月事是?不是?沒有來?”李休然追問道,聲音里染著?幾分倉皇。 煙兒點了點頭?,可?她素有宮寒之癥,月事一向不準,所以她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李休然的臉色愈發(fā)難看,說出口的話?音里已是?帶上了兩分顫抖,“你的脈象是?喜脈,估摸是?應(yīng)是?有了兩個月的身孕?!?/br> 第38章 不配 “身孕”二字如一記驚雷在煙兒腦海里炸開。 短暫的?怔愣之后, 她便揚起了被水霧浸潤的?杏眸,無措地張了張嘴,卻是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李休然?也沉默凝噎了許久,好似過了一個?時辰那般久, 他才澀然?地開口道:“你要這?個?孩子嗎?” 這?話一問出口, 他便懊惱地連連咋舌。 煙兒能懷有子嗣已是不?易, 況且以她的?身子來說,又如何能不?要它?那虎狼一般的?落胎藥能要了她半條命。 思及此,李休然?便起身走到了梨花木桌旁,讓圓兒替他研磨。 自始至終, 他都沒?有開口詢問煙兒,要不?要把懷有身孕一事告訴鄭衣息,只是凝神?替她寫下了安胎的?妙方。 除了圓兒,沒?有一個?人知曉。 李休然?離去前將孕婦該有的?忌諱統(tǒng)統(tǒng)告訴了圓兒, 雖是欲言又止、放心不?下, 可他又是外男又只是個?府醫(yī), 并不?好逾距多言。 倒是圓兒愣愣地立了好半晌,回身見煙兒也坐在羅漢榻上?出神?,忙走上?前去笑道:“姑娘, 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br> 先?說鄭老太太如此寵愛世子爺,日日夜夜盼著的?不?就是能早日抱上?玄孫? 如今她家姑娘懷了孕, 豈不?是正合了鄭老太太的?心意。 “姑娘該早些告訴世子爺才是?!眻A兒喜得不?知所以, 待情緒平復下來一些后才瞥見了煙兒平靜的?近乎哀傷的?神?色。 她好似被人兜頭澆下了一盆冷水, 滿腔的?喜意都撲了個?空,定了定神?后, 呢喃道:“姑娘……” 明明是件再好不?過的?喜事,姑娘怎么不?高興呢? 煙兒緩緩地抬起頭, 杏眸里果真凝著些刺眼的?淚意,而后她便在圓兒不?解的?目光下作了幾?個?手勢。 她是在告訴圓兒:她有身孕的?事不?能說出去,若是說出去,這?孩子就保不?住了。 圓兒雖懂些內(nèi)宅里的?彎彎繞繞,可也多是寫浮在面上?的?道理,再深到子嗣寵愛一事上?,她就不?明白了。 煙兒只得噙著淚向她解釋:“世子爺即將要定親,大婚的?日子也近在眼前,她這?個?通房丫鬟絕不?能再這?個?時候有孕?!?/br> “這?是在打鄭國公府的?臉,也是在下寧遠侯府的?面子?!?/br> 煙兒把道理掰碎了講給?圓兒聽,她總是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些什么,方才還喜氣洋洋的?臉蛋上?只剩下了深深的?畏懼。 她是越想越心驚,早先?便聽府里年長的?嬤嬤們說過世子爺生母夏氏被去母留子的?慘事,當時便生出了幾?分兔死狐悲的?傷心。 如今換作煙兒,圓兒心里更是有了徹骨之痛的?實感。 她連忙壓低了聲音,朝著正屋外頭望去,見沒?有人在外頭伺候后,才輕聲道:“幸而沒?有人在外頭灑掃?!?/br> 而后圓兒便把李休然?寫下來的?藥方妥善收好,預備著避開那些相熟的?丫鬟和婆子,偷偷在小廚房里給?煙兒煎藥。 臨走時,圓兒躡手躡腳地放輕了動作,頗有幾?分做賊心虛的?味道。 可煙兒卻是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她實在是難以克制心內(nèi)洶涌的?情緒,整個?人好似一朵失了生氣的?花兒一般,被風霜捶打的?枯萎了大半。 這?幾?日,她已是意識到了鄭衣息的?有意冷落,更明白了自己的?卑微。 也許那些日子甜蜜纏綿只是過眼浮云而已,她也不?該將情動時鄭衣息的?允諾當真。 她于他來說,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婢女而已。情愛一說,終究是她奢望的?太多。 隨著心中千頭萬緒被一點?點?地撥明,煙兒終于止了淚,她低頭摩挲著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 雖不?知前路如何,可她總是不?想牽連這?無辜的?小生命。 * 鄭衣息在榮禧堂里坐了一下午,聽劉氏向鄭老太太稟告著訂婚宴的?事務(wù)時,已是神?游了幾?回太虛。 好在小武立在他身后,時不?時地戳他一下,催著他將思緒攏回。 籌備訂婚宴一事才算囫圇過去。 劉氏是一刻也不?想在榮禧堂多待,應(yīng)付好面上?的?這?點?事務(wù)后便由白芍攙扶著離開了榮禧堂。 鄭衣息心緒悶悶,人雖在榮禧堂里坐著,可心卻飄到了澄苑的?正屋,已是在擔心煙兒的?病情。 她身子好像比旁人瞧著要弱上?幾?分,也不?知是不?是在來澄苑前被那些婆子們磋磨的?狠了。 如今李休然?來為她診治,也不?知診治的?如何了,那啞巴不?是個?性子聰明的?,有什么難受的?地方總憋在心里。 他是不?是該讓雙喜去盯著一些? 轉(zhuǎn)念又想到雙喜被他指派著去各家送名帖,不?免又生出了幾?分懊惱之意。 其?余的?幾?個?小廝都太粗俗和笨拙,辦事也不?機靈,他身邊只有雙喜和小武能當當差。 思緒好似飄舞的?飛絮一般沒?有個?定性。 一時間鄭衣息又想起煙兒體弱,總不?免憶起他與煙兒肌膚交纏時她羸弱怯怯的?模樣,分明只是噙著淚、仰著頭的?清媚容顏,卻數(shù)次讓鄭衣息方寸大亂。 正如此刻的?他,呼吸間也是染上?了幾?分急迫。 這?些日子,他總躲著煙兒,也克制著不?讓自己去親近她,更少了那些唇舌交纏的?親密之事。 他其?實早已心猿意馬,欲念橫生了。 只是。 如今定親宴就在明日,與寧遠侯府的?這?樁姻親也觸手可及,很快便要被鄭衣息攥在手心。 這?兩日劉氏的?面甜心苦鄭衣息都看在眼里,等定親宴一過,劉氏愈發(fā)像紙糊的?的?老虎一樣,再沒?有可以撼動他地位的?爪牙了。 到那時,他也終于能把那些掩藏了許久的?仇恨拿到臺面上?了。 除了蟄伏已久的?復仇之念,還有更上?一層樓的?權(quán)勢在等著他采擷,寧遠侯府的?這?把青云梯不?是人人都有機會攀住。 往后等著他的?便是無上?的?權(quán)勢和萬人敬仰的?官途。 一個?卑賤的?啞巴與這?些東西?相比實在是不?值一提,哪怕是個?性情中人,在權(quán)衡利弊后只怕也會棄這?個?啞巴于不?顧。 又何況是心存野心的?鄭衣息? 那些情動旖旎的?夜里纏綿悱惻的?吻,那些失控不?馴的?欲.念,那些誠摯許下的?諾言。 只有他與那個?啞巴知曉,不?會有人再知曉他鄭衣息對一個?低微的?啞巴動過些心思。 這?些心思是見色起意,轉(zhuǎn)瞬間便如隨風飄落的?柳絮一般,碾在塵土里再也瞧不?見了。 便如同?此刻,鄭衣息分明意動,可他卻靠著自己的?理智將這?點?“意動”壓下,頃刻間又恢復如常。 他與煙兒本?就有云泥之別?,若是養(yǎng)在身邊當個?樂子,不?會影響他與蘇煙柔的?這?樁婚事也就罷了。 如今煙兒的?存在既是會擋住他的?青云之路,那他就該痛快地舍棄才是。 至于此刻心頭漫起來的?思念與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傷心,根本?不?算什么。 也根本?算不?上?是喜愛和心悅。 等他將蘇煙柔娶進門,就什么都忘了。